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永浴愛河》2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偏僻的小院里，昏黃的燈光透出窗戶，剛好撒在窗外菜園子里新起的墳頭上。

林真跪在供桌前，等待鬼神降臨，好向他祈願，見張海一面。可是跪了很久，都沒有動靜。她失望了，將滴了血的井水打翻，血跡濺到衣服上，她懊惱地回房間了。

「卡！好了！」

我擦著身上的墨水，走過去看監視器，懷採薇倒比我跑得快，早鑽到導演身後去了。

我剛過去，就聽到她跟李亞飛說：「這裡，不用全剪輯，上一場的背影鏡頭多用幾秒，然後穿插面部特寫，從期待到失望，打翻血水也不用全景，取血水鏡頭和濺到血的衣服鏡頭，混剪面部表情特寫，然後掀門帘從裡面給個鏡頭，門帘后就直接是衣服已經脫掉拿在手裡，進門就扔一邊，直接換衣服，這樣就接戲了。」

李亞飛倒也聽話，認可地點點頭，沖我道：「聽見了嗎？」

「啊？」我一頭霧水。

「下一場戲的內容，剛才小路說的，都記住了？」

……我去，懷採薇，眨眼功夫，不光成了我經紀人，這會兒還當起導演來了！

「記住了……」

懷採薇挑眉道：「記住了就開拍吧！麻利的。」

我欲語無言，回到卧室門口，脫了白襯衫，將工作人員現場提供的一件跟上場戲顏色相近的T恤擋住圖案，只穿一隻袖子，在導演喊完「開拍」后，掀起門帘，迅速將衣物脫下，扔出鏡頭，走到床邊，拿起我的白襯衫穿上。

「卡！」

我正扣扣子，忽然聽到喊卡，愣了一下。這不是李亞飛喊的，而是懷採薇。

「懷採薇你幹嘛？！」我忍無可忍大吼一聲。

工作人員一臉蒙圈地看著我，「懷採薇？不是去世了嗎？」

「靠，別嚇我，深更半夜的……」

我忙解釋：「哈，那什麼，她偶像是懷採薇，她就喜歡別人把她當成懷採薇……」

懷採薇翻個白眼，苛責道：「你怎麼演的？感情根本不對！這場戲講究的是迫不及待要見到愛人的焦灼和失望帶來的煩躁！不是尿急！你這麼匆忙打算幹什麼去呢？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這屋子裡等你死去的戀人，你應該心不在焉，頻頻出錯！而不是一臉踩了狗屎的暴躁樣，走過場一樣完任務！」

我被她訓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就像小時候做錯了事被歌哥訓斥一樣，我委屈的眼淚直打轉，哽咽道：「對不起……」

李亞飛驚訝地看著我們倆，摟住我的肩膀笑道：「你這個扈三娘，原來還是有人能治住你的嘛！好啦，哭什麼，再拍就是了，你演的挺好的。」

我剛得到安慰，懷採薇就補刀：「好個屁！」

我又癟了嘴，眼淚汪汪。

李亞飛忙將我拉走，安慰道：「好了好了，別哭了，眼淚攢著，一會兒還有哭戲呢。」

我吸吸鼻子，點點頭，收回情緒。

我揣摩著懷採薇方才的話，在腦海里想象了一下她想要的畫面，然後示意李亞飛可以開始了。

掀起帘子，走進屋裡，拽下T恤，砸向一邊，神遊了兩秒，長吁一口氣，四下尋了尋，才在床上找到近在眼前的襯衫，慢條斯理地穿上，思緒又開始跑偏，手中隨意扣著扣子，扣錯了順序也不知道。發覺之後，也懶得管了。

「張海，你在哪裡？」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嘆息一聲，無力地跌坐在床上。

「完美！」李亞飛興奮地喊。

我還在情緒中，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看到懷採薇終於滿意的表情后，不禁破涕為笑了。

懷採薇招招手，我跑過去，像小時候她要給我糖吃一樣。

「不錯，果然有底子。」她滿意地笑著，在我鼻尖上敲一下，遞給我一瓶水。

我摸了摸鼻尖，一瞬間走神，這個動作，多麼熟悉，這是懷採薇和李長歌專屬的小動作呀！以前每次看到歌哥寵溺地用修長的食指點她的鼻尖，我都會吃醋，我常常模仿他們之間的動作，卻始終無法體會被另一個人施以這般甜蜜的小動作是什麼感覺。

「快去，下一場了。」

我回到崗位，和姜榮交接了一下，然後開始下一場。

坐在床邊發獃，忽然聽到屋外有動靜，驚喜地站起來，滿懷期待地跑出去，屋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正失落，一轉身，一道黑影撲了過來，是一隻黑貓（劇組工作人員養的），燈光開始閃爍，明滅間貓的綠眼睛格外魅惑。

「喵嗚～」

黑貓低吼著，弓起身子，牆上映出一個巨大的影子——是工作人員拿貓的模型用投影做出來的。

隨著影子變大，我的瞳孔也放大，轉身看到黑暗中一隻龐然大物（道具），兩隻綠眼睛幽森詭異（想象）。

「啊！！」

貓妖撲了過來，我嚇得尖叫一聲，擋住了臉。

「卡！OK，張海準備！」

燈光熄滅，昏暗中隱約可見兩道影子纏鬥，是工作人員打出的光影。

「喵嗚！」

燈光亮起，姜榮和假想敵貓妖對抗了兩下，黑貓現出原形摔在地上，一溜煙跑了。

刻意調到昏暗的燈光下，姜榮一身狼狽站在我面前，俊俏而蒼白的臉龐上點點血跡，格外妖艷。

他隱忍而憂傷的目光，嘴唇囈動，彷彿在傾訴什麼。

「張海……」我噙著淚水，伸出手去觸碰他。

他伸出手來回應，可我還沒有碰到他，他就在燈光中消散了，像從未來過。

滿場安靜，寂寞的可怕……

「張海！」我爬起來，號啕大哭，瘋了一樣四處尋找，除了夜色，就是黑暗，全世界都失去了光亮。

尋找無果，我癱坐在供桌旁，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心如刀割，眼淚自然而然掉落，蜷縮在桌角，抱著膝蓋埋下臉，寂靜的夜只剩下嗚咽聲。

炎炎夏日，寒冷卻從心底蔓延，吞噬了整個我。

哥哥，你去哪兒了？我好想你……

懷採薇站在鏡頭外，神情淡漠，眼中淚光閃爍。

我與她思念的，都不過一個李長歌。

我哭了好久，甚至沒聽到李亞飛喊卡，他過來叫我，我情不自禁地轉身抱住他哭。

懷採薇過來，將我從李亞飛身上扯下來，道：「喂，差不多行了，別趁機占人家導演便宜。」

我接過她遞給我的紙巾，響亮地擰了下鼻涕，深呼吸一口氣，壓下情緒。

歌哥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哭，懷採薇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哭，如今她回來了，我卻變得格外愛哭。

姜榮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我一轉身，看到他紅著眼睛，嚇了一跳。

「你幹嘛？」

他搖搖頭，說：「殤兒，你演的真好，這是我認識你以來，你演的最投入的一次。」

我愣了下，是啊，這好像是我出道以來，最投入的一次，是因為懷採薇在嗎？可是以前學校表演，她也來看過，我並沒有這種感覺，反而在她面前變得束手束腳，放不開了。

我始終是羨慕嫉妒她的，並且在她面前自卑，直到她失去長歌，一切名和利都變得可笑，這時，我和她終於平等了，我們淪為了同樣的傷心人。

可是多麼殘忍，她能為他死，我不能，在對歌哥的感情上，我終究，輸給了她。

我想，我以後都不用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