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麻煩人

第八十二章 麻煩人

山裡,雨水潮濕的空氣中,隨風盪來的那一記冷笑,陰冷陰冷的,聞之,令人心頭悚然發毛。

寧然聞聲一怔:竹林內隱隱迴響的,分明是宛怡的聲音,此刻聽來卻又顯得那樣陌生了……

在「寧姑娘」面前,素來以禮相待、連說句話也十分小心的宛怡,那個總在人前表現得柔弱文靜的官宦小姐,此時卻以寧然完全陌生了的語氣態度,在竹林幽僻一隅,與表姐陶小玉喁喁私語,不時發出一聲聲冷笑。

擱置行囊的軟轎,就停放在離那個方位不遠的角落裡,寧然忽的放輕了腳步,湊近些,那對錶姐妹暗地裡交談的話語聲,時斷時續地飄入她耳內:

「……要是沒有那姓寧的,這些事怎麼會攤到你我的頭上來?還有,俞家真要退婚?他們怎麼可以……」

「俞伯伯也不想的,畢竟我爹爹在平州時任刺史,俞家不過是書香門第,飽讀詩書只盼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在仕途上大展宏圖,他也不想得罪我爹爹……」

「對呀對呀,能攀上刺史家的一門親事,俞家上下臉上沾光,俞公子若與表妹你拜堂成親,搖身一變就成刺史大人的乘龍快婿,他那是高攀呀!怎麼就、就捨得退了這門親事……」

「唉,小妹我也想不通啊!」

「……依我看,這不合常理的事情背後,總有見不得光的鬼祟作怪!俞家郎文采出眾,儀錶堂堂,不知有多少女子巴不得勾著他纏著他,姓寧的那個狐媚子,也不知施了什麼妖法,糊了俞公子的眼、勾了他魂,只聽她撫琴彈了一曲,怎麼就犯了相思,非要與表妹你退婚,還聲稱非這琴師不娶,跟家裡人鬧個不休,還以死相逼,這不是鬼迷心竅嗎?一準是姓寧的那個狐媚子使的妖術!」

「……我聽她那琴聲,的確有些古怪,像是能勾人魂兒,俞哥哥一定是身不由己,中了魔障了!這、這還真怪不得他的……」

「對對對!就怪那姓寧的狐媚子,一會兒勾搭這個,一會兒勾搭那個,勾了俞公子的魂還不算,就連、就連……連我那意中人也……呸!個狐狸精!讓好端端幾個俊俏公子,聽上一曲就成失心瘋了!還退婚?這件事,對咱們家可算是奇恥大辱!咱們決不能輕饒了她!」

「呵、不急……這下子她落到咱們手上,還怕沒出氣的機會嗎?陶姐姐,小妹早就準備好了,等到了地頭,關起門來捉妖,只要把那東西摻到狗血里,往她臉上一潑,燒得體無完膚,再美的相貌也能毀成無鹽女,看她還有什麼本事勾引別家漢子……呵呵!」

「表妹你真是、真是……好心思!好手段!對,就得毀了她的臉,這才解氣!」

「呵呵!」

……

風入林,猗郁翠竹沙沙,搖落一串串斷了線的雨珠,滴在寧然頭髮間、裙裳上,感覺渾身發寒,額頭一點冰涼,霎時恍惚了一下,那對錶姐妹私下交談的語聲有些模糊不清了,她卻漸漸記起:

每逢自己來到某家小姐閨閣綉樓,應邀傳授琴技時,周遭彷彿總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晃閃,偶爾還能被她發現某家公子翻牆潛入,掩於芭蕉叢,伺機偷窺,或有這家小姐的兄長胞弟手足引來一些詩酒好友,借著吟詩作賦的美名,貿然闖入,唐突佳人……

每次登門授課,總是不勝其擾。

輕紗半遮的花容,低調欲避世的態度,卻擋不住紛至沓來的麻煩事,對於芭蕉叢中藏身的偷窺之人,她故作不知,隔日便不再來,對於貿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她冷顏呵斥,斷然回絕再訪此間繼續授課的請求。

有人覺得她孤傲冷艷,有人覺得她特立獨行,甚至過於神秘,被拒之人反倒卯起勁來,大有頭破血流也要撞破南牆的勢頭,什麼犯相思、什麼非卿不娶,麻煩的人與麻煩的事,接踵而至,恁般惹人煩!

俞公子?這人又是誰?

寧然怎麼也想不起此人來,在她眼中,這位俞公子也與那些撞南牆的不速之客一樣,都只是麻煩的人罷了,又哪裡會去在意這人叫什麼、長得如何、府上哪裡……

此生,寧然見過這世間最美的風景、最好的那一個,旁的凡夫俗子,又豈會入了她的眼?

三年不見,她的心裡眼裡,卻始終只裝著那一個、念著那一個人兒!

俞公子、或是其他什麼人,他們在那對錶姐妹眼中被視若禁臠,在寧然眼裡除了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煩,就什麼都不是了。

眼下,無意中識破了那對錶姐妹邀她前往蘆山縣的真實目的、及險惡用心,寧然只覺這又是一些找上門來的麻煩人、麻煩事,無端端被人嫉恨,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寧然舉步,由遠而近,匆匆走到那對錶姐妹面前,在二人驚覺她竟已回到林中,慌忙噤聲不言,一起抬頭看著她時,寧然目不斜視,步履匆匆的從二人眼前走過,徑自走向停在角落的軟轎。

「噯……」陶小玉張了張嘴,又略顯心虛,不知該如何招呼突然返回林中的寧姑娘。

「寧姑娘……」宛怡猜不準自個剛剛背地裡說人壞話、圖謀報復之事,是否被人覺察到了,心下也惶惶,卻還得強自鎮定,假裝關切地問:「可有打聽到那獵戶與上古琴譜殘卷的下落?」

寧然不答,反而加快了腳步,疾步走到軟轎那頭,——眼下她正有急事,正急於回長安去,哪裡還有什麼閒情逸緻去搭理這兩個莫名其妙的「仇家」?

「噯,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是不是什麼也沒打聽到?」陶小玉追問一句,見寧姑娘置若罔聞,反倒去了軟轎那邊,她心裡頭也犯了嘀咕,猜不準這人是怎麼了,一聲不響地回來又一聲不吭地鑽進了轎子,什麼毛病?

「寧姑娘,你的琴呢?」宛怡起了疑心,猝然站起身來,「你去轎子里做什麼?來,快來這邊坐,這裡淋不到雨的……」

原以為寧姑娘怕淋了雨,這才一回來就急著躲到轎子里去,直到看人鑽進轎子不一會兒,手中拎了一副行囊出來,那對兒表姐妹才知不妙了,陶小玉霍地起身,叱問:「噯,你拿了行囊做什麼去?噯、噯!本小姐問你話呢!你是聾了還是啞了?」

「我說兩位大小姐,綉樓里女紅做多了,心眼兒可不能成了針尖一般的小!」寧然將行囊背上,回過頭來瞅了瞅這二人,見她們神色頗不自然,很是緊張地盯著她,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兒,她彎眸一笑,不輕不重地回道:「你們口中的俞公子,見異思遷,這般稟性,如何值得好人家託付終身?你們覺得他是塊寶,我卻不知他是哪根草?若要為此勞神,豈不與你二人一般見識了?」話落,轉身,擺擺手,甚是洒脫地丟下一句:「抱歉,恕不奉陪!」

當著那對錶姐妹的面,背起行囊的她,覓著下山的路徑,疾步離開。

「你、你……站住!」好歹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宛怡自知暴露了內心企圖,眼看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她把心一橫,索性發了狠,咬牙切齒地撲過來,伸手就去揪人頭髮,哪怕撕破臉也要給人些苦頭嘗嘗。

寧然稍稍側身,極其輕鬆地閃開了,宛怡撲了個空,腳下不慎磕絆了石塊,張牙舞爪地衝過來,卻極其狼狽地摔跌在地,一個狗啃屎「啪嗒」狠摔在泥水裡,臟濕了衣裙。

不等這位大小姐羞怒尖叫著從水窪泥地里掙扎站起,寧然右腳稍抬,一個踢蹬,正中宛怡腰間穴位,令她渾身一軟重又摔跌在泥水裡,吃了滿嘴爛泥,氣得險些吐血,哪知後腦勺又被人用腳尖踢中穴位,這回是索性暈死過去,整個人如軟腳蝦趴在泥水裡一動不動了。

「你、你!膽敢傷了宛怡妹妹,我要殺了你!」後頭又衝上一人,那位在家中被人嬌寵慣了、大有一副不允天下人違背她意願的驕橫千金,這會兒竟衝到軟轎這頭,撿起轎夫用以走山路的拐杖似的一根木棍,高舉在手中,沖著寧然撲來。

陶小玉持棍行兇,衝上來,眯眼尖叫著就將手中高舉的木棍沖人砸下,若能打人幾棍子出氣,就得往死里打,府上官家管教底下不聽話的家丁奴才,不都是這樣兒么,只是眼下她身邊沒個可供使喚的人手,只得親力親為,這一棍子砸下去,還沒砸到人呢,就聽「啪嗒」一聲,手中一輕……

大半截木棍被削落在地。

給自個壯膽子壯聲勢的尖叫吶喊聲,此刻戛然而止,陶小玉瞪大了眼,獃獃看著手中削短了只剩一個柄的木棍,再小心翼翼瞥過去,瞄到寧姑娘從背負的行囊中抽出、握到手裡的一柄寒光閃閃的鋒利寶劍,頓時目透驚懼,顫手抖落被劍削斷的那截木棍,如避林中草蛇,花容失色的她,破開喉嚨驚聲尖叫著,掉頭就往林子外跑。

陶小玉邊跑邊叫,簡直就像一個瘋女人,那尖叫聲驚得林中鳥刷刷齊飛,勢必會引來山中行人的注目,寧然最是怕麻煩纏身了,趕忙反方向往竹林另一條出路疾行,手中的長劍尚未歸鞘,——這些年她獨自浪跡天涯,沒個防身之物怎能放心,寶劍在手,憑自己習武多年,擅長騎射,甚至沙場征戰與巾幗女將一同上陣殺敵的歷練,自是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魄膽色。

心中無懼,仗劍而行,快要走出這片竹林子時,寧然忽然停頓住腳步,聽得衝到林子另一頭的陶小玉,破開嗓子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就像被什麼人猛地掐住了脖子,短暫的「啊」了一聲,突然沒了丁點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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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江山一局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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