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結局篇——遺言(上)
趙佑真是被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給震醒的,他疑心自己在做噩夢,躺在床上自言自語:「張英說得很對,真有那麼多人來救梁翊啊!」
他清醒了片刻,才發覺自己剛才做了個噩夢,可偌大的宮殿幾乎沒有人,他高喊了數聲,小太監舒良才連滾帶爬地過來稟報:「陛下,不好了,新虞王的兵馬從八處宮門打進來了!」
趙佑真疑心夢還沒醒,狠心掐了自己好幾下,才知道自己已經清醒了。他立刻慌了,手心全是汗,六神無主地喊著:「輔明呢?他怎麼還沒來護駕?」
舒良一愣,怯怯地說:「梁侯爺…被您處死了啊!」
趙佑真狠狠地拍了額頭幾下,這才想起來,原來今天是梁翊行刑的日子!他懊悔不已,急忙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辰正三刻了。」
趙佑真跌坐在榻上,雙目無神,喃喃道:「輔明已經死了?」
舒良不敢答話,趙佑真暴躁地踢飛一個痰盂,怒道:「你怎麼沒拿著免死金牌去救他?」
舒良委屈地說道:「奴才…奴才從哪裡找免死金牌?」
趙佑真又暴躁地說:「他自己有免死金牌,為什麼不用?」
舒良不再敢答話了,只是跪在地上,聽著外面陣陣喊殺聲。趙佑真急得團團轉,忽然心生一計,喊過舒良,說道:「把你衣服脫下來,給我換上!」
舒良登時明白趙佑真想要做什麼,他哭喪著臉,戰戰兢兢,卻被趙佑真一把拽了過來。舒良無奈,只好跟他換了衣服。趙佑真換上小太監的衣服,說道:「若朕能逃出去,你便有救駕之功,待朕找到輔明,重奪江山,一定會厚待你的!」
舒良哭哭唧唧,哪兒還能說出話來?誰料到,趙佑真還沒走出寢殿,趙佑元的人便從外面沖了進來,領頭的人他正好認識,正是他親封的西北大將軍陸功。
儘管幾年沒見,趙佑真因嗑.葯而容貌大變,但陸功依然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趙佑真暗暗叫苦,這下衣服也白換了。他呆了一會兒,便裝起了可憐:「陸功,朕待你們陸家不薄,你當時年紀尚小,朕就封你為鎮西北大將軍,這些你沒忘記吧?」
陸功面色陰沉,沒有接他的話。趙佑真正在忐忑,便聽陸功怒斥道:「你哪兒有點兒皇帝的樣子!白糟蹋了這片江山!」
趙佑真愕然:「糟…糟蹋?」
「給我拿下!我要用你的人頭,祭奠這片千瘡百孔的江山!」
趙佑真愴然後退,正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寢殿的後門傳了進來:「且慢,不能要他的命!」
趙佑真一回頭,十分不可思議:「陸勛?」
陸勛一邊大踏步進來,一邊將青色的披風甩到一邊。看來他也經過了一番鏖戰,身上濺得到處都是血跡,跟他一同前來的綠綺亦是如此。
別說趙佑真了,陸功也十分意外,問道:「你怎麼來了?」
陸勛擋在趙佑真面前,說道:「哥,你別為難他了,他本身不壞,只不過受了壞人的蠱惑。他確實對陸家有恩,當時也沒有對我趕盡殺絕,我還是想保他一條性命。」
陸功冷聲道:「他身為一個普通人,當然算不上一個壞人;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大虞天子,是當今皇上啊!自從他掌權以來,多少忠臣憤而出走,又有多少將士不得志而死?這幾年來,大虞連年災害,死在他手裡的百姓,又有多少人?這樣的昏君,留著他有何用?」
陸功字字鏗鏘,說得趙佑真抬不起頭來。陸勛嘆了口氣,說道:「當時登上皇位,也並非他的本意。既然他不適合當這個皇上,那就交由百姓去審判吧!身為他的護衛官,我不想讓他死於非命,這是我的本分。」
陸功喝道:「老二,你別這麼不知分寸!」
陸勛也很堅持:「我就在這裡守著他,不允許任何人殺了他。若他真有罪,那就等所有罪名都羅列出來之後再做發落!」
陸家兄弟僵持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陸功讓著弟弟,留下一隊人馬看著他們,他則率兵掃平其他地方去了。
陸勛一來,趙佑真便安心了許多,他心虛地問道:「你都走了那麼久了,怎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了?」
陸勛答道:「其實我一直跟梁翊有書信往來,每到一處,都會寫信告訴他。大約半個月之前,他寫信告訴我,說恐怕京城有變,拜託我回來保護你的安全。前段時間我和綠綺在山中修鍊,看到書信時晚了幾日,緊趕慢趕總算回來了。」
趙佑真一愣,問道:「是…是輔明讓你來保護朕的?」
陸勛很自然地點點頭,反問道:「皇上不知道嗎?梁翊現在身在何處?」
趙佑真一下子坐在地上,懊悔地扯住頭髮,嚎啕大哭:「輔明,朕對不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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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雪路上飛馳,顛簸的山路晃得讓人很不舒服。小金子在外面駕車,雪影將梁翊抱在懷裡,就好像十七年前那樣。只不過這次梁翊傷得更重,雪影想給他治傷都無從下手。
「姐的小乖乖,你真是受苦了!」雪影摩挲著他的臉頰,忍不住哭出聲來:「姐姐前天才得知他要利用你,我馬不停蹄地去飛龍山,拉著我爹一起救你,這樣勝算更大一些,沒想到還是讓你受了這麼多苦啊!」
林充陽的純陽之氣在梁翊周身流轉,他恢復了些許神志,但卻始終閉著眼睛,一言不發,緊咬著嘴唇,滿腔憤懣全憋在心裡。雪影抱著他,愧疚地說:「是姐姐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你不要這樣賭氣,想哭就哭出來。」
梁翊聞言,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卻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外面的路越發難走,車裡搖晃得厲害,梁翊忍不住咳嗽幾聲,將一大口鮮血吐在雪影身上。
雪影趕忙捶了捶他的背,梁翊卻停不下來,幾乎要將肺咳出來,剎那間吐得車廂內到處都是鮮血。雪影從未見他發作得這麼厲害,一時間也很駭然,喝住小金子:「小金子,快停下來,你哥快不行了!」
小金子急忙勒住馬,鑽進車廂來,哥哥臉色通紅,不停地咳著血,喉嚨似乎被血塊堵住了,他下意識地用手掐住脖子,想讓呼吸更順暢一些。小金子也被這個場景給嚇暈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雪影急道:「我們不能再走了,必須要找個地方給他療傷。」
小金子又鑽出去,看了四周一眼,只看到一座山上有個廢棄的破廟。眼下也顧不上那麼多了,雪影飛快地收拾出一張破舊的床鋪來,解下披風鋪在床上,盡量讓這張床舒服一點。小金子背著哥哥,輕輕地將他放在床上。
梁翊吐血也吐累了,躺在床上眼神渙散,冷得渾身直打哆嗦。小金子又脫了一件棉衣披在他身上,然後飛快地去找乾柴生火了。
幸好院子里有一個石槽,雪影將石槽搬進來,弄濕手帕,輕輕擦拭弟弟的傷口。梁翊卻很抗拒,依舊一句話不說,只顧閉著眼睛仰面躺著。
雪影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可以生姐姐的氣,但是不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你都傷成這個樣子了,再不好好治傷,會沒命的!」
梁翊不說話,只是倔強地噘著嘴。雪影知道,這是他一貫賭氣的做法。她剛要開口哄他,梁翊卻開口說話了,只是嗓子沙啞得十分厲害:「我跟所有人賭氣,都不會跟姐姐賭氣的。」
雪影如釋重負,扯過了他露著白骨的手,心疼地說:「那就先讓姐姐給你治傷,好不好?」
梁翊將手抽了回來,絕望地說道:「姐,如果我死在十歲那年,會不會更好一點?」
「瞎說什麼?姐姐不允許你死!」
「如果只活到十歲,我就不會這麼疼了,就不會…把自己的名字都給弄丟了…」
梁翊的嗓子本就沙啞了,一哽咽,更是讓人心碎。雪影最見不得他這樣,也哭了起來:「姐求你別說這些話,我已經失去風遙了,如果再失去你,你讓姐姐怎麼活下去?」
「師兄命大得很,他只是…只是暫時失蹤了而已,等他玩夠了,肯定會回來的。姐,我這輩子真的…太疼了,你就讓我走吧!」
雪影心如刀割,拿著葯的手一直在顫抖。梁翊又咳了起來,沒力氣吐了,血沫從嘴角滲了出來。雪影不顧他反對,不由分說扯過他的胳膊,為他把起脈來。這一把脈,卻讓她更加絕望。
「你吃了雪蟾之後,肺病不是都痊癒了嗎?怎麼會比以前更加嚴重?」
梁翊回想起在牢里痛苦的經歷,下意識地顫抖起來。雪影一下子明白過來,她掀開弟弟身上的棉衣,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悲憤地說道:「你是戰功赫赫的武將啊!他們怎麼能如此對你?」
梁翊慘笑一聲,說道:「我在那裡待了十天…早就沒有什麼尊嚴可言了…」
雪影不由分說,動手清理起他的傷口,梁翊卻一再抗拒。雪影沒轍了,哀求道:「你就告訴我哪裡疼,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梁翊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姐姐。雪影以為他睡過去了,他卻輕啟雙唇,流淚說道:「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