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百姓糧
這塊胎記,或許與這孩子的身世有關,——村民們看著,心中都是這麼想的。
惟獨,呂太公看到小郎胸口的胎記時,臉色起了微妙的變化,心裡頭總憋著一件事,不敢與大夥明講——這塊胎記,不像是與生俱來的,這孩子的病,倒像是中毒所致!
只是,這癥狀如此罕見,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敢斷定這胎記就是中毒的跡象,尋不出病因,他也束手無策。
能吊住小郎的命,再多活這四年,實屬不易!
「吉人自有天相!小郎不是有好幾次都快挺不過來了么,結果不都還好好的,說不定,再挺過這一關,他的病就能痊癒了!」
農家漢子出言安慰。老丁頭只聽進去這一句,不住地點頭,眼神里也煥發出光彩,哪怕明知是自欺欺人,也比失去希望來的好。
「但願如此!」
呂太公眉頭緊鎖,暗自思忖:倘若,果真是中毒所致,卻不知是誰、當初這麼狠心,對個孩子狠下毒手……
只是這毒,過於詭異,屢屢發作,幾乎要了小郎的性命之時,它又會突然自行收斂,不知是此毒有何玄妙未解之處,還是這孩子天賦異稟,求生意志又十分強烈,才會出人意料的,活到了現在。
「大夥家中還有米嗎?」農家漢子又問,「先給老丁家接濟些,讓小郎喝點粥也好。」
「誰還敢在自家藏糧食稻穀?」
幾個村民怨憤地道:
「老是打仗,官府前陣子還派人進村收糧,挨家挨戶地搜,哪家還敢私藏了糧食,要是掀了床板搜出一粒米來,就是欺君罔上的死罪,要掉腦袋的!」
「連俺們這無名小村子,當差的大爺們都不肯放過,別說是城裡,沒個權貴大爺撐腰,誰也撈不著一頓飽。」
……
幾個人越說越激動,其中一人腦子一熱,脫口道:「聽說辛良村那邊,也有不少人結夥對抗衙門走狗,山寨里的綠林好漢劫富濟貧更是大快人心!要是這日子真沒法過了,乾脆,咱們也……」
「啪」的一聲,村民話沒說完,後腦勺就挨了呂太公的一巴掌,打得人腦子清醒幾分。「不該說的話,就得爛死在肚子里!別冒冒失失亂上添亂,小心禍從口出,連累了鄉里鄉親。」呂太公板著臉斥責,大伙兒也都不吭聲了。
「個個都傻傻地杵在這兒,頂啥用?救小郎,老朽自會想法子的!你們都回去、回去吧!」
見呂太公都這麼說了,硬要留下來也幫不上啥忙,村民們只得起身告辭,農家漢子也搖著頭、嘆著氣地走了。
小木屋裡只剩了呂太公這一位客,趁著旁人都走光了,他趕緊把門關上,移來板凳坐到老丁頭身邊,壓低了嗓子道:「咱村老一輩的,都曉得藏糧的地兒吧?」
老丁頭一聽這話,吃了一驚,抬頭看他,「曉得是曉得,但那是全村人的命根子呀,要是逢了大旱,莊稼地里長不出糧食,咱幾個老頭們還指望著靠那些米糧讓全村人過活呢!」
「哪用得著等冬荒、夏旱,眼下這都什麼時候了,春耕后也不見莊稼長勢,那一百袋糧食再藏下去,光看不吃,藏著又能頂啥用?」呂太公動了心思,想與老丁頭一道,勸服村裡那幾個上了歲數的老頑固,把偷藏著的百袋米糧拿出來,接濟全村的人,好讓大夥有口飯吃。
「可、可衙門裡的人查得緊……」老丁頭心性有些懦弱,可憐兮兮地眨巴著豆眼兒,拿不定主意,「咱們要不要冒這個險?」
「怕這怕那的,那啥事都甭做了!」雖說山上還能挖點野菜,運氣好時獵些野味來,但也只是暫解了一家、兩家的燃眉之急,全村人百餘口,連米粥都喝不上一口了,再熬下去,莊稼漢子干農活都沒了力氣,孩子們也面黃肌瘦長不了個,瞧著就讓人心疼,呂太公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你看看小郎,病成這樣了,要是再讓他餓著肚子,還能熬個幾天?」
一提小郎,老丁頭就揪著心的難過,也不遲疑了,咬著牙猛點頭:「罷了,就依太公所言!過些天,在村裡挑幾個年輕力壯的,趁夜色偷偷去那地兒,先扛個幾十袋米來,給每家每戶勻分。」
「人不能多,免得鬧大了動靜,暴露了咱們偷著藏米的地方,夜裡進山,點上火把,還得讓人帶幾把砍刀防身。」山裡頭吃人的野獸多,村民們夜裡可不敢進山去,即便挑些個壯小伙夜裡趕山路,也得提心弔膽,呂太公一想到自家孫女小蠻回來時還嚷嚷沒獵下那幾隻豺,心裡就后怕:能有小命回來就不錯了,還獵什麼野味?村裡的大人們都不敢以身犯險,這些孩子,真是……唉!
兩個老頭促膝商量了一番,下定決心等避過這陣子衙門搜查的風頭,過些天就派人進山去。
呂太公趕著去另幾戶人家找那幾個老頭提這事,匆匆告辭了。
夜深人靜時,小木屋這邊就剩老丁頭一人,守在病兒床邊,借著窗口透來的月光,看看小郎,似乎有了轉醒的跡象,當爹的連忙喚他幾聲。
丁小郎緩緩睜開雙眼,恢復意識時,開口就問:「爹,剛、剛剛是不是太公來過?」
老丁頭點點頭,丁小郎接著又問:「太公說山裡頭,藏了什麼?」老丁頭一驚:「兒,你都聽到了?」
丁小郎搖搖頭,又點點頭:昏睡時,迷迷糊糊的,似乎聽到了屋子裡幾個人的對談,醒來后,卻只依稀記得些零碎的片段,他們好象有提到米粥、糧食……
一想到前幾日村裡來了外人,凶神惡煞般的搜查村民家中,看是否藏了糧食或值錢的物品,丁小郎心中不無疑惑:「爹,朝廷里為什麼要派人來搶咱們的糧食?」
「朝廷要打仗,充實軍備糧草。」老丁頭唉聲嘆氣,「天子殘暴,魚肉百姓……」倏地住口不語,老頭警惕地看看窗外,極是害怕地道:「小郎啊,趕緊忘了爹剛才說的話,人前可不許再提,不然,咱爺兒倆得掉腦袋的!」
「……爹,我這記性,您就別擔心了。」
一聽兒子這話,老丁頭又長吁短嘆:小郎的視覺、聽覺,都比常人敏銳數倍,只是忘性大,時常記不住事,多半是被這病給鬧的。
「小郎啊,太公說山裡頭有寶貝,過些天帶人進山挖寶,你呢,就安心養病,旁的啥都甭想了。」
老丁頭端著藥罐子,掀著布簾往後院子那頭煎藥去,囑咐小郎乖乖躺著,好生歇養。
目送老爹走出小木屋,丁小郎緩緩坐起,倚在床頭,望著窗外夜色,不知為何,心中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