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難抉擇
「這孩子……睡著了嗎?」鳳伶坐下后,兩眼就一直瞄著襁褓里剛出生的那個小小嬰兒,毛頭娃娃,肉嘟嘟的小臉,真是越看越討人喜歡。
「嗯,不哭鬧了,真乖!」寧然眼中柔光萬千,用臂彎枕著孩子,哄他睡。
鳳伶看得一呆,從未見過寧然臉上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初為人母的喜悅,洋溢在她的神色間。
「公主……」鳳伶這一喚,才喚得寧然將目光轉向她,卻道:「我不是什麼公主了,伶姐姐,你是知道的。」
「……」鳳伶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如意宮不復存在了,寧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今夜卻不在此。
「他傷得很重么?」寧然問。
「啊?哦、哦,殿下的傷勢已見好轉。」鳳伶似在敷衍。
「我幾時能見到他?」寧然又問,鳳伶卻從她的神色間看到難以掩飾的擔憂,雖然她很想忍住不問,尤其是不想在鳳伶面前提到他,不想引得鳳伶的不快。
「……」鳳伶又一次呆住了,感覺今夜的寧然很不尋常,彷彿有很多顧忌,又變得如此小心翼翼,一點兒也不像以前的她!是因為這個孩子么?才令寧然如此的小心,這是在下意識地保護這孩子,也是在提防面前這個情敵。
她們二人之間,曾經鬧過許多的不愉快,更何況,鳳伶不遠千里的來到西北戰場,卻又傷心離開,她那一次落淚,是因為寧然懷了他的孩子,而他對自己的娘子提出了和離……
打不開的心結。
在她心中,寧然猶如一根芒刺,扎得越深,痛得越厲害。而寧然心中呢?她又是怎樣的存在?
鳳伶猜不到,卻已看出來:寧然在小心提防她,連多看襁褓里的嬰孩一眼,都令寧然感覺到不安,臂彎合攏,將孩子抱緊些的細微動作,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你幾時能見到他……」鳳伶喃喃重複了一遍,而後輕嘆:「他傷勢稍稍好轉時,自是想來見你的,但是,你不能見他!」
「你想說什麼?」寧然眉眼一彎,小心謹慎的樣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貫的模樣:似笑非笑時,流出幾分狐般狡黠。「想求我離開他么?可以呀!」
「可以?!」鳳伶以為自己聽錯了:讓她離開羿天,她居然也肯答應?這是在騙人的吧?
「對呀,離開,我這不是沒在他身邊么!可他捨得下你,卻放不下我呀!」寧然笑了。
今夜,羿天還沒有來,鳳伶卻來了,一進來就支開旁人,要與她說些話,寧然又怎會猜不到這個情敵想與她說些什麼,讓她主動放棄?離開羿天?呵,這些伎倆對她沒有用!
「……他是放不下你。」鳳伶口中發苦,卻也不得不承認,「況且你還為他生了這個孩子,但是……」話鋒一轉,她此刻竟比寧然更固執:「正因為有了這個孩子,你才必須離開!他舍不下你,那就由你來親自了斷,由你來主動離開他!」
「你認為有這個可能么?」寧然眉梢挑了幾分冷傲,露出倔強傲氣:因為這個孩子,所以她必須離開?鳳伶這是想搶了她的孩子,再趕走她么?那未免也太小瞧她了,憑她,還真趕不走她!
「有!」鳳伶卻十分篤定,「我知道你對他的心,正因如此,我才敢與你提這個要求。」
「……是不是羿天出了什麼事?」寧然這一回可算聽出些弦外之音了:鳳伶的意思,似乎只有她主動離開,才能確保羿天的平安?
「你留下,他才有可能出事。」鳳伶綿里藏針,直言不諱:「知道他真實身世的人不多,匡宗礙於皇家體面,也礙於天子的顏面,受人愚弄這樣的事,他說不出口,只說太子是忤逆犯上,並未對天下人說出真相,朝中文武百官認定了即將登基的太子,是李氏皇族血統,是先皇后的嫡子李珩,而你,與李珩是兄妹至親!」
「你若不離開,要以怎樣的身份待在他身邊?你與他朝夕相處,任何人都能看出你二人並非兄妹之情,況且還有了這個孩子,你與他的孩子!悖逆人倫綱常的事,在世人眼中是無法被原諒的,成為一國之君的他,便會因你受千夫所指,被世人唾罵,德行皆失的君主,如何得到民心?」
「你若不以親妹的身份待在他身邊,讓他受千夫指,那就是說出真相了!可當文武百官得知自己擁立的這位君主,不是李珩,不是皇族血脈,除了那些『親左派』的臣僚,還有我的義父晏公那群良臣,他們當中有不開竅的老頑固,就像認定曹賊篡國,而劉備乃劉氏皇族,伐曹就成了理所應當!」
「眼下,他若要說出真相,帝都宮城將會再掀血雨腥風,又有多少無辜百姓受此牽連?戰火好不容易停歇,他若要為你一人,強行再動干戈,血腥殺戮下,還有多少人得喪命?前一刻還在為太子搖旗吶喊的臣工,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內亂何時方休?」
「這樣的局面,你有沒有想到?他身負重傷,一旦再起內亂,雪上加霜,他還能不能咬牙撐下去?」
……
鳳伶打開天窗說亮話,寧然的心一下就亂了。
寧然既不願看到他受千夫指,也不願戰火重起、內亂不休,使得生靈塗炭。
雖說世上本沒有不透風的牆,羿天的身世,或許有風聲走漏,但,只要他不承認,臣子們也會打心底里排斥那樣的傳言,不去採信。
眼下,百姓們太需要一個安寧的局面了,再也經不起腥風血雨的折騰了。
鳳伶期盼著明君,可以默默接受羿天並非皇族血統這一事實,但,這並不包括朝中的文武百官,百姓們或許不會想這麼多,但是朝臣逆反,一旦想要阻止羿天來當皇帝,轉而去擁立李氏其他的皇室宗親,譬如榮王次子,這卻是支持羿天的那些人、包括鞫容王冕他們,絕對不願接受的,雙方一起衝突,那麼不可避免的,戰火再起,遭殃的還是黎民百姓,這又是羿天不願意看到的,憑他的性子,怕是寧願犧牲自己,也不願內亂再起!
鳳伶說的沒錯,寧然不離開,他才會出事。
寧然越想,心裡頭越是冰涼……
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在羿天身邊,或許不是長久之計,或許有朝一日自己迫不得已必須離開……
寧然惶惑,一直以來想要逃避的那些癥結問題,又一次困擾在心頭,似乎已無解,這正是她收斂心性,變得小心翼翼、謹慎提防的緣由——她愛羿天,不想離開……
相愛的人,為何不能相伴到老?
鳳伶看出她眼底的掙扎、不甘,還有無奈及痛苦
惟有深愛著一個人,才能做到甘願犧牲自己,搭上此生的幸福,——相信寧然對他的心,就是如此的,鳳伶才會篤定地來勸她離開。
靜靜地坐在一旁,鳳伶看著她,卻什麼也不說了,只是在等,耐心地等待著……
良久、良久——
寧然痛苦地閉上眼,緊緊抱住襁褓里睡著了的嬰兒,眼角悄然滑落的淚水,落在了孩子的額頭,一點冰涼……
……
※※※※※※
從驪山行宮那邊,帶回喜訊的太醫,很快就使得長安宮城內外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當中。
朝臣們得知太子妃誕下麟兒,心裡頭更是踏實了,忙張羅著恭賀送禮,天一亮,晏公的兵部侍郎府邸,最先迎來了道賀的朝中同僚。
太子還在宮中養傷,三日期限轉眼已至,多虧天機觀現任掌教親自出面,與朝中文武百官示下天兆,稱再過兩日,才是天象顯示的帝星正位,太子應當於當日登基,方可佔盡天時,永固江山。
於是,登基大典被延後到後天舉行,宮裡頭還在按部就班地準備著一切事宜,太子還在精心養傷,臣子們也識大體,沒有再跪在宮門那頭給人添堵,也沒有再去打擾太子休息。
太子妃生下皇長孫的消息剛一傳開,眾人觀望著:宮裡頭也沒有要大肆舉辦喜宴、邀臣子同樂的意圖。於是,大伙兒轉而前往晏公府上道賀。
晏公畢竟是太子妃的義父,當日就在府中設下喜宴,接待上門道賀來的所有賓客,好生招待了一番,又派人急往通州鎮國公府,給八旬高齡的老爺子鳳清風,傳了喜訊。
老爺子這麼大的歲數,還能不能趕來長安瞅一瞅自個的曾外孫,晏公心裡也沒譜,他自個都還沒見著那孩子呢。
喜訊傳入宮中時——
羿天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若非師尊與兄長他們極力阻攔,他定會策馬飛奔到驪山行宮,親自去接寧然和孩子回到他身邊來。
「你哪兒都不許去!給我好好躺著養傷!」想騎馬奔去行宮?不知道自個傷得有多重么?哪怕兩腳沾地走幾步還頭重腳輕的,失血過多,臉上都毫無血色,鞫容擔心小狼兒硬撐著,沒出宮城就得暈倒了,哪能由著他胡來?
「是不是不要命了?為兄好不容易把你從鬼門關搶回來,再敢亂來,傷口裂了再縫可不給你上麻沸散了!」
四瀆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多半是給氣的,惱極了阿弟受這麼重的傷,還不當回事,這痛阿弟能咬牙忍,他心裡頭可揪著疼,沒法忍。
「……」羿天躺在床榻上,眼瞅著一個守著門口,一個守著窗口,緊張兮兮的樣兒,讓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輕微一嘆,由著師尊去安排了。
小狼兒迫切想要見到那娘兒倆,鞫容哪能拖延著,這就著人去驪山行宮接人。
派出去的卻都是他的暗衛,換了旁人去接,他與小狼兒都不放心,唯恐「太子妃在行宮誕下麟兒」的謊言被人揭穿,自是萬分小心著,不敢疏忽大意。
不假他人之手,暗衛們這就領命出宮,用一輛棉布帘子裹得密不透風的車駕,去驪山行宮接人。
天氣轉熱之時,這棉布帘子裹得太惹人詫異,好在臣子們也心知:剛生完孩子的女人不能吹風,這寬敞躺座的車駕,就該用布帘子遮裹嚴實了。
從車駕,到太子妃的頭臉、身上、腳上,這都裹得嚴嚴實實了,哪個還能窺得半點破綻?
鞫容就是想瞞天過海,將寧然與孩子悄悄接回宮中,暫時往後宮安頓一下,至於鳳伶么,最好能繼續打幌子作掩護,畢竟這事兒目前還不好公開,太子這不還沒登基么,眼下可容不得半點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