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沒有雪的南方
「為什麼不要我呢?」寧夏緊盯著養父奄奄一息的臉。
「沒辦法啊,那個時候只允許帶一個孩子。」男人看著這個自己傾注了十六年心血的孩子,虛弱的嘆了口氣。
「所以,就毫不猶豫的把我丟掉嗎?」
「可是,現在他們回來了,想要,想要把你接回去,好好補償。」
「是嗎?你的意思呢?」
「我希望,你可以回到他們……」
等了許久沒聽見養父的聲音,寧夏抬起了頭。
終於,連你也不要我了嗎?
冷啊,又是一年寒冬至。
好的,爸爸,小夏會乖乖聽話的。
簡單的辦完養父的喪事之後,寧夏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第一次坐上了火車。
沿途的風景美得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六歲的時候,母親曾對寧夏這樣說:「等你生日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到北方去,去看雪。」
「什麼是雪啊?」
「白色的小花,開放在冬天的小花,漂亮極了,就像種子開在半空中。」
「是嗎?好耶,那等媽媽的病好了,等小夏過生日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去看雪,看開在半空的花,拉鉤,不許耍賴哦!」
「嗯。」
是呀,我們曾經約好一起去看雪的,媽媽說雪是天使的翅膀,所以,你就因為想早一點去看雪,就變成天使了嗎?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看,下雪了耶!」同車廂的人按耐不住興奮,大聲嚷嚷起來。
雪啊……
媽媽,你看到了嗎?那是你的翅膀啊,真的,很美。
車廂的另一個角落,有一個人,和寧夏一樣,安靜的存在著。只不過,他的臉上沒有兩行冰涼,冰涼的淚水。
眼角不經意的掃過那個女孩,為什麼哭呢?
胃,又開始翻江倒海起來,像是要死了一般。其實,就這樣死去,又有什麼不好?他撐著頭,真想從此人間蒸、
終於到了,陌生的人群,陌生的空氣,陌生的車站,冷冷的陌生。
照著養父給的地址,寧夏來到了一幢大宅前,還真是豪華呢。
很久以後,當裴諾回憶起與這個妹妹的次見面時的情景時,依然歷歷在目,乾淨的純白外套,卡其色長褲,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表情冷漠的出現在大廳,充滿戒備的眼神讓裴諾感覺異常無力,那是一個花季女孩該有的嗎?裴諾甚至曾一度以為,她的生命中,從來都不曾有過幸福,甚或,笑聲。在目瞪口呆的看完她利索的將母親為她精心準備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丟出房門時,裴諾突然就哭了,我該怎麼做,才能彌補你所受的傷害?
「我可以進來嗎?」敲了敲半掩的門,裴諾手裡拿著一個杯子。
「嗯。」
「這個,給你。」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在冬日裡昏昏沉沉的空氣中,茶冒出來的熱氣格外顯眼。
眼神開始放空,拚命地想回憶起寫什麼,卻現似乎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叫裴諾,大你兩歲。」
「嗯。」
長長的沉默。
「那個,你,是不是很恨我?」
「嗯?」終於從放空中回過神來。
「我為什麼要恨你?」
「因為,只能帶一個小孩,所以……」
「你也知道?」
「是,打記事起就知道,爸爸說,從移民去外國的那一刻起,媽媽就從來沒笑過。所以,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在這之前,在我爸爸過世之前,一直都很幸福。」寧夏慢慢的,一字一頓的說道。
「幸福?」
「是的,很幸福,就算十年前我媽媽過世的時候我也認為我很幸福,至少我還有爸爸。」
「是嗎?」
「有時候我會在想,如果我什麼都不知道,作為一個孤兒活下去,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不必道歉,我並不恨你,你只是一個借口而已,一個可以讓某些人不負責任的借口。」
裴諾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喝吧,會暖和很多的。」
「嗯。」
「那個,如果你還不習慣喊我哥哥的話,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寧夏。」
「嗯。」
看著低著頭的她,裴諾有種想緊緊抱住她的衝動,妹妹。
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裴諾才現大冷的天自己的衣服竟然濕了一片,汗,居然會出汗?是緊張嗎?為什麼會緊張?她的眼神,像夏天的海那樣清澈,彷彿有種穿透萬物的感覺。
「出去!」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整座大宅像是受了什麼擠壓,嗡嗡作響。「以後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準進我的房間,尤其是你!」
女人驚魂未定地癱坐在地上。
「夫人,您沒事吧?」文嫂放下手邊的活,跑上了樓。
「我,我只是,想幫她打掃一下房間而已,我……」女人像被責罵的小孩一樣,焦急地辯解著。
男人扶起了她,安慰道:「或許她還不太習慣吧,聽說她養母十年前就過世了。」
「她是我的母親,唯一的母親,不是什麼養母!」門忽的又打開了,寧夏「蹭蹭蹭」地走下了樓。
男人跟著也下了樓,見她走了出去,急忙塞了些東西給裴諾,示意他跟上去。
「等一下,」追上了她,「這個,是這個城市的地圖,還有,這張是銀行卡,密碼是你的生日。」心裡泛起一陣陣的難過,誰家的兄妹會這麼客氣的說話啊。
「要不要,一起去書店?」寧夏突然抬起頭。
「嗯?」裴諾愣住了,立刻反應過來,「好啊,什麼時候去?坐公車嗎?還是我開車載你去?還是,我們騎車去?」
「你騎車,載我去。」
「好,那你在這等我!」
看著眼前這個男孩子一臉陽光燦爛的樣子,寧夏剎那間有種渴望,如果從來沒被拋棄就好了。一剎那是多久?0.018秒,所以,一剎那之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也許,真的是有血緣的關係吧,他的笑,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就像,冬天裡的太陽一樣,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到了。」裴諾指著前面說,「這裡的書種類很齊全,離家也不會太遠,很方便哦。」
「嗯。」
確實,看起來很舒服,這是寧夏到這個城市之後,第一次有了熟悉的感覺。
「小夏,媽媽帶你逛書店,可好?」溫柔地看著眼前精緻的小孩。
「書店?有什麼呢?」
「有小夏最喜歡的童話書哦。」
「真的嗎?爸爸也要一起去嗎?」
「對,爸爸也要一起去。」
圍著媽媽開心的打轉,四歲的小女孩心裡裝滿了陽光。
「那個,我們進去可好?」裴諾小心翼翼的問道。
「嗯。」寧夏回過神來,淡淡應道。
是她?對,是她。
那個在火車上靜靜流淚的女孩。
他倚在書架旁,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旁邊站著的,居然是裴諾,沒聽白韓說過在裴諾身邊有這樣的一號人物啊,,都高三了,居然還有閒情逸緻談情說愛,真不像裴諾呢。
胃又開始一陣陣的疼,這就是養成不良飲食習慣的惡果。
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寧夏抬起了頭。是他?那個在火車上默默存在的男孩。冷漠的臉龐,卻像個太想保護自己而極力武裝起來的小孩子。
兩個小時之後,寧夏走出了書店,裴諾跟在後面,拎著兩大袋書。
「你要不要買些別的啊?衣服,或日用品什麼的。」
「學校需要穿制服嗎?」
「要的。」
「那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想自己一個人逛逛。」
「好,那自行車你用吧,我坐公車回去就行了。」
「那個——」
「什麼?」
「書,放在房間門口就好了。」
「好。」還是這麼不願意讓人接近嗎?
冬日的陽光照在寧夏的身上,裴諾轉身走向車站。
也許,真的是只有時間,才能沖淡所有的一切吧。
他也走出了書店,把書放在自行車上,鬼使神差的,跟上了她。
離書店不遠有一座公園,其實嚴格上說來也不算公園,因為太過僻靜了,似乎沒有什麼人,是冬天的緣故嗎?樹木光禿禿,無精打採的,很哀傷。
找了個石凳坐下,又是只剩自己一個人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風吹得她的頭有點凌亂,細微的絲不安分地飛舞著。
好像有什麼擋住了陽光,睜開眼。
他?
「讓開。」
「嗯?」
「我說,讓開。」
「憑什麼?」寧夏坐直身。
「這可是我平常做的位子,你看,你坐著的報紙還是我放上去的。」語氣加重了。
「這可是公共財產,是你的怎麼不搬回你家去?」真是無理取鬧,又自顧自的閉上眼睛。
隔了很久,聲音沒再出現,走了嗎?睜開眼,那人已騎走了自己的車。寧夏忽的就笑了,還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呢。感覺到面部神經的異樣,寧夏突然現,原來,自己還能笑,還笑得出來。
「怎麼還沒回來啊?是不是迷了路了?」女人焦急地詢問,男人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靜,在客廳里來回的踱步。
「她會回來的。」老人依舊悠閑的看著報紙。
「您怎麼知道,爸?」男人低下恭順的頭。
「她答應過她養父,她會留下來,而且,那件事——」
「爸!」女人打斷老人的話,「可不可以,暫時不要談那件事?」懼於老人的威嚴,女人說話時有點顫抖。
「我出去看一下吧。」被這種長期籠罩在家裡的壓抑氣氛弄得很不自在,裴諾走了出來。
「先生,夫人,小姐回來了!」文嫂興奮地跑了進來。
寧夏停好自行車,走了進來。
「你買了新車嗎?」看著不一樣的車,裴諾問了一句。
「你的車被一個男的騎走了,這車是那個人留下的。」
看著她一副不想再開口的樣子,裴諾硬生生地把一肚子的疑問咽了回去。
「小姐——」
「叫我寧夏。」
「寧夏小姐——」
無可救藥了。
「可以吃飯了,您要不要先洗個澡呢?」
「不用了。」
餐桌上,異常豐盛,只是……
吃了一口,「文嫂,這些是你做的嗎?」
「不好吃嗎?」女人急急問道。
「是你做的嗎?」
「是夫人親自下廚做的。」
「那早餐呢?」
「是我做的。」
寧夏放下筷子,「我吃飽了。」上了樓,留下一屋的尷尬。
拎起門口的書,走進房間,關上門,虛脫。
也想平靜的對待那些人,可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一根根的利刺。
沒有開燈,任憑月光灑下一地流輝。
又是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