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chapter139
彼得一世的青銅大鐘敲完了第六下。
卡列寧用完晚餐后和妻子告別,坐馬車出席部里的會議。
等送走了卡列寧的馬車后,安娜和安努施卡準備回去,就在這個時候,又一陣清脆的馬車鈴鐺聲音響起。
安娜望向鈴聲的方向,正是下午才見過的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後者也看到了她,正沖她招手。
等馬車夫將馬車停穩以後,科爾尼紳士地攙扶著對方下馬車台階。
待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雙腳踏地以後,安娜接過對方的手一邊將她迎向家中一邊觀察對方的臉色笑著問道:「您這是有什麼好事兒要和我分享嗎?」
「的確是好事哩,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和您談談了,親愛的安娜。」
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原本蠟黃的臉色此時看上去有了些紅暈。安娜猜想那應該和她正在忙碌的一些事情有關。
待他們都在起居室坐下以後,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沒有馬上去喝那杯溫度正好的紅茶,而是扭了一下身子,讓自己朝向安娜的方向。
「有一件事情,我覺得您一定得參與,親愛的。」
她不等安娜回答就再次說道。
「這段時間,我們可以一起去探訪一下福利院。那兒有許多窮苦的孩子哩」
安娜在聽到福利院這個單詞的時候眨了眨眼睛,但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沒有給她回憶的機會。
她用那雙肥肥的小手抓住了安娜的右手,一雙黑亮的眼睛瞧著安娜,神情中滿是同情。
「那裡的孩子都特別的可憐,伊凡·伊凡諾維奇說那裡至少有六個孩子先天不足,他們沒有父母還沒有健全的身體。那些所謂的紳士什麼都做不成,他們總是在夸夸其談,正如您的丈夫所說的,他們總是用冗長的官樣文章來掩蓋自己的不足,完全沒有觸及到核心的問題,女子的權益他們不管,公民的責任他們總在推卸,還有那些一眼就能看到的貧困兒童,多可憐呀,得有人去幫助他們。」
「您的意思是?」安娜輕輕地問道。
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暫時鬆開右手,但左手還是牢牢地抓著安娜的右手,就像那是什麼希望之手一般。
她抬起自己胖胖的右手,摸出一條樣式古板但顯然價格不會太便宜的手絹,輕輕地擦拭了一下那幾滴誠心誠意的淚水。
接著她又真切的望向自己的好友,她打從心裡里認為的最最可愛的卡列寧夫人。
「我們得為他們提供麵包,玩具,還有過冬的衣服,得有人去探望他們,最好是我們自己去,不然那些麵包恐怕總會落在別人的嘴巴中。」
安娜注意到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說的「我們」這個單詞,這顯然意味著對方已經將安娜拉上了船隻中,只差把手中的划槳遞給她了。
她沒有對此多說什麼,而是提出另一個疑問。
「您剛才提及到的伊凡·伊凡諾維奇?」
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聽到安娜說起這個名字,先是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容為她那不太漂亮的外表增加了幾分顏色。
「那就是我下午向您提及過的三級文官,也是他向我提及那些還飽受苦難的孩子們的事兒。」
「像他這樣能夠關注點平民生活的年輕人可不太多了。」
「的確是的。那麼,您還邀請了哪些人一起去呢?」安娜輕巧的轉移話題道,同時在心裡記下了這個名字。
「我還沒打算邀請別人。我是說我可沒做過這件事兒呢,安娜,我想請您一起,等我們都熟悉好了,到時候就能邀請到更多的人一起來參加了。」
「您的考慮是對的,那麼,您打算什麼時候去呢?」
「儘快吧,親愛的安娜,自從我聽說他們的事情以後,我就再也沒法安心的吃一口飯了。」
「這就是您現在乘著馬車過來的原因是嗎?」安娜笑道,「您多好呀,孩子們會感激您的。」
「別恭維我了,親愛的。我可什麼都還沒做哩。」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說道,但面上已經帶上了一種喜悅之情,「雖然我的確喜歡儘快為那些可憐的孩子做些什麼。」她補充道。好像是為了讓自己的喜悅之情更加合理而非自傲。
「那請您容我考慮一下,明天下午我將給您答覆。」安娜想了想說道。
「那我就等著您了,我晚上會開始列幾家商鋪,把我們會需要到的東西先寫到章程裡面。這樣等事情開始著手執行以後,就不會那麼聰明了。」
安娜聽完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的話語,知道拒絕的希望非常渺小,所以她只是點點頭,待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終於有胃口將那些茶點吃完之後,再送走對方。
安奴施卡看向安娜,後者剛把謝廖沙哄睡好了后從房間中出來。
她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兒,先將燈罩中的燭火撥亮了一點,接著才輕聲問自家夫人道:「您想要同意李迪亞·伊萬諾夫伯爵夫人的提議嗎?」
安娜坐在軟椅上,回答道:「我不想,但目前並沒有什麼好的拒絕理由。」
她看向安奴施卡,望著這個雖然貧窮但並非孤兒的女孩兒,笑了一下說道:「如果只是偶爾對他們發表一下善意,我想最好還是不要露面的好。」
「我也是這樣想的。」安奴施卡沉默了一下后回答。
「你知道福利院的事情嗎?」
安奴施卡搖搖頭,「不太了解,只是以前有個鄰居就是從福利院出來的。他偶爾會和我們講一下那裡的生活。」
「並不好是嗎?」
安奴施卡點點頭。
「他說在那種地方你很難得到溫情。」
「我想也是。」安娜輕輕說道。
「孤兒裡面有身體不健全的,有心理不健全的,長期呆在一起,沒有溫暖可言,還可能有恃強凌弱的現象。那些健全的孩子被新的家庭領養走之後,別說孩子了,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難不去嫉妒。可是大部分人也不懂,就算有幸被領養了,如何重新融入一個新家庭也是非常困難的。」
「是啊。」安奴施卡的眼睛有些酸澀,但沒有流出眼淚來。
「若只是去探望幾次給了他們希望,那可,那可太糟了。」
安娜瞧著這個女孩兒有些泛紅的眼角,神情變得更加溫柔。
「別太難過了,安奴施卡,我們無法讓這個世界不再沒有孤兒,但我認為,只要一直有你這樣的人存在,那就總會有希望的。」
「您別取笑我了,夫人。」安奴施卡喃喃道。
「我什麼都做不到,如果有人能給那些孩子一點體面的援助,我想那只有您了。」
「不是取笑。」安娜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手以作撫慰。
「而且,一個人的好心腸怎麼能只拘泥於福利院的孩子們呢,正如你總是給與身邊的人更多慷慨大方,而我從你這裡更是得到了不少偏愛。」m.
「我不會說話的,夫人,我也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好,但這是您說的,我得相信您呢。」安奴施卡微微笑道。
這也是安娜如此喜愛她的原因。
她不能無視這個社會的規則,向其宣布她們是沒有主僕身份的知心好友,更何況,她也無法真心認可,一個總會在生活中差遣另一個人的關係,是品等的朋友關係。
在這個時代,她不可能和安奴施卡成為平等的朋友,但從思想上,她依舊能敬佩對方某些高尚的品質,並且不要過於吝嗇自己的讚揚。
將近十一點的時候,卡列寧回到家中。
沒有迎接,安奴施卡告知他安娜在躺椅上睡著了。
「夫人剛睡著沒多久,我怕驚動她,所以只給她蓋了塊薄毯,沒有馬上叫醒她。」
卡列寧注意到安娜的侍女睫毛有些不自然的眨動,但他沒再詢問,而是向著二樓走去。
到了門口,他打開房門,然後放輕了走路的力道。
妻子果然在躺椅上睡著了。
他走近對方,查看了一下,略微彎腰為她調整了一下薄毯,接著就看到對方懷裡抱著的東西。
白色的,很熟悉的布料。
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接著他意識到了那是什麼。
一件他的襯衫。
某種莫名的羞恥感在卡列寧的心裡萌發。
他幾乎立刻站直了身體,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坐在了躺椅的邊緣,眉間微微皺起。
他伸出手,將安娜臉頰邊的一縷髮絲輕輕拂開。
接著凝視著對方的睡顏。
瓷白的肌膚,紅潤的嘴唇,均勻的鼻息,一切就像平常一樣,除了她懷裡還抱著他的襯衫。
卡列寧沒有入睡時要抱著什麼東西的習慣,以往的安娜也沒有。
但隨著謝廖沙的降生以後,他也通過一些渠道了解了一些關於嬰兒的知識。
他不知道大人是否也能和嬰兒一樣,如果是的話,那說明有什麼事情令她不安心了。
不安心,所以需要有什麼東西來安慰她。
這段時間他工作比較忙碌,所以這是第一次,還是……
卡列寧微微低垂著眉眼,若是有人瞧見了此刻的他,大概會極其震驚的。
誰能想到一個冷酷的男人也會有這樣的神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