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睡夢裡的木容忽然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像是要一口氣吐盡胸中積累了幾十年的濁氣一般。

這一覺,木容睡了足有一個半時辰,醒來時天便黃昏了,秋月伺候了木容洗漱,就覺著木容眼見著好像好了許多。「謝郎中的葯看來還是有效的,姑娘瞧,雖說藥效慢了些,可眼下姑娘氣色卻是好了許多。」

秋月拿了銅花鏡給床上的木容看,木容不甚在意的掃了鏡中仍舊蒼白憔悴的自己,抿了抿嘴唇。

謝郎中的葯管不管用她可不知道,然而經了梅氏手的葯,卻是不能掉以輕心的。從前就是沒想那麽多,所以才病了這將近一月的功夫不是麽。

躺的久了身子難免酸乏,想要動一動又虛脫得沒有力氣,靠著秋月的力氣木容微坐起了身,就著秋月的手喝了半盞水,這才轉眼去看這屋裡。

除了這張已不知多少年的舊酸枝木床,床上已然舊得掉了色的天青色床帳,這屋裡,也就床頭擺了張妝台,窗下一張小几,屋當中一張小方木桌,配著兩張同樣斑駁的圓凳。

這就是顯赫的木家太守府里姑娘的房間。木容忽然露了幾分譏誚的冷笑。

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門廣大,難渡不善之人。

佛,給了際遇,卻也只助自助之人。

這邊秋月服侍木容坐起來,就趕忙叫了蓮子擺飯,病了這許多日子,木容都未曾好好飲食,人便越發的瘦弱,如今看去哪裡像是十四歲的姑娘,反倒跟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似的。

只是蓮子剛端著一碗白粥兩碟小菜進了屋,就聽著院門一響,院內喧囂起來,隨即有人在院子里揚著聲道:「有人在麽,宣姑娘來瞧四姑娘了。」

木容聽著聲響,到底嘴角止不住抿了一抿。

梅氏終究還是忍不住要派心腹來打探了。

木宣是客居在木家的堂姑娘,是太守木成文的弟弟木成武的女兒,原配嫡出,只是生母早年病逝,木成武便將原配所出的一子一女託付給了兄嫂照料。

也是因著木成武原配當年是梅氏做媒而成,是梅氏娘家表妹,有這樣的關聯在,梅氏也不能推脫了。

要說起來,木家也算不得是什麽太過富貴的人家,雖說如今位及四品太守,掌管南方重鎮巒安一切庶務,可終究根基不厚,木家早前不過是尋常鄉間人家,有些田產,家中有幾個奴僕,日子是有些富裕,卻離富貴還遠得很。

老太爺雖讀書識字,但若要科考卻遠還不足,只是這般也足以養成了木成文在幼年就喜愛讀書的習性。

木成文讀書極好,甚至科舉出仕,後來攜了全家入京,更逼著弟弟木成武苦命讀書也科舉出仕,且那時因著木成文的緣故,木成武便沒有外放,留在京中任職。

木成武的原配倒是在兄長一家外派巒安任職許多年後方才過世,木成武以獨身難以教養子女為由將兩個孩子送往巒安,可不過一年後便又續娶,卻再不提接子女回京的話,只說等兄長將來回京再一併帶回。

可這麽一來,木成文在巒安一任十多年,二房的少爺木宵和姑娘木宣便在太守府養了十多年,如今木宣也已十五歲了。

秋月迎出去的空檔,就有丫鬟推開了房門,木宣就這麽進了屋,只是一進房門,木宣便用帕子遮住口鼻露出幾許嫌惡,更是連番眨了眨眼,也沒能看清這屋裡。

「四妹妹再儉省,該用的也總還要用,難不成要讓下人嘲笑我們做主子的寒酸?雖說現在天還沒有多沉,可你這屋子卻不夠亮堂,這個時候就黑漆漆得很,卻連個燈也不點。」

木宣看不清楚,木容卻看得仔細。

她容顏精細,裝扮更是精細,養在東跨院里,一眼就知日子過得極好。可這過得極好,卻也是她自己掙來的。

「堂姊說的是。秋月,點燈。」木容雖神情冷,聲音卻是溫存,綿軟的應了木宣。

木宣聽著木容軟弱透著虛薄的聲音,面上神情這才好了些。

隨即秋月捧了蠟燭進來,蓮子擦了木凳搬到床邊上,木宣又露出幾分不快,身旁的丫鬟便又把木凳搬回到屋正中的桌旁,這才扶著木宣坐了下來。

「好些日子不見了,我來瞧瞧四妹妹現在如何,今日伯娘招了你的丫鬟去問,只說好些了,我不放心,就來看看,現在看來,倒真是好些了,我總算能放心了。」

屋裡有了燈,木宣便帶出幾分笑,很是溫婉親熱,更是示意丫鬟將蠟燭移去木容臉旁,她細細的瞧了一瞧。

木容垂了眼,渾身的不勝怯懦,帶出了幾分悵然,「也就宣堂姊還記掛我。」

「怎會只我一個記掛你?伯娘也掛著你呢,連著三妹妹六妹妹,每天總要念一念你,可這一家子的事都少不了,伯娘不得空,三妹妹六妹妹又被拘著學女紅,反倒不得閑來看你,你別見怪啊。」

木宣循循教導,秋月此時奉了茶上來。

木宣接了茶看也沒看便抿了一口,只茶一入口,面色就微微一變,雖是忍了忍,卻還是別過頭去用帕子遮了口鼻,到底將嘴裡那口茶吐在了帕子上,隨手就把茶盞又放在了桌上。

只是她一回頭,就看見了桌上蓮子方才端來的晚膳——一碗白米粥,兩碟子尋常小菜,她似是震了一下,眼神便露出悲憫,「四妹妹就吃這些?」

木容倚在床頭有氣無力,卻也順著她眼神往桌上看,這一看,難免露出幾分澀然難堪,低了頭虛軟道:「本也是病中,口味不大好,只想吃些煮得稀爛的白粥。」

木宣卻露出幾分瞭然神情,頗為同情,抬眼四處看了看,最終眼光又落在桌上那盞茶,嘆息了聲,「你若住在東跨院,日子也好些,可這西跨院,伯娘倒不大好開口去管,到底伯父說了西跨院要蘇姨娘打理,總不好多管了又鬧出是非來。」

木容聽了這話頓了一頓,便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些微哀戚落寞。

木宣又抬眼去看秋月,「都這個時候了,四妹妹的藥用了沒?我瞧著謝郎中的葯還是不錯的,四妹妹眼瞧著精神好了許多。」

「就是從東跨院回來後姑娘服了葯,又睡了會兒,起來這精神就果然好了許多。」

秋月說道,木宣便放心的點了點頭,再去看木容時,木容面上就帶出了些難忍的神情,更是低低的咳嗽了幾聲,顯然的病勢尚未減輕的模樣。

「罷了,用罷了飯歇著吧,你這模樣倒真是讓人心疼,我也就回去了,告訴了伯娘,伯娘也放心些。」

木容聞言抬起了頭,咳得眼中淚水盈盈,「讓堂姊笑話了。秋月,快代我送送堂姊。」

秋月應聲,木宣便已然起身,又殷殷交代了幾句,這才轉身往外走。門外候著的婆子似也不少,這一出去,院子里便響起一陣雜亂腳步。

一時間,屋裡只剩了木容,還有筆直站在床邊上的蓮子。

木容看著人都走盡了,眼波一轉,方才那不勝怯懦的神情就沒了一半,她也沒有回頭,只閉了眼養神,卻是忽然輕聲張口,「我這樣看重秋月,你心裡有怨氣吧。」

蓮子一怔,神情鬆動,露出幾分不安,「秋月是周姨娘陪嫁出身,姑娘更多看重自是應當,蓮子怎會有怨氣。」

話分不出真假,木容卻是勾唇笑了一笑,「照理說,我四歲你就到我跟前伺候,一起長大的情分,如今足足十年了,秋月卻是四五年前才進來伺候的,本該你和我更親厚些才是,只是……」

木容忽然頓住,蓮子心中一凜,轉了頭去看木容,隨即又聽見院中腳步聲響起,似是秋月就要回來,木容便輕輕把那剩下的半句話也說了出來——

「愈是看著不得信任的人,做起事來才愈是得心應手。你和秋月,總有一人要如此行事。」

蓮子似是從沒料到木容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倒是一時驚住,可思量著木容的話和下午的行事,她心裡忽然清晰了起來。她和秋月,總有一人要做那看著不得信任的心腹,而木容做事背著秋月,連這番話也是背著秋月說的……她忽然覺著心裡有些激動,好一會才忍了下去。

木容抬眼看了一眼蓮子神情,便又垂下頭去,露出軟弱的模樣,秋月這時就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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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冠京華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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