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爹是幹嘛的?
漯水東,直道旁。
一處野松林外。
艷陽高照的天,不成想說變就變。
淅淅瀝瀝的雨落了下來,李軒才手忙腳亂的取蓑衣。
只是三匹健馬,不太聽話。
「唏灰灰。」
馱著雨具的大黑馬,或許是被雨澆的煩躁,打了個響鼻,對身前牽韁的李軒毫不理會,悶頭就朝路旁的野松林鑽。
「誒誒誒,回來回來。」
李軒頂著濕漉漉的腦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邊朝身前的黑馬嚷嚷,邊雙手大力拉韁,身子傾斜恨不得四十五度,拔河一樣阻止大黑馬把他拉走,「老三,聽話,雨不入林,老天爺劈死你啊。」
「俺們都是入林避雨的。」
簡承與范鯉二小共乘一騎,三黑中的老大是匹母馬,反而最乖。
馬後的范鯉雙手舉著個大斗笠,霸王舉鼎一樣為簡承和自己擋雨,聽到李軒的勸馬之言,好奇的發問,「小仙兒哥哥,入林避雨會被雷劈么?」
「呃?」
被反問了一句,李軒才一愣,手上的韁繩鬆了松,撓了撓腦門,應道,「我也忘了從哪聽來的了,不一定對,不會被雷劈么?那咱就入林躲下雨。」
說著,又抱怨道,「怎麼沒傘哪,這斗笠蓑衣的,死沉死沉,下雨都來不及穿。」
「傘誰用的起呀。」
李軒沒學會騎馬,倒是簡承一個小傢伙,不知為何輕輕帶了下韁繩,身下大馬就彷彿知道了他心意,「咯噔咯噔」溫順的朝林內走。
母馬大黑與調皮的三黑和李軒錯身而過的時候,還扭了下頭,看了眼僵持的一人一馬。
李軒馬上把手裡攥著的三黑韁繩鬆開了,他感覺大黑那個不屑的眼神是沖他的。
「咯噔咯噔。」
三黑一脫離束縛,悶頭就是一溜小跑,很快躥進了樹林,在一株樹茂根深的大樹下,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唉,畜生。」
李軒長嘆一聲,居然被母馬鄙視了,生氣的一溜小跑追上大黑,躲到樹下,縮頭沖馬上的范鯉嚷嚷,「給我遮著點。」
淅淅瀝瀝的雨,打在一層層伸出的橫枝樹葉上,「噼噼啪啪」的一陣脆響。
頭上是雨打芭蕉的動靜,樹下卻很少有雨落下,偶爾落下的都是大滴,李軒就中了一滴,腦門被砸的生疼。
「不解蓑衣么?」范鯉把大斗笠橫過來點的同時,疑惑的問。
「解什麼解,我又不會穿,懶得解。」
李軒傾身躲在大斗笠下,理直氣壯道,「這雨不大,你看天還亮著呢,證明雨雲不厚,八成一會兒就停了,咱何必折騰?是吧?」
「你可真夠懶的。」范鯉性格跳脫,直言直語。
馬前坐著的簡承淳樸,只是吐了吐舌頭。
「我是不想平白消耗熱量,一天兩頓,經常把我從夢中餓醒。」
李軒縮著脖子,跺了跺腳,感覺一下雨,氣溫驟降了不少,「倒是你們跟著我,太幸福了。從現在起,我宣布,一天三頓,晚上餓了,可以考慮再加頓夜宵。箱籠里我多裝了不少餅子魚露蝦醬,可好吃了。」
說著,抬頭問馬上的范鯉,「我把你送回家,投靠你爹你娘,我給你的待遇,你娘也會照此辦理吧?」
「一天三頓么?」范鯉撐著斗笠,小臉愣了下。
「對呀,三頓不見得比兩頓吃的糧食多呀。」
李軒信誓旦旦道,「要是每頓多點肉,多點菜,我吃的糧食還能更少。」
「投靠家父便是,為何還要投靠我娘?」范鯉想不通。
「你不說你娘姓盧,出自范陽盧氏么?」
李軒一副你這都不明白的樣子,「你小仙哥哥我才高八斗,為人又是八斗,這十六斗的飯量,不是大戶人家養的活么?」
「可我家是我爹做主啊。」范鯉小臉發懵,想不通十六斗的飯量是怎麼算出來的。
「你爹是幹嘛的?」
「讀書人。」
「進士?」
「進士是什麼?」
「嗨,你就說你爹是不是官吧!」
「不是。」
「啊?」
李軒啊了一聲,伸手上下點著搖頭晃腦的范鯉,瞠目氣道:「好你個熊孩子,浪費了我個撈人指標,知道不?你娘堂堂范陽盧氏宗主嫡女,你爹啥也不是,嫁他幹嘛?」
「不許說我爹壞話。」范鯉嘟著嘴,生氣。
「我說的不對嘛?」李軒更生氣,撈了個賠錢貨。
「我爹茂才異呀。」
范鯉晃著小腿,得意洋洋,「我娘就是被我爹的才華傾倒,才非君不嫁,你連字兒都不認識,跟你解釋不清啦。」
「嘿,我草。」
李軒生氣的一瞪眼,對范鯉氣勢洶洶道,「我不是不識字,漢字我咋可能不認識?我就是不認識漢朝的字,歪七八扭,比劃多了那麼多…唉,算了,跟你個熊孩子解釋不清。」
被人當文盲,除了頹然的嘆口氣,實在是別無他法,自怨自艾的哽咽了一下,才追問范鯉,「茂才衣啥意思?官大?兵雄?錢多?田廣?不會就是會讀書吧?那甭說報答我十六斗的長期飯票了,你爹能養活自己不?」
「哼。」
范鯉生氣的擠了擠鼻子,又搖頭晃腦的得意了起來,「茂才異你都不知道啊,就是才學異於常人嘛。茂才異,孝廉,賢良方正,孝悌力田,都可以察舉,徵辟為官的呦。」
「是么少爺。」
李軒聞聲一喜,怒色驟斂,一雙慈眉善目的大眼睛,寵溺的看著可愛的小范鯉,興奮道,「候補官兒?我明白了,兄弟,咱爹啥時候上任?」
范鯉小腦袋一昂,驕傲道:「家父不以婿居范陽盧氏翼下,逢舉不舉,但凡以盧氏綴名而征,皆不就。」
「唔?」
李軒稀里糊塗的撓撓頭,問,「啥意思?你就說你爹的候補官,啥時候能把候補去了吧。」
「我爹不是候補官呀,就是茂才異,才學出眾啊。」范鯉驕傲道。
李軒對才學出眾沒興趣,只對不是候補官的字眼敏感,愕然道:「那你爹是啥身份?」
范鯉小胸脯一抬,雨中霸王舉鼎的唯美造型中一抬頭,昂聲道:「我爹是白身!」
「哎呀我草。」
李軒差點一屁股坐地上,臉憋的漲紅,腦袋都快被熊孩子氣炸了,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手扶額頭半晌才歇過來,看著馬上晃著小腿,一臉得意的范鯉,有氣無力道,「你這個小土豆真行,你有哥哥弟弟沒?」
「尚無。」范鯉隨口一答,小腿晃蕩。
「那就好。」
李軒狠狠點頭,唇間浮出一抹奸笑,又很快斂去,清了清嗓門,嚴肅道,「經過我慎重的考慮,不去給范家添麻煩了。要吃飯,就吃大戶嘛,我們去簡承家。」
說著,看向馬前坐著的簡承,略帶擔心的問,「簡承,小仙兒哥哥可是信你,信你爹真是家財萬貫,豪族巨賈。你要也跟我來個你爹兩袖清風,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小仙兒哥哥且寬心。」
簡承不慍不火的輕輕頷首,好像安慰李軒的樣子,「巨賈不敢說,家財萬貫不止。若是廣廈千間,奴僕成群,家兵數千,數十萬畝桑田相連,叫做豪族,簡家就是了。」
「哎呀。」
李軒喜悅的一拍大腿,沖簡承一豎大拇指,「哥就喜歡你的自信。」
簡承被誇的頗有些不好意思,續道:「家父乃簡家嫡子,我乃家父獨子,城外別院被虜,小仙兒哥哥救我脫困,家父必有重酬。」
「談重酬多傷感情。」
李軒大義凜然的一擺手,「有張長期飯票就行!」
「唉。」
范鯉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搖頭晃腦道,「你怎麼就想著混飯哪。」
「去,你個薄皮兒小土豆,真是不怕削。你小子還是跟我混飯的呢,為什麼沒有一顆感恩的心?」
李軒不待見繡花枕頭范鯉,一副你飽漢子不知餓漢飢的眼神,「時下這是什麼世道?若黃巾是蛾賊,那蝗蟲過境后,面對顆粒無收的荒田,農人會如何?若太平道是火星,這場火有多大?若朝廷連平黃巾都如此吃力,這把火就能大到把整個森林燒光。」
說著,唏噓一聲,「你們小仙兒哥哥是個沒本事的,錯投亂世,只願尋個有本事的庇護,只願找個安逸的窩棲身。我沒滅火的本事,更不願葬身火海,在烈火中永生。誰能庇護我不被火燒,讓我混飯吃,誰就是我的主公。」
「咦?」
范鯉咦了一聲,小臉若有所思,「那我跟小仙兒哥哥混飯吃,你豈不是我的主公?」
「咦?」
李軒同樣驚咦了一聲,詫異的盯著范鯉看了眼,非常滿意的一點頭,「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混飯就要有個混飯的樣子,你拍我馬屁是非常正確的。
有本事的主公庇護我這個沒本事的混飯的。我這個有本事的主公,就庇護你這個沒本事的混飯的嘛。
我只有一個豆包,肯定不給你吃嘛,我自己吃。我豆包多了,就給你也吃一個嘛。」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簡承總結道。
「小主公家學淵源,言辭精闢,聰慧的讓臣下慚愧呀。」
李軒對混飯的土豆鯉不待見,對長期的依靠飯票承卻很喜歡,「敢問小主公,老主公怎麼稱呼呀?」
簡承抿嘴一樂:「家父諱雍,雍和之雍。」
「會雍,諱…雍,簡雍?」
李軒聞聲抬頭,訝然,「簡雍是個土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