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快護駕!
驚蟄寒陽,旱地平沙。
「殺!」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涿郡,范陽城外,烏泱泱一片頭裹黃汗巾的暴民,端著削竿為矛的長桿兒,拎著薄鐵刀片,擎著太平道的方旗,奔跑跳躍,瘋狂吶喊,潮水般捲來。
太平道徒皆頭戴黃巾,光腳草履多有,衣服卻五花八門。衣衫襤褸的補丁破麻衫,寬袍大袖的直裾深袍,陽光下色澤艷麗的綾羅綢緞,應有盡有。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一個豹目環眼的粗壯糙漢,身披絳紅色的新娘嫁衣,赤腳奔行中昂天大吼一聲,手舞環刀,衣袖飄飄。
「風,大風!」
城牆上梆子聲一起,嗡嗡一陣弓弦顫鳴,頓時箭如飛蝗。
「啊!」
「直娘賊!」
沙地上正奔行的暴民,中箭者紛倒哀嚎,幾個抬著麻繩雲梯的太平教徒方一撲地,雲梯尚未觸地,就被身後人接著扛起,一聲不吭的繼續向前。
數千暴民聲嘶力竭,剎時共振嗡嗡,一片悶鳴。
上萬隻大腳踏在大地之上,如雷滾動,仿若萬千牪牛奔騰不休,盪起了一路滾滾狂沙。
墜在隊后,一個個推著獨輪車的婦孺老弱,見機紛紛悶頭推車急出,一邊撿拾插在地上的箭矢斷箭簇,一邊把中箭的傷號朝小推車上抬。
獨輪小推車兩旁,激流錯身不停,聲嘶力竭的瘋狂吶喊連成一線,黃巾軍前赴後繼,蝗蟲一樣朝范陽城牆撲去,蟻覆攀城。
范陽城正中城樓之上,一桿「漢」字大旗,風中獵獵昭昭。
太平道起勢,青幽徐冀,荊揚兗豫,八州俱反,天下震動。
如今,敵襲涿郡而來!
「蛾賊勢熾,金汁預備!」
范陽城牆一面女牆后,一員頭戴爛銀盔,身穿鉚釘皮甲的縣守尉,手按朴刀,揮手朝左右厲喝一聲。
一股濃重的化不開的惡臭,充斥著城牆左近,一座座簡易的柴炭泥盆上,坐著一口口大小不一的黝黑鐵鍋,裡面熬著各處收集來的糞便,濃粥一被熱火熬的咕嘟嘟冒泡。
一股股濃重的惡臭,辣的熬金汁的城中百姓,即便有濕布斤掩鼻,還是不時有人被熏的昏厥過去。
縣守尉見蛾賊已至城下,抬手攔住了正要在金汁中沾箭頭的鄉弓手們,命令起鍋,準備倒熱糞,金汁淋賊。
「蛾賊如蝗,過境如梳,眾鄉親力保桑梓,本官做主,今秋稅賦全免,有功者舉孝廉,大夥竭誠破賊呀。」
范陽縣令,寬袍大袖的薛通,腰佩組綬,山羊鬍飄飄,捋著過肘的大袖,帶二十多個抬著箱籠的民伕,滿頭大汗,邊走邊喊,不停為軍民人等打氣。
牆道上堆滿了拆解自民居民房,以充雷石滾木的房梁磚瓦。
一尊尊滿水的大翁,靠著東倒西歪的裝箭木箱籠,旁邊就是剛從庫房騰出來的防箭牛皮。一袋袋石灰,散落四方。
城牆上道本就狹窄,如今堆滿雜物,更是沒個落腳的地方。
為了破太平道的妖術,薛通讓人收集了城內婦人的穢物,滿城黑狗逮住就放血,又剁了十六頭黑驢的驢蹄子,連黑驢腸子都掏出來了,專破那邪人妖法猖狂,正要送到城上。
「…咦?」
「呃?」
「天變了?」
「妖人又使妖法啦!」
剛被父母官激勵了的城中百姓,正要加勁兒抬熱糞鍋,忽覺天光驟暗,一時騷動起來。
或是揚塵上升混雜了水氣,天色很快陰了下來,周遭空氣先是一涼,繼而豆大的冰雹,漫天而下。
天空迅速變黑,濕氣越來越重,不知何時形成的烏雲,似被無形之力扯動,越聚越厚,翻滾著壓向下界。
少時,遮蔽了金烏的濃重黑雲中,隱隱傳出了牛吼般的哄隆悶響,悶雷方起,驚雷暴雨乍至,一道道青色電弧「咔嚓嚓」劈往下界,光雨飛濺,暴出一片刺目的強芒。
讓人睜不開眼的一道白芒過後,天空陡然一暗。
睜目再看,漫天冰雹之下,大地之上陡然多出了一道人影,正迎著漫天風雷,仰天長嘯,仿若魔神降世。
「…騙子,我下了一夜《八個禽獸欺負一穿著暴露女子》,尼瑪一看《葫蘆娃》!」
一個留著怪異短髮的奇裝男子,昂首展臂對空咆哮,一臉的雨水,滿眼的崩潰,「蛇精還打了碼!」
詭異的天象,來的快,去的快,咆哮的烏雲一舒一卷間,雲收雨歇,轉瞬就散逸了大半,晦澀的天空,正越來越亮。
「咦?黃巾?」
李軒憤怒的昂天大罵一聲,剛想接茬罵又是一滯,余光中的景象,似乎不太對勁。
臉朝左轉,一群原地僵住的非喪屍生物,一個個臉色枯槁,滿身的花花綠綠,正拎刀端槍的盯著他,個個臉色不善,一雙雙猩紅的眼神,頗有些擇人而噬的意味。
「唔?」
一想到擇人而噬,李軒就咽了口吐沫,唇角一掀,擠出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硬著頭皮對非喪屍生物們點點頭,以示友好:「一家人,一家人,我紅領巾來的。」
「…此賊寸發。」
「…定是那官軍召來的邪魔。」
「…大賢良師在上,官軍召寸發魔來此,莫非要破我太平道?」
「…此人不似官軍!」
「…那也是妖魔,射寸發魔一箭再說。」
「呃?」
不遠處幾個拎刀的鼓噪隱隱傳至,李軒沒想到親切的笑容,居然會換來「先射一箭再說」。
一箭過後,人都掛了,再說什麼?您撲街的姿勢真美?
長的不帥的非喪屍生物,就是靠不住,真不文明。
「大人救我。」
李軒有了計較,二話不說,扭頭,起腳,拔腿就朝城牆跑,邊跑邊揮手朝他眼中的斯文官大喊,「城下都是賊呀,快放繩拉我上去,學生與賊勢不兩立,願效犬馬!」
牆亘垛口后的范陽縣令薛通,星眉朗目,面如冠玉,頭戴進賢冠,身穿襜褕衣,手撫腰綬,面對數千賊兵,屹然傲立牆頭,山羊鬍飄飄。
這一看就是文明人啊。
「…快放箭,射死它。」
文明人薛通見城下的怪短毛,邊跑邊盯著他揮手,明顯就是沖他來的,嚇的嗷的就是一嗓子,原地蹦起來沖左右大喊,「此賊定是蛾賊召來的妖怪,眾兒郎快快發矢,射死短毛妖!」
「得令。」
「上弦。」
「起弓,直平,」
「射!」
「邦邦」又是一陣梆子聲,城頭一張張拉起的步弓,嗡嗡弓弦顫鳴聲中,一朵烏雲漫射而出。
「唉呦我了個草啊。」
正要投奔光明,兜頭迎來漫天黑雲,奔行中的李軒先是一愣,想要躲箭又不知如何躲,只是本能的縮頭蜷身扭動,觸電一樣痙攣的亂抖。
誰知剛一扭身,就感覺大腿被撞了下,下意識扭頭一看,滿臉愕然,不知哪個專朝下三路招呼的王八蛋,一箭插到了他屁股上。
「姥姥,官軍靠不住。」
中箭沒感覺,發現被射中了才感覺好疼,李軒慘叫一聲,右手朝後扶著屁股上的箭桿,扭身就朝非喪屍生物群的方向跑,一瘸一拐,一邊揮舞左手,大喊,「鄉親們,大賢良師派我來看望大家啦。我是天使,快護駕啊!」
面對天使投誠,對面黃巾軍一片混亂。
「…寸發魔過來啦。」
「…快,快讓鄧副渠帥興法滅魔。」
「…有刀何須起法,你去砍死它。」
「…你怎麼不去?」
被大賢良師的神通激勵了的太平道徒,信的就是神通妖法。不怕官軍器械精良,就怕會神通妖法的。
更別說,這都不是神通妖法了,這是人魔親自下界來了。
這誰擋的住?
面對手無寸鐵狂奔而來的寸發魔,一眾舞刀拎槍,提盾擎弓的太平道徒,個個手足無措。
「怎麼回事?」
「唏灰灰」一聲嘶鳴,一匹黃鬃馬透陣而來,八個徒步的刀盾手緊隨其後。
馬上端坐的一個圓臉娃娃,提馬至陣前,手中長槍一抖,小眼神憤憤的盯著動搖的前陣,大怒,「還想不想吃豆包了?怎麼停下了?」
「鄧帥,官軍有會興法的,召了個妖怪下來。」
「此妖邪氣凜然,還對俺們笑呢,怕是要招魂過去。」
「可不是嘛,幸小的對大賢良師忠貞不渝,這才沒被那妖勾了魂去。」
「副帥未曾見,方才那短毛妖身子一扭間,漫天箭矢竟都躲了過去,實在是妖法厲害。」
「妖法厲害?」
黃鬃馬上的圓臉娃娃,目光轉向了一瘸一拐跑過來的短毛妖怪,小眼神滿是狐疑,「這妖屁股分明中了一箭。」
「怕是蘸了黑狗血。」
「一物降一物,也可能是婦人穢物。」
「對啊,副帥,小的乃童子身,不如試試俺的……」
「用不著,我不是妖怪。」
李軒一瘸一拐,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就在幾個提槍對著他的黃巾軍前,止住了腳步,喘著粗氣連連擺手:「鄉親…啊不對,弟兄們,此城甚堅,久攻不下,不如且回軍,待我養好傷,咱再來,行不?我真的流了好多血啊!」
說著,抬頭間又是一愣,「咦?小朋友,這麼小的家屬都參與火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