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加藤清源
昭和二十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五年,四月份的上海依舊很有些寒冷,不過空氣中已有了些春的味道,路邊種植的柳樹抽出了嫩芽,微風吹過,柳枝飄飄,翠色舞動,格外惹人注目。也不知道誰將一幅很大的日章旗系在了兩棵柳樹之間,風一刮,旗子也舞動了起來,上下翻騰。大大的紅色圓圈似乎要跳出旗面的束縛一般,它掙扎著,好像要飛上天空,與那西邊的太陽比比看誰更威武一般。
街頭上,一隊隊穿著黃色軍裝的日本士兵扛著明晃晃的刺刀走過,路上的行人用仰慕的眼神看著他們,大聲讚美著大日本皇軍的豐功偉績。領隊的那個小隊長得意極了,因為羅圈腿而有些外八字的正步踢得輕飄飄的,似乎隨時都會飛起來一樣。太陽西沉,橫過海面,對著東方留下它最後的敬禮。紅色的斜陽照在這些日本士兵身上,反射在他們明亮的刺刀上面,似乎給這些都染上了一層血色一般。
「叮鈴鈴......」下課的鈴聲終於敲響,學校的各個教室裡面卻沒有一點的喧嘩聲以及嬉笑聲,先是老師肅然走出了教室,他們無不都是穿著黃色軍裝的青年男性,然後是一隊隊學生安靜地走出了教室。這所日本在上海的中學是一所男校,所以裡面全都是男生,他們排著隊列慢慢地走出了學校。這裡不像是學校,到更加像是一座軍營。只是學生身上穿的衣服並沒有統一,大部分穿的都是土黃色的軍裝,但是高年級的學生們穿的卻是西式的校服,手中拎著皮包,與整個環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應該讓他們把校服全部換掉。」一名老師不滿地低聲說道。
「是啊!帝國的軍人在前方拚命戰鬥,他們卻在這裡享受,哼!」另外一名老師點頭贊同。
「我覺得應該把這些高年級的都給送到戰場上去,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明白帝國的偉大,這樣對於他們才是真正有意義的。」他身旁的老師說道,這個建議得到了幾乎所有老師的贊同。
老師們說著,準備相約一齊前往校長室,雖然這個校長一向被他們無視,但是這麼大的事情也是必須得到他的同意的。
學校門前旗杆上面懸挂的巨大日章旗隨風舞動,殘陽下它的投影蓋在了學校大門前,將所有進出校門的學生都籠罩在其中。
路上巡視的士兵們看著這些學生,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然而當他們轉過臉的時候,似乎一切表情都從臉上消失了,只是帶著一種傻傻的麻木。
等到出了校門,學生隊伍當中才出現了聲音,大多是互相道別的問候。也有汽車發動的聲音,那是家中比較有錢的學生坐車離去。
「大木君再見!」「田中君再見!」加藤清源同自己的同學道了別,然後伸了伸懶腰,提著手裡的皮包緩緩地走在路上。
一隊隊日本士兵從他身邊走過,用慈愛的眼睛看著他,路兩邊懸挂著不少日章旗飄動著如同因為被血染紅而晾洗的床單。加藤直接從這些旗幟下面穿過,似乎毫無尊敬之情,有時候當旗子飄到他身上的時候,他還會厭煩地將它們揮開。
加藤拐進了一條人流較少的街道,但仍然時不時地聽到不少日本人笑著大聲談論著皇軍在河南湖北最新取得的光輝戰績。加藤清秀的臉上眉毛緊緊皺在一起。太陽西落,夕陽灑在身上,將他的影子投在了前面,他就這樣踩著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
「先生,請問要用車嗎?」一個巷子裡面突然有一個聲音響起。
加藤清源轉過頭一看,卻是一個中年男子拉著一輛黃包車站在那裡,他很瘦,看上去似乎只剩下骨頭的樣子。
加藤稍微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點點頭上了車。
「先生是要去哪裡啊?」黃包車車夫問道。
「內山書店。」加藤躺在車子上閉上了眼睛,他實在是有點累了,學校的課程實在是太重了,而且已經幾乎一點文化課都沒有了,他們所有的老師都變成了年輕的軍官,每天到學校裡面做得同在部隊裡面新兵沒有什麼差別,總是在強調著軍事訓練,從而保證他們隨時可以上戰場為帝國獻身。
而另一方面,他在精神上也很累,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多月了,在熟悉了這個身體本來的記憶之後,他又陷入了對於自己未來的思考。現在是1945年初,抗日戰爭就要結束了。
這本該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時候,然而加藤清源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居然變成了一個日本人!一個日本鬼子!並且每天都在接受著軍事訓練,為加入侵華日軍做著準備。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怎麼說呢,真他娘的操蛋!
而且幾個月之後他要怎麼辦呢?日軍投降了,他這個現在在中華大地上作威作福的日本鬼子,或者用官方語言,戰後的日僑要怎麼辦呢?跟著現在的父母一起回國嗎?他實在不願意離開神州大地到那麼一個不時就要地震就要海嘯的陌生地去。但是不去又能怎麼辦?留在中國?國共內戰,特殊時期......他有活下來的可能嗎?
「嗨!」躺在黃包車上,加藤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先生是東洋人嗎?」黃包車夫同後世的計程車司機一樣喜歡聊天,他拉車的速度很快,頭上不一會兒就有細小的汗珠冒出,但氣息卻很平穩,說話的聲音十分清晰,而且用得還是日語。
加藤清源一聽怔了一下,心說只不過來到這裡一個月,難道我的氣質已經變成一個日本人了呢?要不然怎麼到現在我一句日語沒有說過,卻被當作日本人呢?
也許是見半天沒有聲音,那個黃包車夫以為自己的客人是否定了,換成中文繼續問道:「那先生是中國人呢?」
「是,我是中國人!」加藤清源答道,聲音很脆很大,似乎有一股正氣充斥在胸膛。
說完這句話后,加藤突然有些痴了,他突然覺得這句話是多麼的神聖與光榮,我是中國人,我是有著五千年光榮歷史的中華民族的子孫,我是雖然現在貧窮落後面臨著亡國滅種危險但未來必將重新崛起騰飛的中國人!
「先生是中國人那便是好的!」那個黃包車夫似乎鬆了一口氣:「不怕先生笑話,自從日本人打進關內之後,我們上海的黃包車們都相互約定不為日本人拉車,不做他們小日本的生意。雖然生意差了一些,但也是我們愛國嘛!這樣做原來還是能活下去的,但是您知道的,自從小日本把上海給佔了以後,那些英法西洋人大多都走了,我們黃包車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我家中人口又多,小娃娃又要上學,所以也只好偷偷做些日本人的生意,只是希望不要為同行們發現,但是自己良心上總有些不安的。先生是本國人,那便好了。」
「是這樣嗎?嗨!你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讓我們的國家現在還是太弱了呢?否則日本人也不敢侵略我們呢?」
「先生說的對,我們也是沒辦法啊!」黃包車夫一邊拉著車一邊說道:「先生是要到內山書店嗎?內山老闆可是個難得的日本好人啊!」
「是嗎?」加藤清也起了一些興趣,內山書店這個名字是他前世的時候從一些關於魯迅的文章當中知道的,知道這家店的老闆內山完造同魯迅先生是好朋友。因此來到這裡以後,
他也去過那裡好幾次,對那裡的印象就是書的種類很多很全,生意比較紅火。內山完造他也見到了幾面,唯一的印象就是一個比較和善壯碩的中年男子。
「是的啦!上海一般的那些日本人都嫌我們中國人窮,看不起我們中國人,有時候還不肯把東西賣給我們。但是內山先生從來不這樣,他對我們中國人同對那些小日本還有西洋人一個樣!有一次我兒子到他書店裡面去買書,錢沒有帶夠,結果他居然讓我兒子先欠著錢把書帶了回來!並且內山老闆的那家店門口還放了個茶水桶,誰到了那裡如果覺得渴了都可以免費喝的。你說他不是個好人嗎?」
「可不只是我,我們拉車這個行當的王大腳板,他可是出了名的反日!從九一八之後,他就發誓從不給日本人拉車了,但是有一次王大腳板遇到內山先生要用車不就照樣拉了嗎?」
「還有魯迅先生,您應該聽說過他的,他可是很有學問的,而且也是一位好人,可惜已經逝世了。有一次冬天,我拉車的時候被玻璃把腳板給弄破了,倒在魯迅先生家門口,差點凍死了。後來還是被魯迅先生髮現之後,他幫我治好的,還送給我不少錢,你說他不是好人嗎?魯迅先生同內山先生還是好朋友了,好幾次我拉車的時候還看見他們兩人在書店裡面聊天了,你說魯迅先生的朋友能是壞人嗎?」
「是嗎?」加藤清笑了笑,他覺得這個黃包車夫挺有意思的,而且他說的那件魯迅先生的事情他似乎在那裡看過一般,似乎還是小學課文裡面的:「但是內山他不還是日本人嗎?」
「是日本人沒錯,那也只能說小日本裡面也有好人啊!用王大腳板的話說,內山先生是我們的國際友人,是啥國際戰士。」車夫搖搖頭:「真不知道他這詞是咋整的。」
兩人說著,前面就看見了內山書店大大的招牌,牆上還掛著一些小牌子,上面寫著的似乎是一些書名,譬如最新支那要覽,日本法令縱覽,現代日本文學全集一類的名字,加藤清源甚至還看見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幾個字。
下了黃包車,付了車錢,向車夫道了一聲謝,然後便向內山書店走去,他這次來這裡是受母親加藤美羽的囑託為她取一封來自日本的家信。據母親說,有一段時間郵局的中國員工也是因為抗日而拒絕為日本人送信,所以家中的信都是收不到的。但是內山先生是個例外,郵局的人都願意幫助他,於是她寄信的時候便將地址寫成了內山書店的地址,並且囑託家人將信寄到這裡,而這個時間想必回信已經到了。
「您好,請問有需要幫助的嗎?」書店裡面一位員工鞠躬問道。
「您好,我是加藤清源,是來為我的母親取信來的!」加藤也連忙還禮。
「原來這樣,請您稍等!」那名員工說著向書店後面走去,估計是取信去了。
加藤環顧著店內,現在這個時間,書店裡面人並不多,有幾個人站在那裡翻看著手中厚厚的書本,還有幾個人隨意坐在一張圓桌的旁邊,喝著茶水,小聲議論著什麼。整個書店顯得格外的安靜與幽雅。
「加藤先生,請問您的母親叫做什麼名字?」很快,那名員工便拿著兩份信走了出來。
「美羽,先生!」加藤趕緊回答道。
「那麼想必這一封就是您母親的信了。」員工說著雙手將一封信遞了上來。
加藤也趕緊雙手接過然後退後一步,低頭一看,卻見信封上面寫著「岸本美羽收」幾個字,
「岸本?」加藤在心中嘀咕了一聲,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錯,這應該是母親出嫁前的姓氏,怎麼母親的家人仍然這樣稱呼她,難道,加藤的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父母之間的婚姻實際上沒有得到母親的家人,也就是自己外公、外婆的承認?
「加藤先生,請問是這一封,沒有錯吧?」那位員工看加藤似乎陷入了沉思的樣子,連忙問道。
「沒有,沒有!謝謝你們的幫忙?」加藤連忙鞠躬感謝。他笑了笑,父母婚姻情況與他有何相關了,這又不是台灣電視劇,還會因為這個鬧出什麼遺產風波不成?
「對了,請問內山先生在嗎?我可以拜見他一面嗎?」
「對不起,內山先生今天有事情沒有來書店。如果您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可以幫您記下來,然後等先生回來之後,我再通知他。」那位員工抱歉地說道。
「不,不,沒什麼事情,我只是久仰先生的大名,所以希望能夠拜見他罷了。」加藤有些遺憾,不過想想以後應該還有機會:「既然這樣,那麼我告辭了,謝謝您的幫忙。」
「不用客氣,歡迎您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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