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前世因果（二）

「阿彌陀佛，」大和尚轉身躲過，合掌嘆道：「女施主何必亂開殺戒，豈不聞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女施主每殺一人，罪惡便加深一層，不怕永墜地獄，萬劫不得超生么。」

「我不管，還我比修努。」白衣女子不管不顧，又是一爪抓下，十指已化成尖刀，閃著森森寒光，

大和尚無奈的搖頭，手中金光一放，就要迎上去，突然身軀猛地一震，他想起了什麼，猛然喊道：「不對，不對，你是塞壬，分明已經死了，怎會在這裡出現，莫非又是幻相。」

「哈哈，你說的不錯，塞壬已經死了，眼前不過幻相而已，一切都是假的，不用緊張，去死吧。」又是一爪抓了下來，魔力充沛，大和尚越來越糊塗，稍一猶豫，利爪穿胸而過，渾身一陣劇痛襲來，

低頭看時，金血汩汩而出，他一點也不痛苦，反而感到莫名的歡喜，點頭微笑道：「原來是真的，好，好，我殺了你，你殺了我，所謂種惡因，得惡果，女施主終於出了一口惡氣，貧僧可以瞑目了。」

一語說罷，身子慢慢的倒下去。

「我死了。」大和尚對自己說，有毫無生氣的肉身作證，況且在塞壬拼盡全力的攻擊之下，元神應該也隨之滅亡，可不知為什麼意識卻非常清晰，沒有元神，沒有肉身，不知以什麼方式存在。

塞壬一見大和尚死於爪下，一陣得意的大笑，長聲呼道：「比修努，出來；比修努，出來……」呼聲悠悠不絕，身形無遮無礙的向前方飛去，眨眼間到達一處美麗異常的世界，空中，仙鶴鳴叫著飛舞盤旋，雲下，青山如帶，一條紫色的河流奔騰激蕩，穿山越嶺，至一處山間匯成一座湖泊，水聲敫敫，清晰可聞。

這景象非常熟悉，大和尚仔細回想，想啊想啊，彷彿有人點化一般，突然就明白過來：東帝釋天，這座湖泊不就是五芝湖么，師父孔雀大明王把比修努封印在五芝湖底，要他悔悟覺醒，塞壬往這裡來，分明還要去找比修努。

他終於記起來了，

怎能再讓她找到師弟，淪入魔道。

想要張手阻止，可根本不知道手在哪裡，身子又在哪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塞壬穿雲破霧，疾如流星一般飛了下去。

雲下，突聽一聲霹靂般的吼叫：「妖怪速退，休得猖狂。」

順聲望去，出現一個白袍芒鞋的和尚，額頭一個金光燦燦的「卍」字，

這又是誰，模樣竟如此熟悉，大和尚仔細想去，又想起來了，激動的喊道，「師弟，普拉曼。」

原來突兀而出的這位便是偉大的破壞神普拉曼。

普拉曼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喊，踏著大步向塞壬迎上去，他總是這麼風風火火，大和尚覺得自己笑了，他一點也不擔心，以師弟的法力，塞壬根本奈何不了他。

「讓開，」塞壬竟似怒不可遏，狂妄的喊道：「擋我者死。」

「好大的口氣，你到底有何妖術，竟然逃過師兄的攔阻。」普拉曼問道，

「哼，一個迂腐的老和尚，用得了逃么，此刻恐怕早已化作飛灰，不知所蹤了。」塞壬冷笑著說道，口氣中滿是嘲諷的意味。

聽了這句話，大和尚不知怎麼，竟然一陣一陣的發冷，感覺身子都顫抖起來

說話間，塞壬手中十指已經化成尖刀，尋隙而動，

「什麼，你把師兄殺了」普拉曼猛然停下，驚訝的喊道，突然一聲悲呼，高舉雙手，手掌金光泛動，憤怒得像頭獅子，不，獅子哪有他這麼勇猛，馬上就要使出開天闢地的絕學——煉神掌，以普拉曼的修為，盛怒之下的一擊，還不讓塞壬形神俱滅，

大和尚慈悲心起，急忙喊道：「師弟，住手。」

情急之下的一呼，竟讓普拉曼一怔，手中金光頓時消失，悲聲喊道：「是師兄的聲音，是師兄的聲音，師兄，你在哪裡，是你不讓我出手么。」

「師弟，我在這兒，師弟，我在這兒。」大和尚激動的回答，然而一點聲音都傳不出來，虛空之中安靜無比，只有仙鶴鳴叫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普拉曼停了下來，滿是哀怨的看著塞壬，稍後，目光逐漸平和，緩緩說道：「不錯，佛門弟子不能殺生，師兄有慈悲之心，難道我就沒有么，也罷，不就一條性命，拿去便是。」

塞壬登時愕然，本來還全神以對，不敢輕易出手，一聽普拉曼也放棄了抵抗，大為放心，微笑著緩緩說道：「不錯，不錯，可真是慈悲的佛門高僧，既然一心求死，那麼，用你的生命來超度我吧。」

一語說罷，也懶得多作變化，舉起利爪，惡狠狠的撲下去，

普拉曼雙手無力的垂下，明顯的閉目待死，大和尚心內大嚇，彷彿已經張開雙手迎了上去，連聲喊道：「不，師弟，不能，不能啊。」

他根本就不存在，又怎能擋住，利爪無遮無礙，穿胸而過，普拉曼於空中舒展的落下去，師弟也死了。

「師弟——」大和尚親眼師弟死於非命，不由得心膽俱裂，意識中已經從空中疾如流星一般飛下去，要將普拉曼接到手中，

怎麼覺得身後有人拍他一掌，這種感覺是那麼的清晰，急忙回頭，卻是普拉曼痴愣愣的的看著他，咦，他不是死了么，怎麼又出現在這裡。

普拉曼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哀樂，以僵硬的口氣問道：「師兄，我也死了，你看我慈悲么。」

「慈悲」二字用在這裡，說不出什麼意味，

大和尚悲痛的無可奈何，看著普拉曼泣道：「師弟，你怎麼這麼糊塗，你可以走的，你可以走的。」

「走，」普拉曼一臉的驚訝：「老鷹追逐鴿子到達山谷，鴿子無處藏身，佛祖大發慈悲，將鴿子救下，老鷹埋怨佛祖說：你救了鴿子，我不免餓死，救一命害一命，這就是佛的慈悲么，佛祖聽了老鷹的話，從自己身上割下同鴿子等重的肉賜予老鷹，於是二鳥皆得存活，女施主要取我的性命，若貪生怕死，不讓女施主遂願，大違我佛門弟子慈悲之本意，既要取，拿去便是，不過一條性命，貪戀它有何用處。」

普拉曼侃侃而談，大和尚無言以對，以前自己不也是常拿這個故事說理么，對還是不對，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大和尚迷茫了。

普拉曼也死了，塞壬依舊沒有停手的意思，狂笑著向五芝湖飛去：「哈哈哈哈，比修努，出來啊，比修努，出來啊，我來找你了，我來找你了。」

呼聲中，湖水煮沸了一般翻滾不止，眼看著塞壬就要飛了進去，湖面上一陣清風吹過，浪花轟然湧起，上面結成九品蓮台，端坐著一位金冠綠衣的女菩薩，身後隱隱有兩翅之形，渾身沐浴在通天徹地的佛光之中，此刻正低頭不語，有道不盡的慈悲。

大和尚心內猛的一跳，大喊一聲：「師——父——」

他認出來了，這位女菩薩，便是萬佛之母——孔雀大明王，

大和尚這一聲呼喊，說不出的悲怨愁苦，千言萬語彙聚其中，

孔雀大明王突然出現，塞壬情知以目下修為，根本不能望其項背，急忙停下，穩立空中，冷冷的看著孔雀大明王。

唉——一聲輕微的嘆息傳來，傳到大和尚耳中，感覺身軀猛地一震，似有說不出的失望，傷心，難道這就是孔雀大明王此刻的心情，大和尚感覺到了，他已經能和師父心意相通，可是孔雀大明王為什麼會這麼傷心，這麼失望，難道自己做錯了么。

正疑慮間，孔雀大明王緩緩抬頭，輕聲說道：「弟子三個，居然都毀在女施主的手裡，也罷，本王這條性命，也一併交於你吧。」

說完這句話，雙掌合十，居然也完全放棄抵抗，

大和尚心急如焚，大聲喊道：「師父，不能啊，不能啊。」

不知怎麼，孔雀大明王竟也聽到了他的呼喊，突然抬頭，笑道：「怎麼，難道弟子慈悲，師父反而做不到了么。」

「師父。」大和尚還要勸說，可卻張口結舌，不知要說些什麼，

孔雀大明王笑道：「慈悲心起，度人度己，願能夠感化執迷不悟的女施主吧。」塞壬一聽這話，自空中緩緩走下，冷冷說道：「好，好，果真是慈悲的菩薩，不要躲，殺了你以後，我一定會回頭的。」

孔雀大明王聽信了塞壬的言語，竟然欣慰的點了點頭，慢慢閉上雙眼，

塞壬一爪抓下，突然一聲悲呼，順聲望去，正捂著一隻手在空中痛苦的喊叫，這一爪不但沒殺死孔雀大明王，反而因用力過猛，把指骨折斷了，也是，以孔雀大明王的修為，誰又能傷得了她。

大和尚覺得自己笑了，心情舒適無比，塞壬傷不了孔雀大明王，師父終於可以逃過一劫，東帝釋天也不至於全軍覆沒，他欣慰的笑了，回頭想和普拉曼一起分享自己的快樂，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師弟又到哪裡去了，四處尋找，根本不見蹤跡，他明白過來，普拉曼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師弟，還怎麼一起分享快樂，才有的一點歡喜立時全被哀痛所淹沒。

「抱歉，」痛苦的呼喊聲中，突聽有人說話，是孔雀大明王的聲音，師父又想幹什麼，急忙看過去。

孔雀大明王伸手一拂，一道金光閃過，塞壬被折斷的手骨立時完全恢復，活動活動，竟然比以前還要靈活，這才放下心來，冷冷的問道：「老尼姑，你是在戲弄我么。」

明明整個法身有****力保護，還自稱要送上性命，害的手骨都折斷了，可真是罪大莫贖。

孔雀大明王看著她，居然滿懷歉意，合掌說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說送命便送命，只是施主過於急躁，不知本王已煉成金剛不壞之身，施主如不著急，不放耐下心來等等，待本王散去數十萬年煉成的佛力，再動手不遲。」

塞壬冷哼一聲，掉過頭去，目光中充滿了恨意，

孔雀大明王低下頭去，渾身一陣痛苦的抖動，金光流水一般緩緩而出，頃刻間充塞於天地之間，她已經開始散功了。

確實慈悲的有些過火，居然要散去佛力，讓塞壬輕鬆的殺死自己，可是散功又要多忍受一層巨大的痛苦，

大和尚心內滿是焦慮、滿是擔憂，又有一種莫名的驚恐，修行了許久，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到底還怕什麼，難道自己、師弟都可以慈悲的以身赴死，師父佛門中法力廣大的孔雀大明王反而不如自己么，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大和尚萬般思緒湧上心頭，卻是剪不斷，理還亂，想要開口阻止，又要說些什麼，孔雀大明王能聽自己的話么。

金光之中，美麗異常的東帝釋天逐漸改變了模樣，花木慢慢枯萎，河流也開始乾涸，奔騰激蕩的五芝湖水消失得無影無蹤，已經現出無邊無際的黑色，只有一顆靈珠在虛空之中微微閃爍。

孔雀大明王本來富有彈性的軀體也乾癟下去，許久過後，抬起頭來，艱澀的說道：「好了，施主動手吧。」

語言那麼的蒼老無力，彷彿一個垂死的老人，大和尚看過去，心內猛地一跳，這還是佛法廣大的孔雀大明王么，此刻形容枯槁，滿是皺紋，舉一舉手都抖動的不能控制，哪裡還是萬劫不滅的菩薩，分明就是歷經萬年風霜的枯骨，本來合體的佛衣此刻空空蕩蕩，彷彿寬大了許多，佛力完全散盡，此刻的孔雀大明王虛弱的連凡人都比不上，

看著孔雀大明王衰老的樣子，塞壬沒有一點憐憫之情，只是冷笑著走了下來，她真要動手了，

「師父，」大和尚一聲悲呼，只想以身替死，可他已經死了，連自己以什麼方式存在都不清楚，這種普通的想法，又拿什麼做到。

依舊是一爪抓下，一切已經無法挽回，大和尚絕望的閉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我也死了。」突聽身旁有人說話，急忙開眼，孔雀大明王正笑盈盈的看著自己，普拉曼跟在身後，他們已經和自己一樣，不知道以什麼方式存在，也許過不了多久，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樣做……對么。」大和尚艱難的問道，

「佛門廣大，慈悲為懷，哪有什麼對與錯。」孔雀大明王依舊笑意盈盈的說道，

「慈悲，慈悲。」大和尚喃喃自語道，如此反覆不休，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問別人。

突然仰天一聲大吼：慈悲——

聲音遠遠的傳出去，呼聲中，他分明感覺到，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