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梨霜的關注點卻不是這些,她心裡一動,剛才還說這人的聲音耳熟呢,如今看到臉就可以更加肯定了,這個人不就是方尚光身邊那個趁亂逃走的小廝,自己還給過他食譜的茯苓嗎!
或許是梨霜驚訝的表情太過明顯,已改名為魏苓的茯苓將視線投到了她身上,然後微微一笑,笑容里頗有深意。
「玉奴姑娘這是往哪裡去啊?」魏苓轉過眼去看玉奴,溫聲問道。
玉奴心中泛起絲絲甜蜜的感覺,在這寂寞宮闈之中,誰不想找一個能夠互相支撐或者是舔拭傷口的慰藉與寄託?魏苓就是許多卑微的宮女夢寐以求的對食對象,不僅人長得白凈文雅,又知文識墨,絲毫沒有某些太監的猥瑣之氣,更不用說他年紀輕輕便高任司禮監秉筆太監,還是魏昭於得寵的乾兒子。
「我送這位肖孺人出宮,你也知道今日貴妃娘娘在鷓鴣園擺了宴席的。」玉奴回答道,在魏苓美色的誘惑下,一不小心就忘記了平日寡言少語的警惕。
「這裡到宮外還有一段路,我正好要往皇城去,不如就讓我帶這位夫人出去吧,玉奴姑娘也能早些回去歇息。」
魏公公果然十分善解人意。玉奴不好意思的道:「這怎麽好意思……」
「只是順路而已,還是玉奴姑娘不願意讓魏苓相幫?」魏苓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玉奴,叫她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若魏公公願意幫玉奴,玉奴感激還來不及呢。待魏公公哪日清閑的時候,玉奴請公公喝茶。」玉奴微紅著臉道。
「好。」魏苓點頭,反正到時候他只要每日都「忙於公務」便可以了。
梨霜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就被移交給了魏苓。
待玉奴的腳步聲在兩側宮牆中狹長的甬道里消失,魏苓才開口道:「霜降?」
「我現在叫做肖清儀。」梨霜淡淡地說。
「很好,就像我現在叫魏苓一樣。」魏苓不太在意的笑道:「上次見面還是田頭莊上呢。」
梨霜保持著警惕,畢竟這個看似身分不簡單的太監是知道自己過去歷史的一個人。她順著道:「是啊,當年你還同我說自己是金州府辛家家僕,要求一張燒賣方子,沒成想一場災荒後竟成了魏公公。」
魏苓如何不知道梨霜是在警告自己,她也知道他的過去。他先指了指右邊,「這裡右轉。」然後又道:「肖孺人大可以不需如此敏感,我同你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什麽目標?我聽不懂。」梨霜裝傻。
「你以後會懂的。」魏苓只是淡然一笑,道:「若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或許還更自在些。」
他是什麽意思?梨霜心下思忖,還沒理出個頭緒,便見魏苓指著不遠處硃紅色的偏門道——
「前面就是宮門了,我還有正事要做,你自己出去吧。」說罷轉身便走。
梨霜望著魏苓的背影不解,這一天真是發生太多事情了,從張飛雲、鸞丹娘到景貴妃再到魏苓,每個人都古古怪怪的,令人捉摸不透。
方從宮牆邁出去,便見一個穿青色團領衫,腰間配素銀帶,俊臉恍若謫仙的人從馬車旁向她走來,正是如今應該還在翰林院的陸粱。
梨霜被陸粱擁了個滿懷,趕緊從他懷裡掙出來,左右看看,好在宮門外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你怎麽來了?」梨霜嗔道:「現在還是你的辦公時間呢。」
「雲瀟從宮裡出來久等不到你,有些擔心,便著人到翰林院找我,於是我就心急火燎地雇了輛馬車來接你啦。」陸粱帶著點撒嬌的口氣道:「我連手頭的公事都放下了。」
「你真好。」梨霜及時奉上鼓勵,然而還是道:「也不需要這麽急,貴妃娘娘不過是找我說幾句閑話罷了,我們回去吧。」
陸粱會意地道:「也好,先上馬車再說。」
待馬車晃晃悠悠地啟程,陸粱擁住依著自己的梨霜問道:「今日在宮裡做了些什麽?宮裡的人沒有為難你吧?」
梨霜道:「一開始倒沒什麽,就是在鷓鴣園裡吃宴,可是和我們同座的吏部右侍郎張大人的女兒還有鸞閣老的孫女不知怎了,對著我明嘲暗諷了一頓,聽意思,那鸞丹娘似乎還頗為鄭夫人打抱不平呢。」她揚起臉做出了個逼供的表情,「你說,你同她們是不是有什麽私情!」
「沒有的事。」陸粱否認,笑著說:「高中那日,有無數的人想榜下捉婿,我一律都推拒了,到如今誰還記得是張家的還是李家的人啊?」
「就憑你這過目不忘的本事,肯定記得。」梨霜酸溜溜地開玩笑道:「果然有個好皮囊就是不一樣,張家的、李家的都來了,向陸大人提親的人怕是能湊成半個百家姓。」
陸粱寵溺的笑了,半摟住她認真地道:「半個百家姓都來了,我眼中還不是只有你一人嗎?」
梨霜試圖從陸粱的身邊扭開,「以前怎麽沒見你這麽油嘴滑舌,該不會是同那百家姓上的小姐們練出來的吧?」
「梨霜!」陸粱聲音有些喑啞,「別亂動。」
梨霜這才發現自己方才是正對著陸粱被他摟進懷裡的,這時候扭扭蹭蹭,胸前的綿軟便一直在陸粱的懷裡摩擦又摩擦……
「啊,你快放開我!」畢竟這是在大街上呢,饒是對彼此的身體已經熟識,梨霜仍舊鬧了個紅臉,趕緊掙脫了陸粱的胳膊,正襟危坐。
「你呀。」陸粱無奈的說,心裡想的卻是「看我回家怎麽收拾你」,轉而又問道:「那後來你同景貴妃又說了些什麽?」
「景貴妃似乎十分喜愛我繡的屏風。」梨霜恢復了正經的口氣,「不對,應該說她十分喜愛那四幅遠山圖,還問了不少關於我身世的問題。」
「你的身世?」陸粱皺起了眉頭。
「我有種感覺,她是想知道師父的消息。」梨霜道:「不過我告訴她已經三年多沒見過師父了,她也就沒有再問下去……或許她入宮前認識師父?」
「有這種可能。」陸粱道:「景貴妃入宮前是那私門裡倚門賣笑的女子,滄海先生當年若是認識她,也不足為奇。」
「只要景貴妃不刨根問底便可。」梨霜一想到如今清心寡欲的師父當年可能是個一擲千金的傢伙,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她又說:「我覺得貴妃並不是真的想尋師父這個人出來……我也說不清楚,那宮闈里的事,還是不要窺探為好。」
陸粱點頭道:「也是,不要橫生枝節。」
梨霜抱住陸粱的手臂,問道:「夫君,你可知道一個被稱為『魏公公』的年輕宦官?」
「你怎麽知道他的?」誰知道這句話卻讓陸粱眉頭皺起,他轉頭看向梨霜,「他在宮裡找過你嗎?」
「也不是,算是正巧碰上的吧。」梨霜說:「你猜怎麽著,他竟然是方尚光在田頭庄的小書童!也不知道他當年在湖廣大災後是怎麽一路北上,又入了皇宮的。」
「這個人不簡單,你別招惹他。」陸粱謹慎的道:「他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已經爬到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位置,又是魏昭於的心腹,表面上看著是個溫和有禮的青年,實則比魏昭於還要瘋狂,惹惱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劉黨在他手裡栽了好幾個大跟頭。」
梨霜想到了當年在竹林里眼圈發紅望著自己的倔強少年,為了那張燒賣方子還同她合夥將清哥兒給揍了一頓,這樣的人,如今竟然是魏昭於的走狗嗎?
「世事無常,人心易變。」梨霜感慨道。
「但我們都不會變。」陸粱察覺到了梨霜有些低落的心情,伸手摸摸她的腦袋道:「別怕。」
【第四十六章魏苓的心思】
那日以後,日子仍舊如常,景貴妃沒有再找過梨霜,張雲飛、鸞丹娘也消失在梨霜的生活中。
兩個月後,梨霜帶著枕柳和枕石在小花園裡捉蟲。
幾天前下了一場大雨,屋檐上的燕子窩被大雨衝到了地上,裡面還有四隻蔫蔫的新生小燕子,而牠們的父母則不見蹤跡。不得已,梨霜接替了燕子父母的工作,將牠們養在柳條編的大籃子里,上面還細心的墊上了細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