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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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灼光抬起頭,勾起一抹溫和的淡笑:「不必著急。曾經有人臨近傍晚才回來,再等等看。」
張少陵冷冷道:「弟子只怕他們年輕不懂事,有些事情應付不來。」
葉灼光翻動名冊的手停住了。他淡淡一笑,不緊不慢地說道:「張師弟和他們一般年歲,不也一樣應付了。應該對他們有信心……是不是?」
張少陵早就鬆開了手,趴在張少陵肩頭的鳳荀不禁心裡一跳:這話怎麼好像意有所指?然而話音未落,張少陵的眼底已經聚集起一層陰翳,正是他暴怒的前兆。
「葉師兄,」張少陵薄唇輕啟,一個字一個字說道,「你把他們派去了赤安林?」
「張師弟未免也太過操心。」葉灼光笑容未變,「……若是張師弟不信師兄,不妨自己看看他們去了哪裡?」
他「啪」地一下把名冊甩給張少陵,張少陵卻並未去翻。青雲派有規定:外放修行除負責者,其餘人一律不準查找、探聽或是以任何形式干涉,否則以門規處置,這是為了預防徇私舞弊的現象。
然而這條門規,卻成了此刻最大的阻礙。
張少陵站在原地不動,與葉灼光對視著。過了片刻,他才吐出幾個字:「自然是信師兄的。」
葉灼光淡笑著拿回名冊:「張師弟何不坐下一起等?」
張少陵皺眉停頓良久,才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鳳荀趴在他肩頭,見他一臉陰沉,於是用翅尖戳了戳他的耳朵。
張少陵一言不發地摸了摸鳳荀的頭。
葉灼光帶著淺淡的笑意瞥了一眼鳳荀,眼底閃過一抹精光。鳳荀只做沒看見,卻不由得暗自皺眉:前世他與葉灼光並沒有深交,只因師門的緣故聊過幾句。他還記得他們聊天時旁邊的青雲派弟子都會自覺繞路而行,那時他就感到了葉灼光作為青雲門下大弟子的威望。
葉灼光某種程度來說和鳳荀的性子有些像。兩人皆以一副溫潤無害的笑臉迎人,幾乎不動聲色。然而捫心自問,同為師門大弟子,鳳荀做不到像葉灼光這樣對青雲後進弟子強有力的掌控。
以葉灼光的城府,他既然會利用蘭馥借刀殺人去除掉張少陵,就絕不會親自動手去謀害兩個和他沒有直接關係的普通弟子。但不知為何,鳳荀的內心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慮,似乎有什麼東西被他漏掉了。
「張師弟的鳳凰看起來真是聰明。」葉灼光突兀地開口了,目光自鳳荀身上不經意地掠過,「……我從未見過哪個靈獸會有這樣生動的眼神。」
「多謝葉師兄誇獎。」張少陵似乎十分不想說話,硬邦邦地說完就閉上了嘴,死死抿著唇。
夕陽西斜,餘暉從門外悄然漫進殿內,依然不見魏珏和夏無胤的身影。葉灼光凝目望著殿外,臉色也不禁凝重起來:「……子瑜。」
季子瑜淡淡應了一聲。
「我們分頭去找找。」葉灼光站起身。
「此事與我無關。」季子瑜淡淡道,眉毛都未動一下,「外放修行是葉師兄你負責,我只不過從旁協助整理些雜事。他們是否回來,和我有什麼關係。」
葉灼光雖知道他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卻沒料到他會漠然到如此地步:「子瑜……」
「那就不勞煩季師兄了。」張少陵插言道,一雙眼睛定定看著葉灼光,「還請師兄告知,他們去了何處?」
葉灼光冷笑:「我說過,你想知道就自己看。」
他指了指桌上的名冊,唇角勾起,他是吃定了張少陵不會違反門規。然而張少陵只淡淡垂下目光掃了一眼,就伸手拿起了名冊。
鳳荀勾起一抹笑意:魔尊還是那個魔尊,他若想做,有什麼能攔得住他?
葉灼光愕然,臉色頃刻間變得鐵青:「張師弟,你竟公然違反門規!你……」
「若葉師兄要責罰,也要等此事告一段落。」張少陵快速掃了一眼名冊,把它甩回到桌子上,「告辭。」
「張少陵!!」
葉灼光厲聲喊他的名字,張少陵卻頭也不回,徑直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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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荀穩穩趴在張少陵肩膀上,適才他也看到了。魏珏和夏無胤外放的地點距離青雲山都不遠,魏珏在東冥林,夏無胤在千秋湖,這兩個地方都沒什麼危險,大多只是一些剛剛修成精怪的、喜歡惡作劇的小妖。問題是,它們在兩個方向。
「我們先去哪裡?」鳳荀問。
張少陵疾步走下台階,一時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開口:「我違反了門規。」
鳳荀笑道:「嗯。」
「你不勸我?」
「勸?」鳳荀有點驚訝,「為什麼要勸你?」
張少陵抿了抿唇:「從前我違反過無數門規,哪怕是魏師弟也會勸阻我。」
「那要看情況吧。」鳳荀悠然說道,「這次你又沒做錯什麼,以柳雲鶴對你的喜歡,你不會被逐出師門的,頂多抄抄門規什麼的。」
張少陵薄唇微挑,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嗯。」
「所以我們先去哪兒?」鳳荀問,「東冥林和千秋湖在兩個方向。若我能夠化形還好,可我還不能化形。」
張少陵轉過一個拐角,還未說話,迎面就遇上了走來的蕭陽。
青雲派弟子卯時起身,卯時二刻到達練劍場,開始上早課。
新晉弟子是不能由師父教導的。柳雲鶴教導的人只有與葉灼光同期入門的弟子,一共六人,這六人則負責教導新晉後輩。有時候師伯或師叔會來練劍場觀看,偶爾也會有交了好運的弟子被師伯或師叔帶走。
指導張少陵等三人的是一個名叫季子瑜的青年,是葉灼光師弟。此人十分寡言,表情異常冷漠,似乎對任何事都渾不在意。魏珏在張少陵身旁一邊揮劍,一邊哼哼唧唧地小聲抱怨:「同是新晉弟子,蕭陽怎麼就總是搞特殊?學得好不如生得好,我們再努力,也不如人家有個副宗主的爹……」
蕭陽是青竹閣內第四人,從早到晚都沒露過面,不過鳳荀前世倒是認識他。他的父親是九華雲天宗副宗主,他後來也繼承了九華雲天宗。
「今天師伯和師叔沒來?」張少陵一面揮劍一面掃視場地的另一側。
「你又不是不知道,師伯他向來就是躲在玄武閣里煉丹,一年到頭也出現不了一次。」魏珏翻翻白眼,「師叔指不定又是出青雲派去哪兒逍遙串門去了。唉,別人家的師伯和師叔都勤奮,我們的師伯和師叔可倒好,一個喜歡躲懶,一個成天往外跑……」
他話還沒說完,季子瑜冷冰冰的眼風掃了過來:「……」
魏珏嚇得立刻縮起了脖子,不吭聲了。
早課結束后,新晉弟子們被聚在一處,葉灼光站在人群最前面,朗聲道:「師父有命,此次臘月初一鬥法大會,除外放修行不合格的新晉弟子外,其餘新晉弟子均可參與。」
人群一陣騷動,傳來幾聲竊竊私語:「讓我們參與,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聽說其它修仙派也會前來……」
「大展身手的好時機啊……」
眾人摩拳擦掌,頗有幾分躍躍欲試的意思,魏珏已經一掃昨日的頹然,像是和張少陵之間的那場對話從未發生過,一臉興奮地捅了捅張少陵,低聲道:「喂,少陵師兄,我覺得到時候你肯定能贏,說不定還能拔個頭籌呢!」
張少陵沒有說話,倒是夏無胤笑道:「魏師弟也想參與?」
「那當然!如果表現得好,說不定會被師伯師叔收走呢!」
「那你可要小心些了。」夏無胤笑眯眯地說道,「我們馬上就要外放修行,如果不合格……」
「我說夏師兄,你不會拋下我不管的吧……」
葉灼光見眾人情緒高亢,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他輕咳一聲,雙手虛按,示意大家安靜:「此次鬥法大會,其它修仙派也會派人前來。其中就有號稱修仙派之首的玄霄派。請各位務必勤加修鍊,為我青雲派在鬥法大會上爭光添彩……」
彷彿有一道閃電自鳳荀心頭劃過,他再度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他想起來了,前世第一次臘月初一鬥法大會,他莫名其妙大病一場,無法隨玄霄派前來,最後是他師弟在鬥法時大放異彩。
現在想來,他那場蹊蹺的病痛,與他親愛的師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枉他前世身為玄霄仙尊,竟從頭到尾都被身邊之人矇騙。他最後沒能死在敵人手上,卻死在了「自己人」手裡,不能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張少陵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一絲怒意,他不由得擰起眉:怎麼這個大會惹到了小蛋?它好像有點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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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課上完,青雲派弟子就擁有了半天自由活動時間。或修鍊,或習武,或看書……這點與從早到晚具是修鍊的玄霄派大不一樣。
張少陵帶著小蛋穿過人群,向藏書閣走去。伴隨著他的依舊是那些竊竊私語,這回又增添了許多關於他莫名凸起的左胸的內容,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徘徊在他的左胸前,似乎也隱含了幾分嘲諷和意味深長,不過更多的是嫉妒。
張少陵早就習慣了眾人異樣的目光。他最近熱衷於在藏書閣尋找一些關於鳳凰的書籍,比如《如何飼養鳳凰》《我的靈獸是鳳凰》《鳳凰的化形》,當然有些建議簡直是莫名其妙——
「……想讓鳳凰化形成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做雙修道侶,則需要準備一個一人高的木盆……」
不是沒想過小蛋以後化形的樣子,但雙修道侶……有點過分了。他張少陵不需要雙修道侶也一樣能成為仙尊。
張少陵在藏書閣呆到日落時分才抱著一堆書回到青竹閣。這幾天青竹閣有些冷清,夏無胤和魏珏馬上就要外放修行,平日里能懶就懶的魏珏終於感到一絲危機感,拖著夏無胤臨時抱佛腳,兩人常常天黑以後才能回來。
這一天也不例外。張少陵在房內翻看一本名為《有鳳來儀》的書,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響動,魏珏幾乎是一頭栽進他的房間,撲倒在他的床上。
張少陵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魏師弟。」
魏珏攤開手腳:「少陵師兄,我實在累死了……容我躺會兒。」
張少陵盯了他一會兒,默認了。
「對了少陵師兄。」魏珏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撐起上半身,眼裡閃爍著八卦的光,「我得到一個小道消息,玄霄派今年在鬥法大會上恐怕要不行嘍。」
張少陵微微蹙眉,蛋殼內的鳳荀疑惑地抬起頭,想聽聽魏珏要說什麼。
「玄霄派前些日子發生了一樁大案。」魏珏故作深沉地說道,「他們的大弟子鳳荀,失蹤了。」
「張師兄。」夏無胤的目光從張少陵左胸前的凸起上一掠而過,他露出一抹淡笑,「早。」
張少陵對他點點頭。
「少陵師兄!」魏珏噌地一下竄到張少陵面前,哀嚎道,「我不想外放修行!我想和師父告假……」
「能不作死就不要作死。」夏無胤閑閑地輕笑一聲,「前幾天還摩拳擦掌,信心十足地說要通過修行,好能參加鬥法大會呢,這就怕了?」
魏珏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蹦三尺高:「誰說我怕了!我只是……」
張少陵在青竹閣門口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毛毛躁躁的魏珏。他微微蹙起眉,淡聲說道:「魏師弟。」
魏珏立刻蔫了,閉上了嘴。
「……」張少陵見他如此怕自己,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笑,「……修行加油。還有,不要去賭坊賭錢了,記住我那天和你說的話。」
說完他轉過身,袍角在門外一閃就消失了。夏無胤凝視著他離開的方向,魏珏捅了捅他,小聲道:「我怎麼覺得……少陵師兄像是有事?」
夏無胤垂下眼帘,神色晦暗:他也覺得,適才那一刻的張少陵就像是要交代後事一樣,似乎他正面臨著什麼巨大的危險,此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
他不由得嗤笑——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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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陵步履迅捷,對周圍的竊竊私語和指指點點照例充耳不聞,身形掠過那些目光各異的青雲派弟子,他很快來到了青雲主峰。
青雲主峰上終年積雪,融化的雪水匯聚在一處,順著山路流淌而下,匯聚成環繞著青雲山的玉盤溪。這裡是師父、師叔及師伯的清修之所,除去大弟子葉灼光,再沒有其他弟子來過。
張少陵來到斷風崖上。山風凜冽,將他青色的衣袍吹得臨風飛舞,宛若一道青色的流雲。他俊美無儔的眉眼沐浴在朝霞之中,晨光順著他的側影流淌而下,如同一幅筆法雄渾的寫意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