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憑空冒出個廷尉正
謝府的轎子抬到穆家門口,洛浮生剛從轎子上跳下來就瞧見了停在穆府門口,裝飾繁縟的單廂雙牛車。
謝員外自是也看到了,他皺皺眉頭,心知穆家定然是來了貴客,這貴客或許就與穆家突然毀約有關。他輕咳一聲,向管家使了眼色,謝步青匆匆上前拉住門上的銅環輕扣了幾聲。
洛浮生撇嘴,等人來開門的空當里,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乾草,偎著牛頭給牛喂草。
御車的是個華髮白鬍須的老者,笑呵呵地瞧著,也不攔。
大門吱嘎一聲開了縫兒,裡面探出個渾圓的腦袋,瞧見是謝家人後,先是小心翼翼地回頭瞧瞧,確信沒人後,跐溜一下從門后躥了出來。
「謝老爺可是來了?」小家丁看起來甚是機靈。
謝步青被這半大的小家丁弄得一頭霧水,他讓讓身子:「老爺,這小家丁——」
「謝老爺!」謝步青話還未說話,小家丁已經躥到了謝員外身前,「謝家可是真心要娶我家小姐?」
謝員外上下打量著眼前與洛浮生個頭差不多的小家丁,點點頭,道:「既為婚娶,自是真心,還能虛情假意?」
「不管前方有何艱難險阻?」小家丁看起來比謝員外還嚴肅。
謝員外皺皺眉頭,余光中又打量了一番停在一側的雙牛車。
大梁自建朝以來,牛車便是皇親貴族最為喜愛的代步工具,出門在外能乘牛車者非權即貴,尤以駕牛數與車棚裝飾為尊,不可越矩。眼前這輛牛車,雙牛牽引,車棚墜有帷幔,敢如此外出的,絕非普通的官吏。
小家丁見謝員外不吱聲,正要催促,洛浮生湊了過來:「你這小傢伙,怎麼跟要嫁自己閨女似的?該不會是也愛上你家小姐了吧?」
「你才小!」小家丁拋給洛浮生一個大大的白眼,他語氣有些發急,「謝員外,謝老爺,可容不得你再想了,再想我家小姐就要嫁給別人了!」
此言一出,謝員外神色一凜,厲聲道:「謝穆兩家的婚約乃是祖宗定下的,怎能說毀就毀!」這可關係到他兒子的性命,穆家怎可拿此當兒戲?
小家丁連忙拍手叫好:「就是這樣!」說罷拉著謝員外就往穆府里去,「見到我家老爺,您也別客氣,敞開罵!」
「……」
洛浮生無語地跟在後面,這小家丁怎麼比她還不知天高地厚?
謝員外似乎也被攸關兒子性命的大事沖昏了腦袋,氣沖沖地就往穆府闖,一路上風風火火,再加上有那小家丁開路,好不威風,不少意圖阻攔的家僕都慫在了小家丁惡狠狠地瞪視中。
過了前庭,便是主廳,即謝員外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
還未走近,洛浮生就聽見了一陣豪爽的笑聲,一個渾厚有力的男聲傳來。
「穆老爺說笑了,且不說舍弟與令愛自幼便定下了婚約,去年舍弟曾與穆小姐有過一面之緣,可是一見傾心,從此不思他人。」那男人聲音裡帶著幾分狂野與不羈,「穆老爺一封書信就要違了當年的約定,急壞了舍弟,我出門時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如果說前面的話還帶著點和氣,後面這句,就是威脅了。
洛浮生扯住聽見那男人的話越發氣呼呼地小家丁:「誰啊,這麼囂張?穆員外怎麼不把他趕出去?」
「哼!」小家丁一抱胸脯,「是城郊沈家的養子沈魄!」
謝員外的步子一止,轉過身來:「你說的可是沈廷尉?」
小家丁沒好氣:「什麼廷尉不廷尉的,反正不是個好東西!」
謝員外神色格外嚴肅起來,如果裡面那位真的是沈廷尉,謝穆兩家的婚事怕是真的要吹了。
「喂!」小家丁見謝員外有猶豫之色,不由得急了,「我姐可不能嫁給沈家的那個窩囊廢——」
「穆風!」大約是聽到了廳外的動靜,穆員外走了出來,一眼便瞧見了立在謝員外身側氣憤難當的少年,喝道,「怎可對沈廷尉的主家口出狂言!」
被叫做穆風也不怕:「我說的是實話!沈書墨那個死胖子除了吃就是——唔唔唔——」
已有家僕在穆員外的眼色下圍上來捂住了穆風的嘴巴。
「小公子累了,帶他回去休息!」穆員外嚴詞厲色。
自稱「小家丁」的穆風被帶走了。
謝員外調整了下神色,走至穆員外身旁一身儒衫的高壯男子旁,微一拱手,畢恭畢敬道:「草民拜見沈廷尉。」
謝管家緊跟其後,拱手作揖。
洛浮生也有樣學樣地彎腰,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這沈廷尉生得人高馬大,雙目如炬,不怒自威,倒一點也不像是貪官污吏的模樣。瞅來瞅去瞅到穆員外身上,只見對方也正緊張地盯著自己,拚命使著眼色。
看來這穆員外毀謝穆兩家婚約毀得也不是很自願嘛,畢竟事關穆曉晗的性命,誰家父母也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親生女兒喪命。
「謝員外不必客氣。」沈廷尉對於來者是誰,一清二楚,他笑道,「今兒個這風吹得挺好,該來的都來了。」
穆員外擦了擦頭上的汗,謝員外也乾咳幾聲。
嘖嘖,這倆個賊精明的老狼,碰見了壯年狼,就慫了。洛浮生亦步亦趨地跟著謝管家,打算充當一個小家僕的角色,先看戲再說。
哪知沈廷尉緊接著看向謝管家:「如我未記錯,這位便是謝員外的得了助手,謝步青謝管家了。」
謝步青上前一步,又鞠一躬:「沈廷尉謬讚了,小的不過是幫老爺處理些瑣事。」
「呵呵……」沈廷尉輕笑,目光落在了垂著腦袋的洛浮生身上,意有所指道,「這位,應該是說服了穆員外寧可違了穆小姐與舍弟的婚約,也要與謝家結親的洛大師了吧?」
洛浮生一撮鼻子,跳出來:「算你有眼光!」
謝穆兩位員外目光一撞,心意瞬間互通,先讓這洛大師和沈廷尉來上一個回合,他們看情況再上!
「據聞,洛大師有通鬼神之能?」沈廷尉撩撩袖口,話中充滿了不屑,「沈某審過不少死人案子,最遺憾的便是不曾見過鬼神,洛大師不妨露一手讓沈某開開眼界?」
洛浮生眼珠子一轉,唇角翹得老高,快要咧到耳朵根,一臉諂媚,舉著大拇指奉承道:「俗話說的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他人都是畏懼鬼神,沈廷尉卻要主動見一見,看來確實是個克己奉公、奉公守法、安分守己、志高清廉的好官呢!」
沈廷尉被拍得很是舒服:「洛大師倒是個會說話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說來個鬼讓沈某瞧瞧?」
「嘿嘿……」洛浮生湊到沈廷尉跟前,壓低聲音,「大人,這鬼見是能見,就怕好請難送啊。」
「你只管請。」沈廷尉耷拉著眼角,睨視著比自己矮了不少的瘦弱少年,「若送不走,就跟著沈某便是。」
「大人果然是好樣的!」洛浮生大拇指一伸,後退幾步,朝謝穆兩位員外徵求,「沈廷尉要請鬼,不知兩位員外覺得,是在穆家請好呢還是在謝家請好呢?」
謝員外與穆員外面面相覷,這是怎麼就跑到請鬼上去了?而且鬼如此晦氣之物,怎能隨隨便便往家中請?
洛浮生背對著沈廷尉,沖著穆員外呲牙裂嘴。
謝員外趕忙一扯明顯正在認真思考在謝府請好還是穆府請好這個問題的穆員外,讓他看洛浮生。
穆員外也是個聰明的,連忙道:「如今諸位皆在小人府中,沈廷尉若不嫌棄,為得方便,就在穆府做法吧!」
「只要能見一見『鬼』,何處何地,沈某無所謂。」沈廷尉不假思索道。
「好!」洛浮生一拍掌,朝沈廷尉道,「大人,容小的準備準備,午時一過,作法請鬼!」
說罷,又朝穆員外借了幾個家僕,擼著袖子離開,頗有大幹一場的架勢。
洛浮生一走,穆員外便將沈廷尉又迎回主廳,謝員外自然走不了,叮囑管家一句派人回去跟夫人報平安,才進去陪客。
穆府主廳的房頂上,有個翹著二郎腿眯著眼睛曬太陽,嘴裡還銜著半片柳葉的青衫男子,看那副弔兒郎當的模樣,不是飛魄是誰?
將方才院子里眾人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的飛魄,從懷中掏出半根乳白色的簪子,沖著太陽比了比,只見半透明的玉體邊緣交織著縷縷絮狀物,在陽光下泛著一層柔和的淡粉色,這在平日里僅憑肉眼是無法辨認的。
果然是塊好玉啊……
飛魄心底一聲感慨,翻身坐起,隨意撥弄下垂在肩頭的烏髮。
這小丫頭,去「地府」見了謝穆兩家祖宗不過癮,竟然還要把「鬼」請來,這麼好玩的事情,可不能錯過。
將那半根羊脂玉簪往懷中一塞,飛魄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再說洛浮生率領著一幹家仆出了前庭,步子一剎,將衣著看起來最好的家僕往旁邊一拽,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我問你,穆老爺派了誰去請的謝老爺?」
那家僕極為配合:「洛大師,我家老爺還沒來得及去請謝老爺,謝老爺就上門了。」
穆員外未曾派人去請,可謝家確實是從穆家派人的家僕口中獲知了穆員外要毀約的消息,洛浮生摸著下巴思忱一陣,想起了給他們開門的「小家丁」。
「帶謝老爺過來的那位,可是你們穆家的少公子?」洛浮生問道。
「正是。」
「之前怎地沒見過?」她在穆家祖祠裝模作樣的時候,還沒見過這小少爺。
「少公子一直在外求學,此番大小姐病危,方才趕回的。」家僕略想了想,補充道,「少公子,是與沈廷尉一起來的。」
哦?這麼巧?
「我想見一下你們少公子。」洛浮生覺得沈家突然出來橫插一腳,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這家僕是個極有眼力見的,對洛浮生言聽計從,微微一欠身,帶著洛浮生就往穆家小公子穆風的院子走去。
穆風所居之處,離主廳不遠,穿過兩條迴廊便瞧見了院門,門上掛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聽風居」,門外把守著一幹家仆,門裡有個尖利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喊著:「放我出去!你們就是要害我姐!我姐生死都不能嫁給沈書墨!」
沈書墨?看來這沈書墨就是沈廷尉的「舍弟」,與穆曉晗有婚約在身的沈家公子了。
洛浮生眼往緊閉的院門上一瞟,帶她來的家僕立馬上前拔開了門閂,無人阻攔。
門一拉開,可了不得,只見一不明物體呼嘯而至,家僕偏頭躲開,奔著毫無防備的洛浮生就去了!
眼見就要迎面砸上洛大師清秀的小臉,那不明物體在距離洛浮生鼻子不到半寸時呼嘯聲戛然而止,咔噠一聲掉在了地上。
眾家僕們用欽佩的目光仰視著臨危不懼的洛大師,果然是大師!
洛浮生眨了眨眼,看清橫來飛物是一隻男靴后,嘴角抽了抽,一滴冷汗從額角悄然滴落。
差一點啊!差一點她就被這破靴子破了相!幸好,扔靴子的人力氣不大……
藏匿在附近的飛魄掂了掂手中的石子,深藏功與名。
一個瘦弱的身影單腳跳著出現在洛浮生視野中。
穿著打扮與守門的家僕別無二致,細看之下方會發現,這少年與洛浮生個頭相差無幾,體型雖然也偏瘦,但比起洛浮生這種營養不良所導致的乾柴相比,對方明顯是刻意通過鍛煉來保持體型,唇紅齒白滿面紅潤,一看就是不愁吃穿的公子哥兒。
嘖,洛浮生摸鼻子,人比人,氣死人。
少年單腳蹦到洛浮生跟前,有家僕來撿起靴子要幫他穿上,被少年一把推開。
「你就是能救我姐的那位洛大師?」少年上下打量著洛浮生。
洛浮生以相同目光回敬少年:「你就是穆家的小公子穆風?」
穆風隨意將靴子套上,拉著洛浮生就往聽風居里走。
洛浮生嫌棄地看著穆風剛才穿靴子的那隻手,沒有掙開。
兩人進了院子,為首的家僕抬腳跟進來,被穆風一眼瞪回去。
大門一關,穆風撲通一聲跪在了洛浮生面前,洛浮生一嚇,還未反應過來,對方已抱住她的小腿,兩眼淚汪汪:「洛大師,你一定要救救我姐啊——」
一個身影從天而降,拎著穆風的衣領將他提起:「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這小公子書都讀哪兒去了?」
洛浮生幽幽盯著突然冒出的飛魄,掰掰手腕:「嗨,好久不見。」
飛魄揚起笑臉:「浮生你真健忘,我們在謝府不是剛見了面。」
話落音一個拳頭迎面砸來,飛魄嗷得一聲後退幾步,左眼不幸被命中。
聽風居內,穆風躲到一邊,眨巴著眼睛無辜地看著洛大師暴揍不知名神秘男。
聽風居外,眾家僕們聽著裡面的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心驚肉跳。
這聲音不是他們家小公子的,無視,無視。
半晌過後,洛浮生端著穆風殷勤送上的熱茶,輕抿兩口。
飛魄頂著兩大大的烏眼青,怨念的立在一旁。
「想讓我救你姐,也不難。」洛浮生放下茶盞,在穆小公子殷切的目光下開口,「你先與我說說,那沈廷尉到底什麼來頭?」
一提沈廷尉,穆風眼中露出幾分譏諷之色:「哪有什麼來頭,不過是沈家買來給沈書墨做書童的,沈書墨拿他當兄弟,帶他一起去書院讀書,哪知他轉身攀上了權貴,直接去了京都混跡。」說罷,又憤憤然道,「沒想到還真讓他混出點名頭,竟然進了御廷尉,成了廷尉正。」
「御廷尉乃我朝最高司法機構,這無甚背景的沈魄能憑一己之力成為廷尉正,看來也有些本事。」飛魄插話道,不知是在提醒洛浮生還是有意使穆風不痛快。
穆風聽了果然不服氣,正要反駁,洛浮生開了口。
「穆風,是你偷偷派人去請的謝員外?」
穆風點點頭,他見自家老爹對那姓沈的諂媚至極,生怕長姐被嫁給沈家,才悄悄派人謝府傳口信。
「那你真的想救你姐?」洛浮生盯著穆風黑亮的雙眸,「或者說,真心希望穆曉晗嫁給謝煙?」
「……」穆風糾結,雖然他是派人去謝府傳信,但那是沒辦法中的辦法,沈家不能嫁,世仇謝家,好像也不能嫁。
「看來,你姐到底嫁給誰,要讓你們老祖宗出來說話了。」對穆風的反應早有預料的洛浮生一臉的高深莫測。
穆風眨眨眼,一臉不解。
洛浮生朝著穆風招招手,穆風附過耳來。
飛魄睨著有模有樣說著什麼的洛浮生,心思,這小丫頭,又要裝神弄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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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御廷尉:相當於我國現在的最高人民法院。
廷尉正:最高人民法院中的最低級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