第7章:霄小伏誅!
四月芳菲盡,山裡林間正是熱鬧的時候,坐落在沂州四十餘裡外的崎陽卻是一派死氣沉沉的景象。
崎陽這地方,面水臨山,沂河攜旁而過,少時可謂粉牆碧瓦映竹海、天風雲影粼河光,自然風光如同粉黛不施的傾城佳人,天生其美;雖是沒什麼勝地橫亘其間,倒也算得上沂州北郊一處風光絢麗之地。
說起來,昔日春光臨近時,崎陽更有遠近聞名的花海奇觀,各色春花簇擁著沂水兩岸連綿數里,端的是奼紫嫣紅,芳草新綠如茵。
可今時不同往日。
以往的崎陽,在河南道一百二十六縣中也算小有名氣,是人頗為眼熱的所在,而如今,春雨攜著涼意,彷彿也無法滋潤這片盛極一時的土地。
到底大江東流去,任什麼都掩蓋不了它日趨頹廢的敗意。
劉琦蘊隨便撿了個不漏雨的房沿坐下,沉沉望著雨水濺落入土,在遠遠近近交錯縱橫的青石板壑隙間形成一汩汩細小的水流,最終緩緩流向鎮外的沂水河。那地方現如今花海尚存,卻不見人影更不聞人聲,極目遠望,綿延數里的春花在雨幕中猶如血海地獄一般顯得格外凄涼詭異,多看幾眼都壓得劉琦蘊喘不過氣來。
自安祿山起兵造反以來,雖說朝廷最終力挽狂瀾,安賊也得以伏誅,可盛世已成過眼雲煙,凄風苦雨籠罩著整個帝國,此時的大唐已在風雨中飄搖……太宗在位時期那番繁榮安定、萬國來朝的盛世繁華,只怕是再也無法重現。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盛唐已去。此時的大唐皇權權勢力衰微,各地藩鎮勢力興起尾大不掉,朝廷與地方藩鎮之間相互爭鬥、互相猜忌制衡,朝廷內部宦官專權,與地方官員、各藩鎮勢力相互勾結,朝中政治派別林立、吏治政治腐敗貪官橫行,地方藩鎮之間相互爭戰擾攘……
念及這些事,已是不惑之年的將軍愈發憂心忡忡。
誠然,作為鎮守沂州前哨的最高將領,他並非是真為大唐社稷而擔憂,他心裡很清楚,不論中央政權統治還是藩鎮割據勢力獨霸一方,皆不過換湯不換藥。
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己縱是官身,也只比螻蟻稍強一些罷了。
雨水淅淅瀝瀝,作為沂州屏障之一的崎陽,劉琦蘊明白,這場潤物無聲的細雨僅僅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罷了,因為早些時候,他便從義成節度使李種那得到消息,河南長垣已有人率眾起義,時至目下,其隊伍更是發展至數千人。
攥了攥手中的橫刀,劉琦蘊臉上只剩下陰沉的慍色,恰逢此時,城門方向傳來一陣沉悶急促的擊鼓之音。
有軍情?!
驚疑間,幕幕雨中已是有人急行而至,打眼一看,卻是駐守於城外的兵卒。
「報——!」
來人疾步躦行,一身戎甲腰間佩刀,乍見劉琦蘊便大呼一聲,右手握拳單膝跪於青石板上,將原本那些汩汩水流盡數打亂。
「報告將軍,城外發現一群可疑人物!」
話音落點,將軍手握橫刀倏然起身,鋒眉一挑,反問道。
「有何可疑?你且細細說來。」
兵卒心中有懼,立即如實稟報,「報將軍!城下之人舉止甚是怪異……他們手持兵刃,似是想來破城,可經末將勘察,這群人滿打滿算也不過百餘眾耳,這……」
「還有這等奇事?」劉琦蘊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兵卒一拱手,繼續稟報道,「根據城上諸將觀測,這群人應是附近山頭裡那伙山匪。」
「山匪?」劉琦蘊聞言騰地想起點什麼,「可是那為禍鄉鄰的李坤霸?」
「屬下尚未查實細則,不過看起來應是李眾一夥無疑。」
「找死!速速引本將軍過去看看!」
倆人邊走邊說已是來到馬廄邊,劉琦蘊聞言只漠然縱身跨馬,爾後便飛一般朝著崎陽城門方向馳去。
轉眼踏上城樓,便見城外泥濘雨地里目下正杵著一群衣冠不整的大漢。
劉琦蘊起初以為是流民,可流民舉步遷移、流離失所,大多衣不蔽體,萎靡不振,哪裡有這樣氣宇昂揚還能在三軍前叫陣的?現在親眼看看……還真不是。
這些大漢衝風冒雨、手持利器,為首那人還不停叫囂著、謾罵著。
只一眼,劉琦蘊便認出了那人正是李坤霸,這貨他太熟悉了,自打三年前佔山為王,李坤霸便常常到處打家劫舍,鬧得附近村縣雞犬不寧。
作為崎陽鎮遏,劉琦蘊也曾奉旨帶兵緝拿圍剿過他幾次,可李坤霸到底狡詐謹慎,而且又是本地人氏,對附近山路地形很是熟悉,所以好幾次困剿都被他破圍而去。如此一來二去的也成了劉琦蘊的一塊心病——這不,一個時辰之前劉琦蘊還再次收到十餘裡外的周家口被洗劫的消息,他還琢磨著這麼再來一次困山剿匪呢,沒想到……
沒想到這廝居然這麼有種,帶著一百多人就來攻城了?
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啊……這些其實都不重要,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眾里尋你千百度,來了……就別想走!
無視掉李儒口中那些不堪入耳的謾罵聲,劉琦蘊眼角跳了跳,只對身旁兵卒冷冷下令道。
「放箭。」
冷狄的心是涼的,趙英傑臉是麻的,人群最前頭的李儒李坤霸……則是心涼臉麻的。
被冷風寒雨澆淋了到了這會兒,這山大王總算是清醒過來了,只可惜剛回過味來,就迎來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箭嘯聲起,震徹寰宇。
眾人還沒搞清楚狀況,一旁始終靜靜站立著的冷狄突然側身一滾,與此同時,趙英傑駭然看見,城樓方向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雨箭已是離弦而來。冷兵器特有的寒光裹夾著森森殺意在瀝瀝春雨中呼嘯嘶鳴,只在霎那,便給人一種難以名狀的巨大威壓之感。
未曾來得及躲閃,嗖嗖箭聲更是立灌入耳,箭簇沉穩有力,一支支一簇簇濺開地面的淤泥夯土、撕開敵人脆弱溫熱的胸膛,這一下子,全插入李儒及手下這群昏頭大漢的頭手身軀和腳邊。
凄厲哀嚎頓時不絕於耳。
冷狄和趙英傑被裹在人群中、體型又不算太張揚,所幸沒被箭矢射中,不過看到周遭腳邊和別人身上那些箭矢,倆人也是駭得無以復加。
這什麼情況啊?來真格的啊?!
恰好此時又逢幾支箭矢穿過人群,「咻咻」鑿入二人腳邊,箭頭沒地,駭人不淺。
「城下眾人聽著!」一波箭雨飛蝗過後,劉琦蘊見匪眾為首者已然伏誅,便立於城頭高聲喝道,「賊首已斃,其餘人等聽著!即刻束手就擒!否則休怪本將軍無情!」
對於李儒這伙不入流的山匪而言,哪還有什麼兩軍對峙的氣勢,城牆上方這才拉了一波弓,幾乎就已是將他們全數殲滅,剩下僥倖沒中箭那些沒死也被嚇了個屁滾尿流,早哀嚎著作鳥獸散了,根本沒閑工夫聽劉將軍扯這些。
這大概是歷史上攻城潰敗速度最快的一次戰役吧,李儒身中數箭倒斃於地到死……都沒搞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帶著百來號兄弟來攻……攻城?
自己怎麼想的?哪來的勇氣?
做人嘛,時時反省是個好習慣,不過當劉琦蘊的步兵隊伍衝出城外、踩踏在他臉上的時候,李儒到底還是帶著這遺憾和疑惑,離開了人世。
劉琦蘊的意思很直白,多番圍剿都沒什麼結果,如今這等大好機會自然是要牢牢把握,李坤霸也好,他手下一群烏合之眾也罷,禍國殃民的東西都得盡數剿殺!
所以一番箭雨過後,劉將軍更是派出了百名步兵,意圖徹底全殲這伙山匪。
如此一來,冷狄和趙英傑就比較慘了,他們雖不是李儒同夥,可人現在到底是在山匪隊伍里,這戰事一起……渾身長嘴也說不清啊!
還能幹嘛?跑唄!
冷狄這麼想可趙英傑不這麼想。
自打墜落林間,周遭的破事便就一波連著一波,先是被一群自稱山大王的傢伙挾持著攻城,現在又被城牆內批盔冠甲的神經病堵殺……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寮國這國家到底是怎麼回事?
站在雨中的趙英傑此時顯然已是失了耐心。
自己好歹也是部隊出身,哪容得別人這樣輕易將自己拿下?見這些兵卒朝自己撲來,趙英傑也不慌,他逮著空隙,猛然雙手撐地一記掃堂腳,便將面前大漢撂翻,爾後幾招軍體拳瞬息之間又將幾人齊齊撂倒,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毫不拖沓,幾個回合下來,竟是以一人之力和眼下三五兵卒打了個平手。
城門外的情況劉琦蘊站在高處可謂看得真切,作為驍勇善戰的大唐將領,劉琦蘊什麼陣仗沒見識過?什麼敵人沒遇到過?可饒是如此,他也沒能認出雨幕中那男子使的是何等手段。
看了片刻劉琦蘊不禁感慨道:世人皆說大唐民間藏龍卧虎,沒想到區區山匪人眾……其間竟還有如此猛士,他這會子也算是開了回眼。
不過仔細一看,劉琦蘊又發現不對,這人怎麼……看起來並不像是山匪一夥的?
主要還是這兩人的穿著打扮和髮型引起了他的主意。
髮型的問題也還好,劉琦蘊久經沙場,有幸目睹過許多外邦異人在這方面的執著,只不過……這寒風料峭的初春,城外倆人的穿著既不是尋常百姓著的圓領缺骻袍……也和寒門世子自詡清高的月白長衫相差甚遠,劉琦蘊看了半日,頓時反應過來,連忙發令道。
「將那二人押上來!切勿傷及性命!」
這倆人看著不像關外的胡人,卻也不像本朝人士,既如此……為何會出現在李坤霸的隊伍里呢?將軍覺得事出蹊蹺,很有盤問清楚的必要。
你看,要想江湖混得走,還得靠貴人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