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8

「我沒有跟他父母說這其中的真相，大概還是怕他們恨我吧，畢竟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事，他也不會牽扯到這其中來。」蔣嵐嘆了口氣，「我自己的事追不追究的其實沒什麼執著了，但是我沒法因為找不出具體的人來為他的死負責，就什麼也不做。他是個正直的人，我就也想為他做一些正直的事。那些資料你應該早就看到了吧？我如果現在順利出現在警局，那我想你和你爸爸進監獄，你爸爸從前所做的所有的事被調查被公布，這樣應該足夠寬慰他，或者說是我自己的心了。」

元東升這時在想什麼呢？

他在想，很多事大概真是命中注定。

十二年前，有個他從頭到尾沒有在意過的人救了他的妹妹，他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因此而死。而在兩年多以前，或許是冥冥註定那一晚他要開車路過那條街，而後同樣也救了他的妹妹。

因為那個應該要保護自己妹妹的人，已經永遠不在了。

他有些模糊想，如果讓霍江河知道了這件事，那她要怎麼承受呢？

巨大的痛楚突然之間包裹了他的心，他痛得彎下腰去。

蔣嵐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輕聲開口道：「我念高中的時候就去他家裡玩過，在他重新跟我聯繫以後，也去過他家裡一次，對他那個粉雕玉琢的妹妹印象很深刻。後來偶然看到那個名叫做『顧若河』的孩子的照片，總覺得那應該就是他妹妹長大以後的長相，我知道元嫣和她的關係，順勢就接了元嫣助理的活，想要趁機了解一下。後來在華城的醫院，我不但見到了霍江華，還順便得知了你跟那個孩子竟然是這樣一種關係，當時我的感覺真是……」

他想，自己那活了短短24年什麼壞事也沒做過的好友，這到底都造的什麼孽？

「我跟霍江華說了這件事，你知道他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嗎？」他看著元東升，慢慢道，「他說不能讓他的妹妹知道這件事，他的妹妹已經承受了很多痛苦和自責，她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東西，而且那些恩怨本來也不應該由她來承擔後果。她那麼無辜，只是和喜歡的人談她人生的第一次戀愛而已。」

「我該搜集的東西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我尊重他的想法，我們於是決定在我完全準備好之前讓你們兩個分手，最好她能夠從此跟元家再也沒有任何瓜葛。」

所以才有了後面那一連串的事。

尹清輝回國也好，元東升突然被催婚也好，霍江河身份曝光也好，甚至於直接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她假身份也好……如果不是元東升事先早已知情早有準備，不要說霍江河今天得影后，大概這時候娛樂圈裡早沒有了她這個人，霍江華也能夠如願的帶走她。

「我也不知道這些都算什麼。」蔣嵐有些疲倦搖了搖頭，「知道你和霍江河的事以後，我不是沒有猶豫過，我知道他有多疼愛他的妹妹。但是我暗中努力了這麼多年，實在不能事到如今才來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也不能讓你當年對他的死毫無察覺，現在又無知無覺的就拐走了他的妹妹。」

「現在我的故事講完了。」蔣嵐平靜地道，「那麼你的決定是什麼？」

*

「所以你的決定是什麼？你跟他做了什麼交易？」

元旭日擦著通紅的眼睛。

他對這段故事不知道該說什麼。

蔣嵐不是壞人，可是他大哥也絕不是壞人。

很多事都是無心造成的。

可無心所做的錯事那也是錯事。

更何況當中還有一個霍江河。

他知道自己的大哥絕不可能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我應對蔣嵐的方案，其實準備了兩套。」元東昇平靜道，「一套是完全替元氏脫罪的，還有一套是我怕他留有後手，所以很多東西我轉移到我自己的頭上來，準備如果有個萬一也還有跟他談判的籌碼。畢竟我在元氏的股份始終擺在那，說我跟元氏毫無關係，除了咱們自家人，恐怕誰也不信。」

這個誰也不信，恰好成全他把大部分的罪責都順理成章攬在了自己身上。

元東升就是這樣的，哪怕他事先不知道霍江南的事，哪怕他事先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輸，但是他為了那個萬一也總是要事先把所有威脅家人的東西轉交給自己。

元旭日死死捂住眼睛。

「元家的人可以坐牢，但不能是爸爸，他已經60多歲的人了，今年已經在準備退休了，讓他進這裡來他真的還能平平安安的出去？我可以讓爸爸給他的爸爸道歉，跪在他爸爸的墳前認錯。元氏以前也確實使過不少不入流的手段，我們一家人心知肚明，可以查，被我轉移到我頭上的那部分都可以查，但是不要一棍子打死。我跟他提議等這些事情了結以後還是希望他出任元氏CEO，剩下的這個攤子，他不是毫無想法。至於我……」元東升忽而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笑，「我愛霍江河，我不可能害死她的哥哥還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不可能讓她知道這件事，她不捨得怪我和恨我，她只會永遠都活在內疚當中。我也不可能讓元嫣知道這件事，我都不敢想她會怎麼想她自己。我不自己去償還這件事，我還怎麼面對她？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好好面對她了，這一點我做不到。」

所以他跟蔣嵐說，讓他來還吧。他自己欠下來的債，還有他爸爸欠下來的債，都由他來還。他和霍江華從一開始就不想讓霍江河知道的秘密，他也一樣，他只是希望還有能夠靠近她而不用在無知無覺間傷害她的那一天。

他一剎那做出這個決定，因為不能讓她成為每喜歡元東升一天、就在無意之中傷害了她的親人和她自己一天的那種人，更因為不捨得她因此而不再喜歡他。

蔣嵐同意了。

又或許蔣嵐這件事實在堅持了太久，到最後他也只是想要一個了結。他說霍江南正直，其實他自己也不遑多讓，不然他不會在有更多機會可以讓元氏分崩離析的情形下堅持搜集元氏不法的證據，只希望能夠堂堂正正的了結這件事。

*

元東升第二個見的人是霍江華。

他面對心上人的這個哥哥，從來都自信從容堂堂正正，唯有這一次，他滿心都是愧疚與害怕。

他帶著滿心的愧疚害怕以這輩子都沒有過的慎重問他：「我不會使任何手段為自己辯駁，判下來無論多少年我都認，但是如果我出去，我是說如果，到時候我有資格繼續愛她了嗎？」

霍江華想說的有很多。

他想說當我知道我哥哥是為了救你妹妹死掉的時候，我恨過那個從一開始我就不討厭的你的妹妹。

想說我知道你害死了我哥哥還讓我妹妹愛上你的時候，我恨不得拿刀宰了你。

想問你知不知道當年就因為我哥哥的死，我父母傷心欲絕，那時候我妹妹剛剛結識我的心上人，想要讓我父母領養我的心上人，卻因為這樁傷心事終究沒能開口。

想說你知不知道就因為我哥哥的死，我父母越發嚴厲的要求我們，生怕我們出任何一點意外，我那個原本嬌滴滴的妹妹開始被勒令天天學武術，再冷再熱也沒停下來過，因此吃了很多很多苦。

想說其實我後來看到你有多愛我的妹妹，我知道當年救了她的人是你，我差點要把這當成是我哥讓你早早就來還了債，因為他預料到未來的你們會相愛。

想說我看到你們三兄妹都那樣疼愛我妹妹，我覺得很恨，又覺得這些難道都是註定的事？

想說我從蔣嵐口中知道元嫣也正好是從那一年就開始練武，這麼多年也吃了很多的苦頭，總覺得這兩個同齡的女孩子彷彿冥冥之中真的是有一種緣分，我其實很感謝在若若以後我妹妹還能遇到她這樣的一個朋友。

想說……其實很多時候我差一點就想要當成自己從來都不知道那件事了，因為實在是越來越無法通過拆散你們這件事去傷害她，謝謝你最終做出的這個決定。

終究，霍江華啞聲道：「她如果認為你還有，那你就有。」

元東升笑了笑。

很釋然、很歉疚也很感激的笑。

*

霍江河獲得人生第一個影后獎盃的那一晚，元東升被捕。

此後的一個月當中，他們沒能見上面。

這一個月發生了很多事。

帝國CEO換人，帝國前任CEO因經濟犯罪罪名被捕，雖說犯罪內容不涉及帝國，但帝國還是遭遇了自創建以來的最大危機，帝國幾位共同創始人兼股東：文毅森、陸以杭、洛文簡、楚蘇協助新任CEO元旭日共同解決此次危機。

被譽為支撐碧城經濟三大龍頭之一的元氏迎來經偵科調查，一朝洗牌。

以及，蔣嵐最終留了手。

一個多月以後，元東升判決下來，沒收個人名下全部財產，罰款五千萬，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判決那天霍江河穿著T恤和牛仔褲，素著一張臉戴著帽子和墨鏡坐在法庭的最後一排，悄無聲息與被告席上的元東升對視。宣判的時候她眼淚流得無聲而洶湧，看見滿臉胡茬的男人眼裡全是對她的心疼。

*

「元二說，你是為了替你的爸爸頂罪，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

元東升入獄以後，允許探視的第一天，霍江河終於在時隔近兩個月以後再次與他面對面。

兩個人都瘦了不少，讓元東升欣慰的是，至少霍江河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對比判決的那天好了很多，問這句話時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平靜。

元東升不想騙她，於是只跟她笑一笑，笑完道：「你別犯傻，別等我。」

霍江河不答，半晌開口，卻是轉換了話題，若無其事訴說自己這兩個月來的心態：「就像是做夢一樣，我迫不及待想要跟你分享喜訊，也比任何時候都期待你說的為我慶祝的方式，以為我們兩個就此要攜手走上巔峰笑傲娛樂圈的時候，突然之間一切都顛倒了。」

她茫然，驚懼，傷心，無措，想要抓住任何一個能夠替她想辦法、能替她救那個人的人。

可是她甚至不能見他一面。

她差一點就要給自己已經退休好幾年去了國外休養的父親打電話了。

他的弟弟攔住了她。

平靜地告訴她是他自己選擇要為家人頂罪，不存在救不救的。

那種崩潰的心情她無法言喻。

想要見他，問他有沒有替她考慮過哪怕一秒鐘。

然而不能見，見不了。

判決下來，她如同做夢。

最好的期待，卻迎來了最爛的結果。

而時隔兩個月的見面，他卻張口讓她不要等他。

「我等你做什麼，你這個人一點良心沒有的。」她十分冷硬道，「再說我很忙的，我現在是影后了，工作邀約多到飛起，五年的時間，你知道我會走到什麼什麼地步去嗎？我會走到巔峰的，會拿更多的影后獎盃，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我，我哪來的時間想你？」

無論她說什麼，男人只是含笑看著她，目光一如既往充滿對她的寵溺和讚賞，慢慢對她道：「還沒能恭喜你，霍影后，以及顧影后。」

霍江河眼淚就這樣流下來，哽咽著對他說：「到時候如果你還來求我，我就考慮再想一想你。」

她顫抖著手佯作平靜的進來，又流著眼淚出去。

元東升始終微笑看著她，實則心裡心疼到無以復加。

他想，說什麼讓人不要等他的話呢，矯情。

她真的不等，那他得嘔成什麼樣。

明知道……無論要他不愛她，又或者她不愛他，這都是一件幾十年之內大概都很難辦到的事情。

儘管，他已經快要35，而她才剛剛二十齣頭。

*

元嫣在外面等霍江河。

探視只能有一個人。

她把這個機會給了最需要的人。

一直到上車坐了很久，霍江河情緒才終於勉強平靜，掛著紅腫的眼睛笑了笑：「他們都把我當成傻子。」

「蔣嵐在這件事里出了那麼多的力，霍江華……以前的很多事，我又不是真的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是不敢去猜測而已。我又不是真的傻。」

「元東升才是真傻，這世上大概沒有比他更自以為是的人了。」

「……但我還是相信這個自以為是的傻子。」

而那些淹沒在時光縫隙里的往事，她早已失去的人，本來註定要成為死局的人與事，都有一個人因為不想跟她分開也不想讓她內疚通通都擔在了他自己身上，這個情她不想承，但是為了今後的幾十年卻不得不承。既然這樣，既然所有人都寧願她什麼都不知道，那她就不去追究，以後也永永遠遠當成從未察覺過吧。因為她愛的那個人也好，她的哥哥也好，她知道他們做所的一切都是因為愛她。

她怎麼辜負愛？

「五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有什麼等不等的，我們這麼忙。」

元嫣抱著她，半晌肯定地答覆：「是挺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