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十六章巧嘴鸚鵡】
裴蓁到興慶宮的時候,江嬤嬤已候了多時,雙手不由自主的搓揉著,雙腳跟著跺了跺,瞧見裴蓁後忙迎了上去,一張嘴便吐出白霧,冷得她牙齒直打顫,說話也不利索。
裴蓁把手上的手爐遞到她手上,之後攜了她一同進屋,口中道:「嬤嬤別急,我人已到了,有什麽話一會說就是了。」
江嬤嬤點著頭,焐了一會手爐,僵硬的手指都軟和了,便把手爐遞給一旁的宮人,親自上前為裴蓁解了斗篷,又交到一個小內侍手上。「德宗大長公主和晉安郡主都在殿內等著您呢。」
裴蓁點了下頭便自行入內,她對興慶宮可謂熟門熟路,便是不用宮人帶路也不會走錯屋子。
「太華來了,快過來坐,這天冷的,出趟門都覺得遭罪,倒是難為你了。」衛皇后不等裴蓁見完禮就讓宮人扶她起身,又把她招呼到身邊坐下,握了握她的手,見並未冰寒入骨這才放下心來,又吩咐宮人去倒碗熱呼呼的甜湯來。
興慶宮的地龍燒得極旺,坐下沒一會裴蓁便覺得身子骨都軟了下來,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太華?」衛皇后喚了裴蓁兩聲,又伸手輕輕拽了她袖子一下。
裴蓁眨了眨眼,掩口打了個哈欠,「您這屋裡的地龍太暖和了,讓人忍不住想打個盹。」
衛皇后失笑,指了指另一處的隔間,笑道:「要不你先過去眯一會。」
裴蓁搖了搖頭,「白天睡多了,晚上該睡不踏實了。」
衛皇后嘴角翹了一下,口中隨之發出一聲嘆息,「我這幾日晚上也睡得不夠踏實。」
裴蓁看向衛皇后,等她下文。
衛皇后把手上的蓋碗一擱,冷笑了數聲,「玉美人歿了。」
裴蓁絲毫不覺得意外,「皇上身子骨可還康健?」
衛皇後點了下頭,「有新寵在旁,玉美人這事又能費他多少心思,不過是大怒一場罷了。」
裴蓁嘴角彎了彎,說道:「宮裡可沒傳出消息,看來甯川王這虧吃的還不大。」
衛皇后五指緊了緊,嘆道:「幸虧提前和你通了信,把這事扯在嚴舒玄身上,不過我瞧著皇上並未盡信。」說到這,衛皇后臉色不由得一沉。
德宗大長公主呷著茶,懶洋洋的開口,「這樣的事莫說是不是甯川王做的,便真是,也扳不倒他,皇上要的是朝堂中三王互相牽制,誰也不能壓過誰一頭。」
裴蓁聞言便笑道:「可一口氣堵在心口,時間長了,便也落下病了。」
「母親,您覺得這事是誰做的?」衛皇后皺眉問道,她是決計不相信是哪個小侍衛,那玉美人沒有這樣的膽量與侍衛私通。
德宗大長公主看向了裴蓁。
裴蓁勾了勾嘴角,「甯川王是吃了武陵王的啞巴虧。」
「你是說,此事是武陵王做的?」衛皇后挑了眉。
「哎喲,我的好姨母,您管他這事是誰做的,左右玉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已有了定論,眼下更緊要的不是皇上信不信這事是嚴舒玄做的,而是要把這事扯到武陵王身上。」裴蓁的手指在小几上輕輕叩著,輕聲細語的說道。
衛皇后秀眉蹙著,一時間沒領會裴蓁的意思,反倒覺得頭疼得厲害,「你直說便是了,繞什麽彎子。」
裴蓁一時語頓,片刻後嘆笑一聲,「您瞧,這事是您捅到皇上面前的,嚴舒玄是甯川王唯一的嫡子,雖說這事皇上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嚴舒玄卻已是一枚廢棋,甯川王吃了這樣的虧,雖未傷筋動骨,卻也刮下他一層皮,他焉能無怨?咱們呢,便要把他這怨氣化作實質,借力打力,讓他知道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武陵王,到時候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咱們只管坐山觀虎鬥便是。」
「那此事若真是甯川王做下的呢?」衛皇后倒是明白了裴蓁的意思,可這事究竟是誰做的卻是一個未知數。
裴蓁雙手一攤,笑道:「那就讓他想想是誰藉著他這股力反咬他一口,聰明人想的必然比誰都多、比誰都深。不是有一句話,愚笨的人喜歡把複雜的事情簡單化,這聰明的人則喜歡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衛皇后細細琢磨著裴蓁這番話,不由撫掌一笑,「好,好,就按照你的意思來。」笑聲漸小,衛皇后不禁感慨道:「玉美人的事倒是可惜了,若是晚上兩三年鬧出這樣的事來,倒也是咱們一個機會。」
「這算得上是什麽機會,一個弄不好反倒要栽了跟頭。」裴蓁搖了搖頭,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顯昭帝是否會氣得卧床不起,這樣沒有把握的事,輕易嘗試不會落得什麽好。
這話德宗大長公主極是贊同,點了點頭,輕蔑道:「這種內宅陰私的手段終究成不了大器。」
「我只盼這些糟心事趕緊結束,皇上如今年紀越發大了,下面的人也越來越不安分,這樣的手段都使的出來,日後還不知要做些什麽。」衛皇后輕嘆一聲,不自覺地握緊了裴蓁的手,與德宗大長公主道:「您是沒瞧見,玉美人是被活活杖殺的,我跟皇上眼睜睜瞧著她斷氣,她腹中懷的還是雙生子,小腹都鼓起來了,被打死時下面那血流得……」
衛皇后說不下去了,她手上不是沒有沾過人命,可眼睜睜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身下的血一灘一灘地流著,饒是她也連續作了幾晚的噩夢。
裴蓁的手被衛皇后攥得隱隱發痛,便反手把她的手握住,溫聲道:「糟心事早晚都會過去,玉美人雖說慘死,可都是她的命,她要怨也只能怨始作俑者,與咱們無一分干係,不過您親眼瞧著她去了總是有些不吉利,明兒我便去慈恩寺捐些香火錢,再讓小和尚給玉美人超渡一下,讓她早登極樂世界。」
衛皇后自嘲一笑,「雖是假慈悲,卻也能讓我寬些心,不過這天寒地凍的,你也不必親自過去,讓小丫鬟走一趟便是,也算是寬寬我的心。」
裴蓁聞言卻是一笑,去斟了三杯熱茶,一一遞了過去,之後才道:「什麽是真慈悲,什麽是假慈悲,只怕佛祖也說不清楚。當年佛祖在大雷音寺剖孔雀其腹而出,後又封為孔雀大明王菩薩,前者可不是慈悲之事,後者,誰又能說是假慈悲?正如咱們這樣的處境一般,若真事事懷有慈悲心腸,早被惡鬼啃食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衛皇后細品這話也覺得極有道理,纏繞在心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惶惶之感竟頓時散去,不由得笑道:「好一張巧嘴,便是不用拜佛也寬了我的心。」說罷,看向了晉安郡主,「妹妹生了一個好女兒,可真叫人羨慕。」
衛皇后自認這一生中唯一不平之事便是沒有個一兒半女,若不然,又何須事事這般小心算計。
晉安郡主聞言一笑,嗔道:「姊姊說的是什麽話,難不成太華對你就沒有孝心?我瞧著,她待你可比對我這個生母還要有心呢。」
衛皇后聞言大笑,伸手便把裴蓁攏在懷中,不無傷感的說道:「咱們這一脈只得太華這麽一個,我疼她之心與你這生母無異,只盼著日後她的路能越走越順,便是咱們有一天都不在了,她也能如現今這般富貴無憂。」
衛皇后留德宗大長公主等人在興慶宮用膳,沒吃上幾口,就見顯昭帝身邊的內侍趙瑾過來相請。原本這樣的差事是輪不到他一個小內侍的,不過這些日子顯昭帝便是有美做陪心情也不怎麽痛快,秦四玖不敢離了他身邊,便差了乾兒子跑這一趟。
衛皇后一對秀眉高高挑起,問道:「皇上怎麽想起召太華過去了?眼下這個時候不是在和六部尚書商討國事嗎?」
趙瑾身子彎得都要碰到地上了,他賠笑道:「皇上剛忙完了政務,聽說縣主進宮,就讓奴才請縣主過去說會話。」
「一個半大的孩子,能有什麽話好說。」衛皇后神色有些不悅,顯昭帝那點心思她是知道的,可如今都已時過境遷,太華已嫁了人,難不成他還有那骯髒心思?
「淮陽大公主昨日送一隻巧嘴鸚鵡進宮,說話利索極了,皇上說這小東西有趣,原就想給縣主送過去打發時間,誰知縣主今日竟進了宮,便讓縣主過去瞧瞧。」趙瑾頭上冒了冷汗,聲音也越來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