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娘,你咋的了?沒事吧。」春花嬸低下身子,方才殺雞的手都未洗,便要去扶杜秋娘。
杜秋娘哪裡受得,忙躲開了身子,道:「春花嬸,我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春花嬸笑道:「你可趕緊回去看看吧,方才張媒婆可去了你們家,應當是去跟你爹說你的親事去了。」
杜秋娘的心裡咯噔一跳,抬了頭道:「什麽?說親?」張元寶……張元寶……
我不嫁!
杜秋娘暗叫一聲,忙站起身子,往家裡跑去。
杜家門前閑閑散散地站著幾個父女,打頭的就是蘇寡婦,拿著把瓜子邊嗑邊斜了眼對一旁的人說道:「我跟你們說,姓杜的一家子可都不太平,你瞧他們家大丫頭,這都十八了,還嫁不出去呢!上回落了水,被水鬼纏了好些天,不明不白地就醒了,醒了也就算了,還拿著棍子敲我,跟個潑婦沒兩樣!」
這話正巧被急著回來的杜秋娘聽到了,她停了停,還是忍不住站到了蘇寡婦前頭,睨了她一眼道:「蘇家嬸子,都說你有通天的本領,你倒是替自個兒通一通,問問土根叔為何昨夜又託夢給我,在夢裡一直哭個不停呢?別不是有什麽冤屈未訴,死不瞑目吧?」
眼見著蘇寡婦臉色微變,她卻直直地盯著她看,提了嗓子道:「我能醒,那也是閻王爺看我平日積福不忍心勾了我去,倒是有些沒事便嚼舌根子,又做了虧心事的長舌婦,當心入了地府被勾了舌頭,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得好死!」
「你說誰呢!」蘇寡婦捏了拳頭便要上來打杜秋娘。
杜秋娘一把抓住她便將她制住,冷笑道:「我可沒指名道姓說誰,蘇嬸子你急什麽?」一鬆手,蘇寡婦打了個趔趄就這麽坐在地上。
「你個潑婦!我好歹也是你長輩,你竟敢打我!」蘇寡婦兩手一攤,坐在地上便要哭。
杜秋娘居高臨下地站開,笑道:「是誰先要動手,鄉里鄉親們可都看著,長輩?長輩自當有長輩的樣子才能讓人信服,就你?」杜秋娘諷刺地動了動嘴角,轉身便要走。
「你個殺千刀的杜秋娘!活該杜老漢當一輩子鰥夫,有你這樣的繼女,誰給你當後娘,誰倒八輩子楣!」蘇寡婦眼見著吃了大虧,越發拔高了聲音在地上撒潑。
杜秋娘只拿看跳樑小丑的眼神看著可憐又可悲的她,再不管,進了屋去。
杜若梅前些年嫁出去了,這次也是因著她,都回來了,這會兩人坐在院子里,見了她,忙拉著她擔憂地問道:「大姊,你同誰鬧呢?」
「還誰,蘇寡婦唄。」杜秋娘拿著眼睛瞅著屋裡。
「怎麽又同她鬧起來了,都是一個村的,鬧僵開來可不好,何況她還是個寡婦。」杜若梅道。
杜若蘭撇嘴道:「可沒見過一個寡婦像她這般能鬧騰,今兒跟這個吵,明兒跟那個鬧,我可看不上她這樣的人。」
「可不是,她那樣的人,就得對她橫一些。」杜秋娘道。
杜若梅見杜秋娘眼睛一直盯著屋裡看,這才低聲道:「大姊,咱們或許要有後娘了……媒婆又跟咱爹說了個,咱爹似乎挺中意的。」
「給咱爹說親的呀?」杜秋娘的心落了一大半,還好,不是那個該死的張元寶。
杜老漢也是個長情的人,杜秋娘的娘死了都好幾年了,他一直沒娶續弦,只怕續弦進了門對孩子們不上心,如今杜老漢要納續弦了,她也懂他的心思,他是想娶個後娘照顧兩個弟弟,好讓一直牽挂著家裡的她早些嫁出去。
杜秋娘面上一喜,拍了袖子笑道:「我去聽聽看,媒婆說的是哪家的?」
杜若蘭忙拉住杜秋娘道:「大姊,你別去,我方才聽到了媒婆說了,說的是隔壁村的那個叫張秋花!」
「誰?」杜秋娘愣了一愣,
「那人我可見過。」杜若梅嫁的就是隔壁村的人,倒是懂些情況,她也沒發現杜秋娘臉色變了,挽著她的手道:「張秋花長得挺漂亮的,似乎也就二十五六歲,原本賣在長平鎮的蘇員外家當丫鬟,前些日子她家才花了銀子將她贖回來,在大戶人家當丫鬟,比咱們這鄉野丫頭看著好看多了,就是她嫂子對她不好,她才急著嫁出來的……」
杜若梅後頭又說了一長串,可杜秋娘全然沒有聽進去,「張秋花」這三個字如魔咒一般成功地讓她的身子涼了一大半。
她怎麽就忘記了張秋花這麽回事?
是了,在張秋花嫁進來多久,張元寶便來同她求親,當時她以為自己已經十分幸福,爹爹有人照顧,弟妹都有著落,可誰知道,領進門的這兩個都是黑了心的白眼兒狼,便是從那時候起,她的悲劇人生正式開始。
杜秋娘攥了拳頭便要往屋裡走,門呼啦一下卻開了,張媒婆滿面春風地從屋裡出來,杜老漢緊隨其後跟著。
「恭喜大姑娘,你就要有娘了!」張媒婆笑道。
杜老漢曬得黝黑的臉上也掛滿了笑意,直道:「有勞張大嫂費心,若我這門婚能成,我一定給重禮感謝張大嫂,還有我家姑娘,您也給她問問,不求對方有什麽家世,只要不嫌棄我姑娘,能對她好就成。」
張媒婆看了眼杜秋娘,捂著嘴道:「大姑娘可是咱們安平村最標緻的姑娘,又是出了名能幹的,尋門親事有什麽難。」心裡卻是嘀咕道,能給你這老鰥夫尋個繼室就不錯了,哪裡去給老姑娘尋門好親事。
「謝謝張大嫂勒!」杜老漢親自送媒婆出了門,小短腿杜銀寶這才哼哧哼哧地跑了來。
路上杜銀寶便聽到有人逗他,說他要有後娘了,以後後娘天天餓他,不給他飯吃。
杜銀寶嘴一癟,抱著杜老漢的腿道:「爹,你要給我娶後娘嗎?後娘會虐待我嗎?後娘會不給我飯吃嗎?」
杜老漢臉一黑,道:「你都聽誰瞎說的?哪個不給你飯吃,我抽她!」
杜秋娘眼見著杜老漢的老臉露出了片刻的羞澀,她的心一沉,完了,爹要娶妻,娘要嫁人,這事兒她怕是攔不住了。
入夜,杜秋娘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尋思著,爹的後娘是要娶的,可娶誰都不能是張秋芳那個蕩婦淫娃,可這會她又不能抱著杜老漢的大腿哭說,這沒見過面的張秋芳是個賤人吧?搞不好,杜老漢還以為她不喜歡他找後娘,產生什麽負面情緒,那可了得?
這事兒得巧著辦,也得尋思下方法,否則,杜老漢一個月內就把張淫婦娶回來了,到時候再趕人走,那可有難度。
她總覺得腦子裡錯過了什麽,可怎麽也想不起,就這麽沉沉地睡了,夜裡聽到窗外劈里啪啦地落了大雨,格外地教人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杜秋娘便起來給一家人做飯,那時候晨曦剛起,因為剛下過雨,薄暮裡帶著朦朧的霧,她一開院門,便見著個黑影子站著霧裡,像是站了許久,身上惹了晨露,冷得有些發抖。
杜秋娘吃了一驚,看了片刻,才低低地喚道:「范……范長安?」
待仔細走近看清,可不就是范長安,木木地站在院子門口,見了她,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范長安,你作死啊!一大早站人家門口也不出聲,想要嚇死誰呀!」杜秋娘提了聲嗔道。
「祖母……祖母……」范長安凍得發抖,杜秋娘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像是淋過雨還未乾,跟梅乾菜一樣擰巴在一塊,她的心裡不由地咯噔一跳,道:「老太太怎麽了?」
「祖……祖母她……」范長安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的,一句話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來,倒教杜秋娘急出了一身汗。
「到底怎麽了!」
杜秋娘話音未落,手裡突然一熱,說不出話的范長安一把握住她的手,拉著她便開跑。
晨霧裡一切都是朦朧的,天微微亮,年輕木訥,卻有著好看的面龐的范長安,緊緊握著杜秋娘的手,腳下不停地奔跑,在杜秋娘的記憶里,范長安從未主動靠近過她,這是第一次。
杜秋娘望著范長安的側臉,有一絲的恍惚,如果范老太太就這麽走了,那范長安將來娶了誰,又過得到底如何呢?他這樣一個木訥的人……不對,范長安對別人說話都是順溜的,唯獨在她面前總是磕磕巴巴,他就這麽畏懼她,見了她就怕?這樣的范長安,後來過得好嗎?
等她漸漸有些吃力,她才發現,范長安已經將她拉到了自個兒家。
「祖母、祖母要見你。」范長安跑得臉都紅了,手往屋子一指。
杜秋娘遲疑了片刻,一推門,范老太太臉色蒼白地依靠在床上,卻是歪了頭含著笑看著她,喚道:「秋娘,你過來。」
老太太沒事……杜秋娘不由鬆了口氣,瞬間又回了頭看站在門口的范長安,心裡暗道:「這個范長安,一大早地嚇唬她,又將她抓來這,是要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