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好人命不長
花開兩枝各表一朵,這廂飛魄給屬下下達著命令,那邊洛浮生已跑去找燕思轅邀功。
「這寒脈之症啊,顧名思義,就是怕冷。」洛浮生裝得有模有樣,她連鬼神都敢搬出來唬人,欺騙個對藥理絲毫不動的諸如燕思轅這般的傢伙,更是不在話下,「燕公子,我且問你,你的這位遠親是不是冬日病情發作的最厲害?」
「確實如此。」燕思轅半坐在床側,垂眸看著躺在床榻之上的病號,他雖不懂醫藥,但經過洛浮生一番診治,此時病者的呼吸比之往常要平穩流暢許多,可見不管這小道士話中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能暫緩病情一事並沒有撒謊。
原來燕思轅也沒有完全相信洛浮生,在他看來,人已將死,同意洛浮生出手,多少有些死馬當活馬醫的味道在裡面。
洛浮生在吹噓之時不忘瞟幾眼燕思轅,見他面露安慰之色,知曉自己那點本事矇混過關,心中為離邁入謝氏主家的大門近了一步歡呼。
接下來只要借口那個倒霉鬼的病症需要經常施針才能真正緩解,就可以留在流民營或者獲得隨意出入流民營的資格。當然,她的目標可不是流民營,而是燕思轅。這傢伙既然負責管理流民營,肯定是多半時間都在流民營活動,她得再想個由頭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
迫不得已,實行色誘政策也是可以的!
正所謂求人不如求己,求己不如老天幫忙,洛浮生正欲與燕思轅開口提留在流民營的事情,外面傳來敲門聲。
「燕公子,是我。」
洛浮生聽著像是彭四的聲音。
燕思轅未開口讓彭四進來,他起身朝著洛浮生微微一拱手:「道長,請稍等。」
「不急不急,你去忙。」面對未來的「撬杠」洛浮生表示自己耐心的很。
燕思轅走出房間后隨手便將房門帶上,洛浮生移到半開的窗戶前,支棱著耳朵將外面兩人的對話統統聽進耳中。
「燕公子,官府的人來了。」這是彭四。
「還是為了之前的事情?」這是燕思轅。
「嗯,此次遭害的是醉花樓的姑娘。」
「可有受傷?」
「與以前一樣,並無大礙。」
「那便好,醉花樓雖有謝家入的紅股,但管轄權並不在謝家手上。這幾日你勤打聽著些,看官府那邊有沒有新的懷疑人,若是有,但凡與流民營有一點聯繫,你都要立即通知我。」
「好,燕公子。那我先去了。」
「嗯。」
彭四快步離開后,燕思轅推門進屋。
洛浮生抱著雙臂沖著他嘿嘿笑,絲毫不遮掩自己聽牆角的可恥行為。
燕思轅似乎也不在意被洛浮生聽到方才他與彭四的談話,他走至床側幫昏睡的遠親捏捏被角,抬首溫和地看著洛浮生:「不知道長此番來徐州,是為何事?」
「哈哈哈……」見燕思轅主動把話題往這上面引,洛浮生樂得配合,她摸摸下巴,裝作那裡有鬍鬚可以用來捋,「貧道四海為家,走到哪裡便是哪裡,只有緣由沒有理由。」
「既然如此,道長可願在徐州多留些時日?」燕思轅略顯激動。
「多留些時日倒也不是不可。」洛浮生故作為難,她甩甩自己的「兩袖清風」,「只是我不過一個靠著化緣為生的窮苦道士,習慣了以天為蓋地為廬,咱們徐州地界兒忒好,我怕住不習慣啊……」
燕思轅怎會聽不出洛浮生話中之意,他笑道:「這好辦,道長若不嫌棄,我命人收拾出兩間房子出來,道長住在流民營便好。」
「不用兩間,一間便夠了。」洛浮生笑意盈盈,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好辦事。
「那在道長停留徐州的這段時間裡,我這命苦的表兄就拜託道長了。」燕思轅終於說到了正事上。
「放心。」遠房親戚終於有了個正名,洛浮生拍著胸膛打保票,「不過是扎幾針罷了,權當付房租了。」
燕思轅笑了,這小道士倒是個爽快的。
「燕公子,」洛浮生對方才他們二人提到的事情很是好奇,「剛才聽你們說到官府醉花樓,敢問一句可是與我有關?」
「道長怎會認為與您有關?」燕思轅驚訝。
「呵……」洛浮生當然不會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扯,不過是找個由頭提起來,「不瞞燕公子,我與友人追小風的時候,不小心衝撞了先時來的那位謝二少。我看那位謝家二少爺不是個好相與的,又聽你剛才提到醉花樓,可是他們報了官?」
燕思轅哈哈一笑,略微側身作了個請的姿勢:「道長先與我去挑間房子,我與您慢慢講。」
「好嘞。」
洛浮生也不客氣,背著手大搖大擺的先行走出。
燕思轅甚是喜歡這般洒脫性格的人,心中對洛浮生的好感又提了幾分。他回首看向躺在床榻之上的病者,憂慮之色如浸染了白紙的墨在深色的眼眸里蔓延。
「本是我對不住你,能留你在世上一日,即使折我的壽命,我也在所不惜。若是未來不幸……」他沉吟一下,輕聲低喃,「若是未來不幸,欠你的債都由我——燕思轅來償還,你莫找錯了人。」
帶著濕意的陽光穿過半闔的窗閣,散落在空蕩簡樸的低矮屋子裡,像是仙女拋落的輕紗,隨風舞動著輕拂過床榻之上男子蒼白的面孔。不知是風動,還是人動,那黑長的細密的睫毛忽然微微顫動了一下。
對於流民營的房屋布置,燕思轅顯然是最為了解的。
他帶著洛浮生往流民營深處走,一路上碰到的流民都會主動與他打招呼,尊稱他一句燕公子。
燕思轅則是溫和的回應,偶爾遇到些年邁的老嫗老漢,喜歡扯著燕思轅拉家常,東一句西一句說什麼的都有,耳聾的結巴的也比比皆是,他也不嫌煩,都認真聽著,深眸微彎,笑得極為好看。
洛浮生在旁邊瞧著,燕思轅那待人的真誠態度並非是故作姿態,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把這些喜歡與他親近的人當做親人對待。
老好人……不知道為何,洛浮生心中突然浮現出這麼一個念頭。
不過如今的世道,好人活不長久,老好人更易吃虧。洛浮生撇嘴,看他頂撞謝無雙的那架勢就知道,估計沒少為了流民營得罪人。謝家家主果然是個慧眼識人的,不愧人送伯樂之稱,把燕思轅這種喜歡體諒柔弱為弱者說話的派到流民營來,簡直再合適不過。
奸商!老賊!不要臉!欺負老實人!
洛浮生對燕思轅有多少好感,此刻就把謝家家主罵得有多狠。
可憐遠在謝府伏案查閱賬目的謝家家主,一個噴嚏接一個噴嚏,打得沒完沒了。
燕思轅帶洛浮生走進了一間還算敞亮的土胚房,房中的布置與他「遠親」所居之處相差不多,他略帶抱歉的看著洛浮生:「道長,流民營多簡陋,還望體諒。」
「無妨無妨。」洛浮生打量了一番四周,看起來很是滿意,「能遮風擋雨就成。」她往床上一坐,嘖,好硬,看來自己的身子骨在滕州府謝家和官府里被養刁了,要知道之前可都是睡露天地的。這不是好事,得改過來,以後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呢。
洛浮生盤腿坐在床邊,胳膊撐住膝蓋一托腮:「燕公子還未與我說,那官府與醉花樓之事。」相對於房間,她更關心這個。
「是燕某疏忽,路上只顧著與大傢伙攀談。」燕思轅坐在了桌邊,笑道,「此事與道長並無關係,二少爺雖有些跋扈,卻也不是個不講理的,此番牽連到流民營,他若心中有氣也是回了大少爺與老爺,罰燕某就是了,不會去報官。」
「既然如此,官府來流民營是為何事?」洛浮生眨著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問。
「此事說來話長。」燕思轅微垂眸整理下思路,方才道,「這事要追溯到七年前,那時流民營剛剛起建,官府已經引了少許流民進城。原本建流民營就是為了維穩城中治安,避免百姓與外來的流民起些不必要的爭執,哪知在引入流民不到三日,便有百姓報官稱夜間有賊人摸進家中,羞辱了他家女兒。」
「採花賊?」洛浮生覺得這手法相當耳熟。
「最初官府也是從這方面開始著手。」燕思轅搖搖頭,繼續道,「只不過隨著調查發現,說是羞辱言過其實,報官之人家中的女兒並未遭人侵犯,未有中迷藥的跡象,房中也無迷香一類的殘跡,錢財也不曾丟。該家之所以會發現,是因其女兒熟睡中忽覺指尖一痛,從睡夢中驚醒,醒來時發現有黑影從窗戶逃竄,而她的左手食指處有一道細小的被劃破的口子。」
「哦?」洛浮生覺得有意思,不偷色不貪財,殺人的話也不該是從手指頭下手,「之後呢?」這事怕是沒這麼簡單。
「此後七年,直至現在,從第一家報官人開始算起,每隔半月便會有一戶人家遭受此災。」
「沒有丟財,也不曾丟人?」洛浮生著重問,「只手指上多了個口子?」
「正是,道長果然是聰慧之人。」燕思轅點點頭,「且男女老少不限,不過多以女子居多,男性多是孩童,成年男子極少。」
「這倒是奇了。」洛浮生掰著手指算算,「每隔半月一次,一年便是二十四次,七年下來,少說也有一百多人遭這無妄之災了。可有重複被襲擊者?」
「不曾,每次都會換一個人家。」燕思轅對此事了解頗深,畢竟這個案子曾一度給流民營帶來極大的麻煩,而第一個案子就是從流民進城開始的,「這些年,官府將每個被襲擊的受害者都做了統計,竟找不到完全相通之處,所以此案一直不曾結案,且直到現在,兇手還在作案。」
「……」難道是個喜歡割人手指頭的變態?洛浮生撓頭,饒她見過不少世面,也是頭次聽說半夜三更摸進別人家裡啥也不幹就割人手指的。手指如此敏感,覺輕者稍微一痛就能醒來,被發現撞破的幾率很高,對方到底圖的什麼?
「昨日十七,正是兇手作案的日子,雖然每至這天官府都會加強夜間守備,不少年輕人也自發組成巡邏隊整夜防守,但依然讓兇手屢屢得手。除了第一位報案者家中的受害人看到了兇手的身影,剩餘的一百餘位受害者皆不曾看到過對方,包括夜間巡邏的衙差和百姓。」燕思轅嘆口氣,有些無奈道,「流民營為此也一直遭到非議,道長不知,流民剛剛引進城中時,這流民營外可是重兵把守,不比牢房的守衛差。」
洛浮生想起她與飛魄剛進入流民營時,那些流民提防的神色,看來流民營會如此排斥外人也不是沒理由的。
「現在對流民營的懷疑還那麼嚴重嗎?」
「現在已好了許多,官府負責此事的捕頭會在案發後照例來流民營詢問一番,做個樣子。」燕思轅笑笑,「為了洗去流民的嫌疑,在確定兇手是每隔十五日做一次案后,我選了個兇手作案的日子,將所有流民喊到了衙門,讓他們在衙門裡過了一夜。」
「哈哈哈哈哈……」洛浮生忍不住大笑,朝著燕思轅舉起大拇指,「高!」
「道長過獎。」燕思轅話雖謙虛,眸中卻遮掩不住笑意。
燕思轅這一招,是逼著官府給流民作證。當夜只要再有案情發生,流民們的嫌疑就被洗得一乾二淨,不然官府就得給自己扣個看管不嚴的帽子,人都送到衙門去了還能跑出來作案,衙門這些當差的是幹什麼吃的?自然,燕思轅敢這麼干,說明心裡對流民們也是極為信任,不然也不敢作此一賭。
洛浮生越發喜歡這個叫燕思轅的小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