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斷琴驚夢(四)
次日醒來,他頭痛欲裂。
望向那撒了一地的酒,記起昨日的宿醉。
她卻是趴在書桌上睡得正香,眼角還掛著淚痕。
那打開的信紙被散落在地上,他一眼便看見,心裡苦澀不以。卻仍然只是將那信紙塞好,放回那本書里。
想來她是為這個哭了一宿吧。
那夾著信紙的書往後翻幾頁便是遊園驚夢的琴譜,他估摸著她並沒有注意。
心裡暗暗鬆了口氣,至少……還不用擔心她會離開。
趁著她熟睡之際,他輕聲出了門,在他關門的一瞬間,她卻是睜開了眼睛。
「魏公子果真是識時務。」
今日便是蕭將軍再次登門的日子,他剛進了前廳,便聽見那讓人噁心的聲音。
「既然公子如此聽話,我便給公子一個機會。明日我再去名藝樓捧公子一場,屆時還要煩請公子唱一出好戲。」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看向他,卻是笑的輕浮。
「對了,若是公子願意將那琴一塊帶去,想來效果一定是極佳。」
臨走時,他突然轉過頭,說了這麼一句話。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魏青衣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沉默了一下,拒絕到:「那琴,不適合明日要唱的曲。」
「那你就唱適合的!怎麼?!你現在還有權利拒絕嗎?」他笑的猖狂,轉身便離開了宅子。
「先生……這怕是,來者不善啊……」
老保姆在一旁看了個全程,當蕭將軍走後,才說了這麼一句話。
他搖頭嘆氣,這蕭將軍什麼時候善過?也許當第一次拒絕他時,就註定了今日要被為難吧。
他突然想起了昨日未向她說完的故事,只那故事到後面也就流於俗世。
母親的出現便算是拯救了父親,至少在祖父越來越暴躁的日子裡,給了父親一些慰藉。
後來他們結了婚,生下了他。只不過母親卻在他出身之時難產而亡。
父親便把這一切過錯推給了他,他也不過是個孩童,卻偏偏被父親說是殺害母親的兇手。
他在他身上一邊傾注著心血,一邊卻又撒氣於他。
皮鞭與痛苦伴隨著他長大,直到老保姆來了這宅子里。
那會她還只算是中年,照管著府內大大小小的事物。
她可憐他,所以總會在父親鞭笞他後去給她上藥,他把她當做母親。
終於有一日,父親在喝完酒後失足落水,他其實就在不遠處,但想著過往的日子,便有了私心。
他狠心背過了身,捂上耳朵,嘴裡唱起了戲曲。
想來父親是聽到了,原本還撲騰的池水突然便安靜了下來。他流著淚,直到那一曲唱完。
他昨日並沒有完全醉,只不過話一開頭,不得不說。
但他卻不想污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索性便是裝醉,只那困意卻是真切的襲來,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明日與我同去名藝樓吧」
他回到房間時,她依舊是趴在桌子上,頭也不曾抬一下。
他記起他第一次登台時,蕭將軍便是坐在正中央。
雖說是將軍,但年齡卻與他相仿,大抵也不過是出生好了些吧。
關於他的流言他不是沒聽過,但他並不在意這些,左不過避著走便是。
但麻煩總是不請自來,他剛下台,便被帶了槍的官兵請了過去。
屋內煙氣四起,他有些反感的皺了皺眉,抬手捂住了鼻子。
「倒是我忘記了,先生的嗓子嬌貴的緊,聞不得這些俗物。」
說話的便是蕭將軍,他手裡正拿著一桿大煙槍,約摸在他進來前,他正在吞雲吐霧。
「將軍找我何事?」
雖然父親對他說不上好,甚至可以說是壞。但他卻記得魏家的組訓:不可與官宦過多交往。
「不過是想請先生去府上唱戲罷了,先生若是願意,好處自然是不少的。」
他一邊說這話,一邊站了起來。圍著魏青衣便轉了兩圈,手也摸上了他的臉。
「請將軍自重。」他猛的退後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將軍先是一愣,沒想到他會如此明目張胆的拒絕他,於是便試探的又問了一句:「你可是想好了?若是跟了我,可保你衣食無憂。」
他不發一言的站在那,始終昂著頭,滿身清冷之氣。
蕭將軍最終是怒了。
也許是怒他不識抬舉,也許是看不得他自持清高。便大聲說到:「你可知拒絕我的後果?」
他卻是拱拱手:「家有祖訓,望將軍見諒。」說完便是轉身離開,任由身後傳來摔桌打椅的聲音。
「不過區區戲子,區區戲子!!」身後的暴怒聲並沒有阻擋他離開的腳步,他飛快的下了樓,頭都不曾回一下。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他也是怕的,所以下樓如逃命,沒有半點遲疑。
可是這次……逃不掉了。
「先生回來了?」她似乎是才醒一般的揉揉眼,但眼神里的清明卻出賣了她。
他也不點破,順嘴便是接了下去:「睡得如此香,小心著涼。」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於是便悶聲坐在那,只一動不動的看著他,眼裡有委屈與繾綣。
一時語塞,兩人都是沉默了下來。她心裡有事不想多說,他卻是不知要如何說起。
「明日……與我去名藝樓再唱一出吧。」
她心裡一驚,以往他登台唱戲的日子都是讓她待在屋裡,怎得明日卻要帶她同去?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驚慌,他反而安慰到:「我與樓主說好了,明日我們一同唱那出霸王別姬。」
他笑的依舊溫和,可她卻有些不安。
「為何一定要是那首曲?先生拿手的很多,那曲子……太悲。」
「我為項羽,你便是我的虞姬。」
她不是很懂,卻沒有再往下問。也許是他在為自己的不得志而悲憤吧。
戲本里的項羽烏江自刎,她卻不舍他離開,她不想當什麼虞姬,她想……陪他終身。
那一晚,他們唱了許久。
他似乎嗓子已經全好,唱的也正是興頭,只這期間他總會停下來問她,問她跟著如此落魄的他可曾有過後悔。
她卻是搖頭。
月上柳梢人不知,誰家伶人唱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