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肝腸欲斷

好鋼聽了，沉默片刻，不再「據理力爭」了。他握著王教授的手：「教授，您說得有道理，我聽明白了。可是，就算我能想開，她媽媽也不會同意的，而且還不知道她本人怎麼想。我要是這樣做，他們會不會認為我捨不得給她治療，認為我是個負心漢，這麼早就放棄她？」

王教授鬆開好鋼的手，又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當然，我只是提個建議。你可以同家人和她本人商量，你們如果堅持治療，我仍然會盡全力的。」

好鋼謝過王教授，走出主任辦公室，走進電梯徑直上到頂層。他站在欄杆邊，眼前的摩天大樓，一棟棟拔地而起，而遠處馬路上的汽車，就像密密麻麻的火柴盒，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

好鋼無心觀察這些，他要捋一捊自己的心緒。半年前，小雪查出癌症，晚期，雖經多方醫治，病情始終不見好轉，而且狀況越來越差。想著還有3個月，就要和心愛的小雪陰陽兩隔了，好鋼的心像刀割一樣的疼。上天啊，你怎麼見不得我們好呢？我們這般恩愛，你為啥要拆散我們？讓我們永遠幸福下去不行嗎？

好鋼仰著頭，朝天大喊道：「我求求您，讓我的小雪好起來吧！」好鋼喊著，又嚎啕大哭起來。

這時，穿著病人服的小雪走過來。她雖然臉色蒼白，弱不禁風，但絲毫掩飾不住她姣好的容貌。小雪輕輕地走到好鋼身後，雙手抱著他，臉頰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

好鋼慌忙擦擦眼淚，並很快調整情緒，這才轉過身來，臉上掛著笑容：「你怎麼出來了？」

小雪深情地凝視著他，見他臉上還掛著幾滴淚水，幫他擦掉，笑道：「瞧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哭上了？」

好鋼沒有說話，只是張開雙臂，把小雪緊緊地摟在懷裡，生怕老天現在就要把她帶走。

小雪特別享受這種擁抱，她也使出全身的力氣緊緊地抱著好鋼。對她來說，以後已經沒有多少機會擁抱心愛的丈夫了。

良久，小雪輕輕地說：「我們回去吧，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好鋼攙扶著小雪，想到老婆的生命時日不多了，心裡又是陣陣絞痛。他多麼希望，能永遠擁抱著小雪，哪怕就這樣攙扶著也好，只要能天天看到小雪，天天陪著小雪，不管在哪兒，他都會心甘情願，都會覺得幸福。

回到病房，好鋼俏皮地說：「老婆有啥指示，請儘管吩咐。」

「我想出院，你去辦手續吧。」小雪輕聲說。

「你說啥？」好鋼以為聽錯了。

「我要出院。」小雪再次說，兩眼緊盯著好鋼，冷靜地說：「我不想死在醫院裡。」

原來，就在昨天，小雪在手機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是英國一名4歲的小女孩患癌，在與癌症抗爭了1年多之後，癌細胞仍然遍布女孩的全身，化療和放療已經沒什麼作用了，反而讓女孩痛苦萬分。就在女孩被告知只剩下幾周的生命了，其父母決定放棄治療，並決定捐獻小女孩的器官用於醫藥研究。受到這條新聞的啟發，她想向王教授諮詢能不能讓她出院，便想趁好鋼出去轉的機會找王教授，結果意外地聽到了王教授和好鋼的談話。小雪堅定了放棄治療的決心，而且態度堅決。

對小雪出院的迫切要求，雖然事先王教授提出過建議，好鋼仍然感到很意外，極力勸道：「老婆，你要有信心，你這病，一定能治好的。」

這時，小雪媽正好進來，聽到他們的對話，急了：「你的病這麼嚴重，怎麼能出院呢？咱得治，咱到最好的醫院，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葯，媽就是把房子賣了，出去打工，也給你治！」

「媽，你冷靜一點。我想出院，與醫療費無關。」小雪說：「這家醫院，是全國最好的專科醫院，有全國最好的醫生，也有國際上最先進的治療手段。我從多方面了解，我這病，真的是沒法治了。」

小雪媽哭了：「在醫院裡沒有辦法，那出了醫院就更沒辦法了呀!不管咋說，在醫院治療，多少還有個希望啊！」

小雪從床頭柜上抽出紙巾，為媽媽擦掉眼淚，自己的眼淚卻也掉了下來：「媽，我也不想走哇，我不想離開媽媽，不想離開我老公。可是，閆王爺叫我去，我沒辦法呀！其實，你們應該都知道，我這病不可能治好了，你們只不過是不願意正視現實。」

小雪媽抱著小雪，哭得更厲害了：「閨女，你放棄治療，就等於挖媽的心哪？」

「媽，你別難過。你要是心疼我，就按我的意思辦。對我來說，治療絕對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我想當一個正常人，希望能離開醫院，享受治療之外的生活。我這每天不是化療就是放療，遭受的痛苦，你們是無法感受的。但如果治療能挽回我的生命，再大的罪我也能忍受，可是我這病根本就無法醫治了。其實，我想出院，這個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一直猶豫再三，直到看到英國一名患癌的4歲小女孩放棄治療，這才拿定主意，不想再受這個無任何意義的罪了。」小雪取下發套，露出一個光頭來，繼續說道：「我不想在治療中死去，不然我會變得更加恐怖。」

此刻，一個光禿禿的頭，讓小雪的臉愈加顯得蒼白。小雪媽更是萬分難過，轉過身去，不想讓小雪看到她傷心的樣子。好鋼接過發套，幫小雪戴上，又緊緊地抱著她。

「媽，你別難過。你聽我講。」小雪說：「做人就要實際一點，我呆在醫院的結果，就是痛苦地等死。我可不願意這樣，我希望自己能參與自己的生命，做完人生的最後一門功課。不希望自己到了昏迷時，任何事都只能交給你們決定，而我做不了自己的主。」

「那你想咋辦呢？」小雪媽問。

「有一種愛，叫做放棄治療。你們愛我，就要支持我，不要反對我的決定。「小雪說，「時間，對我來說，已經不多了，我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把我身後的事情安排好。這樣，我才會沒有遺憾，才能快樂、安心地離去。如果『被活著』，除了痛苦，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