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孩子(六)
劉悅在醫院過了一夜就回來了。經醫生檢查之後,並沒有發現有什麼大毛病,懷疑只是貧血導致的暈厥。
然而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劉悅一直高燒不斷,時睡時醒。睡著的時候還不斷地發著噩夢,喊著:「救命,救命,不要靠近我……」
醒來的時候要麼兩眼睜著,呆呆傻傻的一句話不說。要麼就抱著媽媽嗚嗚地只管哭,問急了也只說一句:「害怕,害怕……」
劉母被孩子這副模樣嚇得不輕,自己請了幾天的假,在家陪孩子。又給劉父也打了電話,叫他趕緊回來。
劉父起初還以為就是發個燒,可回來一看這副模樣也是又驚又心疼的。來來回回往醫院送了幾次,醫生只說在家裡好好休養,不是大問題。本來嘛,又查不出毛病,就是發個燒。除了吃點退燒藥,再掛掛點滴,確實也沒別的辦法。
最後還是劉父忽然想起什麼了,說:「你不是說悅悅前一天晚上回來的時候,說要去寺廟拜拜,還要求平安符什麼的。她會不會是撞見什麼邪氣了?」
劉母一聽這話,又看著閨女現在的模樣,可不就像是中邪氣了嗎?
她一拍腦門,說:「我有個表叔,好像懂這些事。我去問問看,能不能來家給瞧瞧。」
表叔很快被請來了,在方家裡裡外外看了一圈后,掏出柳條在屋裡抽抽打打,又弄出幾張用硃砂寫成的黃符,分別在家中的門、窗上貼好。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符剛剛貼上,便又落了先來,先是窗上的符掉了下來,接著門上的符也掉了。
劉父、劉母在旁邊看到這一切時,臉色都變了變。
表叔的神情也是異常凝重,又連著貼了好幾次,直到第三次,他連著念了幾遍咒后,那貼著的符才沒有再掉下來。
表叔抬袖抹了抹額間滲出的冷汗,暗暗鬆了口氣,對劉父劉母說:「這個鬼難纏的很。一般的孤魂野鬼,趕一趕也就走了。這一個,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執念很重。我剛才已經把它從房子里趕走了,悅悅過兩天就能好。為免萬一,你們還是再給那東西送點好處。」
劉父說:「好處?要什麼好處?」
表叔道:「就是買點紙燒燒,希望對方收了錢就能了事。」
劉父連連點頭:「行,我這就是去買。但是怎麼個澆法?」
表叔無奈地看了這夫妻倆一眼,道:「現在的人啊,怎麼連這些門道都不知道了?估計你連買什麼紙都不知道吧?」
劉父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表叔說:「就是那種黃草紙,買來之後拿一百元的真錢放在上面壓一壓,記住,從右到左,從上到下,一排排地壓下去,每個地方都要壓到。這樣黃紙到下面就能變成真錢。等到天黑透,人少的時候,下樓找個僻靜的地方燒掉。帶個瓷盆去,黃紙放在裡頭燒,等完全燒完了,火星滅了之後,把瓷盆反過來倒扣在地上你再回來。走的時候必須要注意,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回頭。不要看,不要停。一看,一停,對方就有可能纏上你。」
表叔說得慎重又仔細,劉父一一記在心裡。這樣的事,光聽著都有些慎人,大白天的,劉母都覺得頭皮發麻。
表叔交待完后就走了,當然臨走的時候,沒忘記收錢。做他們這行的有個講究,不論親疏遠近,都要過一過錢。不過,因為親戚他收的不多。
經過這樣一番之後,劉悅睡得安穩了許多,燒也退了下去。到晚上的時候,還坐起來喝了一小碗粥。方母中心鬆了口氣,只是不敢提撞邪的事,怕嚇到孩子。
她背著孩子催著方父早點去燒紙,把這事了解了。
方父看了眼剛剛暗下來的天色,道:「這個點小區人還多,等到九、十點左右我再去。」
晚上的時間過得很快,幾杯茶、幾句閑話過後,手機上的時間已經顯示為:21點35分。
方父去卧室看了眼睡熟的孩子,和方母交待了一句后,便拿著事先買好的紙錢、瓷盆出門去了。
他沒有跑太遠,就在自己樓下旁邊的小路口上燒。按著表叔事先交代的,先掏出張百元大鈔在黃紙上一排排地壓一遍,然後用火機燒點著了黃錢。火苗迅速地竄出,明亮的火光映在男人的臉上,張牙舞爪地跳躍著。
一摞紙燒完,火苗失去了張狂的勢頭,漸漸萎頓下來,星星點點地縮在一堆灰燼中。
方父又等了一會兒,直到那火星也慢慢地熄滅了時,將瓷盆連同盆子里的灰燼都倒扣水泥地上,而後正準備按按表叔說的話回去時。忽然聽到旁邊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聲音的來源好像是那處鞦韆架,似乎是誰在盪鞦韆。
鞦韆的位置就在他的右後方,只要稍一偏頭就能看見。都這個點了,又是個早就荒廢的鞦韆,哪個孩子還會再去玩?
雖然有些奇怪,可方父倒是牢記著表叔的話,不敢多看,站起來就樓道的方向走去。
走了兩步,莫名的總覺得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跟著。他有些想看,卻又怕一看就又惹上什麼事來。
強壓著心底的好奇,男人一路走回到自己家那棟樓下,伸手拉開了樓道的門,這時身後傳來嗚嗚的哭泣聲。哭聲很悲傷,很悲傷,莫名的,他的腦海里就想到女兒兩歲的時候,因為他要出差,孩子抱著他的腿不讓他走時,也是哭得這樣傷心。
「不能多想,不能多想!」意識到不對勁時,男人使勁晃了晃腦袋,一步跨進了樓道里,樓道里的感應燈也隨之亮了起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委屈的、悲傷的聲音,那個聲音輕輕地喊著:「爸爸,爸爸……」
男人的身形突然頓住了,跨進去的腳又縮了回來。那個聲音,那個多少年都沒有再聽過的聲音……男人的心忽然就軟了,也忘了表叔的交待,循聲回過頭去。而身後的感應燈也忽然一滅,周圍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沒有燈光,月光輕輕地灑落,堪堪籠了小女孩的一身。
深秋的夜裡,寒氣有些重。她就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色連衣裙,腳上卻是什麼也不有穿,赤著足踩在冰冷生硬的水泥板路上,顯得有些狼狽。
她輕輕地喊他:「爸爸,爸爸……」
清朗的月光堪堪照在孩子的臉上,小小的臉上,滑過兩道淚痕,楚楚可憐。
「小雪!」男人認出了她,將將要準備跑過去,忽然又反應過來了,喃喃自語:「不對,小雪今年都有十六歲了,怎麼還會是小孩子的模樣?」
小女孩聽到他的話,臉上表情更加傷感:「爸爸,爸爸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小雪,你有了新的女兒,就不再管我了嗎?嗚嗚,爸爸,爸爸……」
小女孩咆咆咽咽地哭了起來,她哭得是那麼的悲傷。悲傷時的表情,揉眼淚的動作都和男人記憶里的小雪一模一樣。
思緒翻湧,他想起多年前,孩子被帶走時,哭著喊著說:「我要爸爸,我要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時,也是這樣副模樣。
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太亂,還是被孩子的哭聲迷了心智。男人忘了小女孩不同尋常的地方,忘了表叔的交待。只一門心思地想跑過去,抱住哭泣中的孩子,想要擦乾孩子的淚……
然而,他撲過去,抱住的只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影子,如水中月一般,搖晃著不見了。
男人愣住了,喊道:「小雪,小雪你在哪裡?」
「爸爸,我在這裡。」小雪站在她的身後,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嬌的口氣說:「爸爸,我一個人好孤單,好害怕。爸爸,你來陪我好不好?」
她說話的語氣又可憐又無助。
男人低下頭看著孩子的小臉上委屈的表情時,想到她五歲那年,他精心為她布置了漂亮的小房間,準備讓她單獨睡時。她半夜三更又偷跑回他們的房間時,就是用這種可憐巴巴的表情對他說:「爸爸,我一個人好孤單,好害怕。爸爸,你來陪我好不好?」
「好,爸爸陪你。」
小女孩甜甜地笑了,臉上還掛著淚珠兒。小小的手兒伸向男人:「爸爸,我們走。」
男人似是被蠱惑一般,伸手牽住了孩子的手,渾然感覺不到自己手下握著的只是一個虛影。
在孩子的牽引下,他走過了鞦韆架,走過了大草坪,一直走到了小區外頭的一條小河溝邊……
正要再往前走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厲喝:「老劉!你在幹嘛!」
卻是劉母追上來,一把將男人拽離了岸邊。
男人的眼神還有些獃滯,只看到女人的嘴巴不停地在說些什麼,卻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