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
第一章冷宮
三伏天里,裴清殊懶懶地躺在床上,熱得一動都不想動。
這種天氣,動一下就是一身汗,他連飯都懶得吃。要不是尿意所迫,裴清殊能在床上躺一整天。
正因如此,孫媽媽一看他坐了起來,就十分體貼地過來問他:「殿下可是想出恭了?」
裴清殊小臉微紅,點了點頭。
在變成這個四歲半的小男孩兒之前,裴清殊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兒。在家裡時,很多事情她都要自己做,家裡唯一的丫鬟還是伺候主母的,並不負責幫她上廁所。
可是現在,他變成了皇子。雖然是個在冷宮裡長大,不受寵的小皇子,可他身邊還是跟著一個盡職盡責的奶媽。
孫媽媽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不讓裴清殊自己動手。
裴清殊一開始也覺得彆扭,可是當他低下頭,看到自己身下那個「小怪物」的時候……他沒出息地妥協了。
還是讓孫媽媽代勞吧。
裴清殊還記得他頭一回看到自己身下那東西的時候,他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現在十幾天過去了,裴清殊開始習慣,也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新身體。
其實,裴清殊並非對男人的身體一無所知。
前世她叫陸清舒,是個畫師的女兒。十七歲的時候嫁給一個武舉人,夫妻還算和睦。不過好景不長,新婚沒幾天,北方邊境便爆發了戰事。夫君出征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更加悲慘的是,兩年之後,匈奴人侵入中原,攻破國都——大齊亡國了。
淪為亡國奴的那些日子,裴清殊回憶起來,至今仍然覺得心驚膽戰。
匈奴人攻齊多年,終於得償所願,便像瘋了一樣地掠奪中原的女人和財富。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百姓苦不堪言。
陸清舒一家躲了又躲,可終究還是沒能逃脫匈奴人的魔爪。陸清舒正擔心未來的路怎麼走的時候,她那個潑辣的婆婆直接一把大火,燒死了他們全家,寧可死也不留給匈奴人糟蹋。
沒錯,裴清殊上輩子是被燒死的。
所以現在,他特別怕火。晚上見到孫媽媽點燈,他心裡都一陣發慌,非要躲得遠遠的才好。
「殿下原本就不愛說話,這下子好了,病了一場,連光都見不得了,造孽喲!」孫媽媽以為把裴清殊哄睡了,就拉著綠袖一起聊天。
綠袖是這冷宮裡唯一的一名宮女,幾年前被分給了裴清殊的生母林氏。後來林氏在懷孕期間不知道犯了什麼大錯,被打入了冷宮。
當時林氏身邊的幾個大宮女全被處置了,小宮女能另謀出路的全都另謀出路。只有綠袖忠心,非要跟著林氏,這才留在了冷宮。
綠袖聽了孫媽媽的話之後,也跟著直嘆氣:「唉,要說咱們十二殿下的命可真苦。明明是天之驕子,貴人的命格,偏偏生在這鬼地方……先前燒得那麼厲害,硬是連太醫都請不來一個。多虧孫媽媽給那守門的侍衛磕頭,把您的保命錢全都搭進去了,才換些藥材回來,不然咱們殿下可真是沒活路了。」
孫媽媽搖搖頭笑道:「說這些個做什麼,殿下是我奶大的,就跟我的親兒子一樣。當娘的,能不為自個兒兒子打算嗎?」
孫媽媽說出這話本是無心,可話一出口,兩人都是一愣,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情來。
裴清殊閉著眼睛,並沒有看她們。可他隱約猜了出來,為什麼她們會覺得尷尬。
因為他的生母林氏,對他的關愛程度,還不如孫媽媽這個奶媽。
裴清殊病了這麼久,一直都是孫媽媽和綠袖輪番照顧他。林氏這個生母,就只有用膳的時候會來和他一起用。其餘時間,林氏都躲在自己的屋子裡頭,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裴清殊醒來之後已經半個多月了,至今都沒和林氏說過幾句話。
「孫媽媽說的是,您對殿下真是沒得說。」綠袖贊了一句之後,壓低聲音道:「不過您也別怨娘娘……娘娘她也不容易。」
孫媽媽忙擺手道:「我一個下人,哪裡敢怨娘娘!況且這宮裡頭哪個不知道,娘娘當年並非自願入宮。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吶!」
裴清殊聽到這裡,真想插嘴問上一句,林氏當年到底是怎麼入宮的?她又為什麼會挺著肚子進了冷宮?
可他不知道以前的裴清殊知不知道這些事,萬一貿然出口,暴露了自己就不妙了。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裴清殊可不想再被人當成妖孽燒死。
他有心想好好活著,可是他現在的處境,別說跟皇子比了,就連他上輩子的境況都不如。
不過要說起來,冷宮的環境雖然不怎麼好,但這裡的生活也並沒有裴清殊以前想象中的那麼糟糕。儷妃是廢妃,待遇和一般的宮女差不多。每日吃的雖然都是粗茶淡飯,但起碼都是正常的食物,沒有餿掉。由此裴清殊推測,這個後宮的皇後娘娘為人應該還不錯,要麼就是儷妃入冷宮另有隱情,有人在暗中特意關照。
裴清殊希望是後者。因為只有那樣,他才有出去的希望。
不然像現在這樣,每天只能渾渾噩噩地躺著,吃這幾個下人省出來的口糧……裴清殊完全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迷迷糊糊地睡著,再次醒來之後,裴清殊是被熱醒的。
孫媽媽正守在他身邊打扇子,見他醒了,便殷勤地問:「殿下醒了,可是餓了?昨晚殿下用的就少……」
裴清殊搖搖頭問:「什麼時辰了?」
「回殿下的話,巳時一刻了。」
裴清殊皺了皺眉。
已經很晚了。無論是從前在家裡做姑娘,還是嫁人之後,裴清殊都沒有起得這麼晚過。
這樣的日子,也是時候結束了。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孫媽媽會意,也不給他穿鞋,就要抱他去用馬桶。
裴清殊輕輕吐出口氣:「我要穿鞋。」
孫媽媽一怔:「殿下……您大病初癒,身子還虛著呢,讓奴婢抱您就是了。」
裴清殊不說話,只是堅持地看著她。
昨晚臨睡前,裴清殊已經想清楚了。就這麼躺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總歸是要想辦法改變自己的現狀。
孫媽媽拗不過他,只能低頭給他穿鞋,口中念叨著:「殿下起來走走也好,只是千萬別逞強。若是累了,便和奴婢說。」
裴清殊點點頭,拉著孫媽媽的手慢慢地挪到了凈房。
他現在的身子的確是弱,來回一趟沒走幾步路就累出了一身的汗。孫媽媽幫他換衣服的時候,綠袖端著臉盆走了進來,見了他們便笑:「給殿下請安了。殿下今兒個怎麼起來了?」
裴清殊心想著,多說則多錯,少說則少錯。反正原本的小皇子話就少,他又病了一場,現在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以免暴露自己。
孫媽媽自然地接話道:「殿下躺了這麼些天,許是覺得無聊了。也是,這冷宮裡頭也沒個孩子,整日里就咱們幾個,太委屈殿下了。」
綠袖擰了帕子過來,先給裴清殊擦了擦手,問他:「殿下可覺得冰?」
等裴清殊搖頭,她才又凈了帕子,給裴清殊擦臉。
綠袖的性子很爽利,伺候人時卻很溫柔。裴清殊覺得她才是真的委屈。年紀輕輕的,就陷在了這冷宮裡頭。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還得一個人伺候兩個主子,什麼活都得干。
「我自己來吧。」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綠袖聽到他這麼說便笑了:「殿下可是嫌棄奴婢手腳笨拙,不如孫媽媽體貼?」
裴清殊搖搖頭,看了眼綠袖身上洗得發白的舊衣裳,低低地說:「你們照顧我,太辛苦。」
綠袖一愣,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和孫媽媽對視一眼后,兩人的眼圈兒都紅了。
「殿下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孫媽媽擦擦眼睛,對綠袖說:「剛才出小恭的時候,殿下都不用我幫忙了呢。」
裴清殊有點赧然,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看多了也就習慣了。比起讓別人陪著自己上廁所,裴清殊還是更喜歡自己來。
「殿下,奴婢不辛苦。」綠袖眨眨眼睛,試圖趕走淚意,「只要殿下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讓奴婢做什麼都願意。」
裴清殊聽了,心裡不得不感慨。眼前這兩個女子,可真是難得的忠僕。
「我們是奴婢,天生就是伺候人的,服侍您是奴婢的本分。您可不一樣,您是皇子,您受的委屈可比奴婢們大多了。」綠袖真心實意地說:「以後可別再說這些折煞奴婢的話了。」
裴清殊現在發現了,不讓她們伺候自己,對她們來說並不是一種解脫,反倒是一種折磨。
做下人的,在這種境遇下,要是主子還立不起來的話,她們就更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麼了。
做活雖然辛苦,但起碼心裡踏實。起碼用不著像裴清殊現在這樣,整日地胡思亂想。
擦完臉,綠袖伺候著他漱口的時候,正在擺飯的孫媽媽忽然說:「娘娘來了。」
裴清殊立馬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