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大戰在即
信筒上小小的金劍標誌,是以崇光閣特殊手法製成的封印。這類處理在仙門送信時十分常見,一旦信筒遭到外來的暴力破壞,裡頭裝的信件便會自動毀去,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機密內容為外人所窺探的可能性。
但這也只適用於一般狀況。
事實上,在真正修為高深的大能面前,大部分的封印跟小孩子過家家也沒太大區別,真想隨手抹去不過分分鐘的事兒,全憑心情而已。
謝遠樓絲毫不懷疑,作為麒麟閣的少主、中州排得上號的厲害修士,秦曜絕對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解開大部分崇光閣往來書信上的封印。剩下那部分需要琢磨一番的,會是什麼人的手筆,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能掰著手指頭數出來。
再加上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找謝遠樓的,信使還是從南邊來的……種種條件一疊加,符合的人……基本沒有。
秦曜的神色帶幾分驚疑,謝遠樓心裡同樣也充滿疑惑。但在這疑惑下,一種莫名的激動漸漸地就升騰了起來,越來越強烈,不過是片刻的猶豫,他立刻就做出了決定:「我來試試。」
「你小心。」秦曜微一頷首,在側做足了戒備。
謝遠樓小心做好準備,一股細細的靈氣便探了出去,小心地匯入了封印中。這類封印遇上了正主兒時,向來開啟得非常乾脆,壓根是不需要多少力氣的。
果不其然,啪嗒一聲輕響后,信筒輕易地就打開了。一張薄薄的紙片自動飛了出來,似長了眼睛一般,穩穩地就懸在了二人面前。金光閃爍間,一行行字跡就緩緩在紙上現了形。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三分疑惑、三分警惕、外加三分雜七雜八的揣測,然後同時轉頭看信。這一看,方才無聲達成的默契啊什麼的全沒了,不論是平日里老成持重的秦曜還是天塌下來也滿不在乎的謝遠樓,全都活生生被震傻在了當場。
竟還是被眾人呈半包圍戒備之勢看著的妖修,關鍵時刻喊了一嗓子:「秦少閣主,我家主上說,你們看了信應當會急需此物!」
秦曜猛地回過神,一瞬間指揮整個麒麟閣時也鎮定自若的人彷彿被雷劈了一般,差點沒跳起來,又飛快地、近乎驚惶地轉過頭,便發現謝遠樓臉色一忽兒煞白,一忽兒通紅,顯然是內心情緒起伏過於激烈,導致靈力都整個紊亂了。
「遠樓!」這下秦曜的心思徹底被拉回來了,手一貼謝遠樓后心,平穩的靈力就源源不絕地渡了過去,「冷靜點,別太激動……來人,快將凝神丹取來。」
「少主……那妖修帶來了這個。」手下猶豫著將東西呈上來,「或許……會比凝神丹更管用一些。」
秦曜擰著眉不耐煩地瞥一眼,目光一定,神色愈發複雜了幾分。
放在極品玉盒中的,竟是一株足有五千年的青芝仙草,安神補氣、調整紊亂靈力的聖品,難得的是年份越長越溫和,上到近于飛升的大能,下到剛入仙門的愣頭青,全都能直接服食。
謝遠樓早年傷了底子,身體虛,一般勁兒稍微大點的靈植都受不住,為了給他養回來些,這幾年秦曜還真的費了無數心血。饒是如此,這般大手筆也還是比較少的,不是靈石的問題,而是,有價無市,可遇不可求。
現在現成的一份擺在面前,也當真無法拒絕。
秦曜收好信,又接下青芝仙草,終是接受了一點對方釋放的善意:「多謝。」
玄色的大船緩緩停在了半空,在濃雲中時隱時現。地上來往的行人疑惑地抬頭,不知這些飛來飛去的神仙在打什麼主意。
謝遠樓不過是一時心緒太過激動,根本上沒什麼大問題,緩一下就能恢復過來的事兒。現在有了青芝仙草,秦曜愣是給他喂下去半支,精神頭兒倒是比原來還好了些,急急地便從室內的軟塌上坐起身:「信呢?再給我看看,快!」
秦曜當然知道事關重大,根本勸不住,乾脆地就掏出了信。
謝遠樓伸出去的手指微微顫抖,但情緒上已經平靜了許多,近乎一字一頓地將一封不長的信看完,又回過頭仔仔細細地看了數遍。
臉上的表情隨著心情,在激動、懷疑、審視、欣喜若狂、竭力剋制等等微妙情緒中轉悠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深吸了一口氣,依然是一副自己在做夢的模樣。
秦曜一聲不吭地陪在他身邊,這時才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後背。
這小小一個動作,讓謝遠樓再也忍不住,眼睛都一下子就濕了:「這,這信……」
「果真是……真人寄來的?」秦曜幫他接了下去。
謝遠樓潦草地點了下頭,又飛快地一搖頭,很快又換成了點頭:「這是師……師父的信啊,可這不可能,當年我親眼見到他自盡而亡,樊正清帶著整個師門追殺我時,也是昭告天下,說……說我喪盡天良,犯上弒師,欺師滅祖……即使中間有什麼陰謀,又怎麼可能讓師父活下來呢……這說不通。」
從陰謀論的角度來說,當初明庭真人在時,崇光閣有著絕對的精神領袖,只要他在一天,閣內就永遠有主心骨,不可能亂了套。無論是誰想要打崇光閣的主意,第一步就得保證絕對除去他才行。
當年之事撲朔迷離,但從來就沒有人考慮過,明庭真人可能還活著。
事隔多年突然出現這麼一封信,怎麼可能不叫人疑惑?
從理智上來說,謝遠樓告訴自己是絕對不該相信的,可種種細節又讓心底的一點企盼越擴越大,根本控制不住情緒。而且再仔細想來,誰會撒這樣一戳就破的彌天大謊呢?明明是……正常人都不可能相信的,不是嗎?
秦曜將謝遠樓眼底的糾結看得分明,暗暗嘆了口氣,再次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心:「你不必顧忌我在側,就從直覺而言,你認為這信……是真是假?」
謝遠樓抬頭。
秦曜點點頭:「你從小在真人跟前長大,也素來是真人最心愛的小弟子,若說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你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沒事,大膽說出你的判斷。」
謝遠樓拿著信箋的手再次顫了顫。
按說起來,謝遠樓好像從小就不知道怕字怎麼寫,只要拿著一柄劍,刀山火海都敢闖。其他人不敢惹的人,不敢做的事,只要無愧天地,無愧己心,他好像就從來都不帶猶豫的。
現在有一封疑似故去多年的師父的信送到手上,按他的性子,哪怕清楚知道有詐,也必定要去會一會看是何方妖魔的,更別說心存希望的情況了。
可偏偏,信中所說的內容又實在太過驚世駭俗,事情又來得太急,讓歷來極有主意的謝遠樓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薄薄的一張紙,如同千鈞的大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前進一步,亦或是猶豫不前,都可能是挽大廈之將傾,也可能是墜落深淵,萬劫不復。
這封完全出乎意料的信讓秦曜也拿不定主意,既不能拿著展示給太多人看,偏又極其重要,必須馬上做出決定,連繞幾個彎彎旁敲側擊證實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事關中州絕大部分仙門生死存亡的大問題,就這樣突兀地擺在了兩個早已在修真界嶄露頭角、卻從未真正確立權威的人身上,不由得人退卻半分。
秦曜將信紙從謝遠樓手中抽出,再次從頭至尾細細地看了幾遍,苦笑道:「我算是明白一點當年邪修大舉入侵時,明庭真人他們尚未足夠成熟,便不得不步步小心,靠血肉之軀一點點奪回所有地方的感覺了。」
「……最沉重的,不是自己命懸一線,也不是身邊並肩作戰的好友可能下一瞬就身首分離,神魂俱滅,而是,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你,而你的任何一個動作,都事關所有人的未來。」
生靈二字的分量,兩人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過。
更可怕的是,他們不知道什麼樣的決定才是對的。
比秦曜壓力更大的是謝遠樓,判別這封信的真假,甚至即使它真的出自明庭真人之手,真人寫這信時是否處在清醒的狀態,都最終要落在他的身上。
得憑著他時隔多年的記憶,一點點翻找與師父相處的點滴,落下一個是或否的重鎚。
謝遠樓搖搖頭,苦笑道:「這麼多年不露面,一出來就給我這麼大的考驗,也太刺激了。」
他想要顯得輕鬆一點,神色倒是越來越凝重了。
秦曜乾脆也不提這件事,起身便往外走:「我去仔細盤問那妖修,就不信撬不出端倪來。」
風風火火地走到門邊時,身形又頓了一下,偏頭:「你只需要說自己認為的就行,至於結果……還是病怏怏的走不了幾步路呢,就不勞費心了,天塌下來,也有我扛著。」
這一次,就讓我從始至終都站在你身前。
謝遠樓微微抬了抬眼,看了秦曜一下。不過短短片刻功夫,他的額上已經見了汗,沉默地坐在榻上時愈發顯得身形單薄無比,但眼神是無比銳利的,一如當年拔劍四方意氣飛揚的模樣。
準確地說,他視線的焦點並沒有落在秦曜的身上,只是往這邊帶了一下。但臉上卻很快地掠過了一絲笑影,幾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秦曜心頭一熱,幾乎就要為這人瘋狂,強行按捺下所有的心緒,匆忙強調了一句「撐不住了就把剩下半株靈草吃完」便飛也似地逃開了。
玄色大船在半空中懸停了足足兩個多時辰。
有人注意到了麒麟閣不尋常的動向,匆匆地離開,穿過重重人群,報到了正在豪情萬丈地開「誓師大會」的混元宗宗主萬天齊耳中。
正慷慨激昂地痛陳邪修作惡多端、各中州仙門應當齊心協力共抗大敵的萬天齊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沖手下揮了揮手。
偏巧誓師大會也已到了尾聲,有人注意到了這個小插曲,事一結束便試探著問道:「萬宗主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萬天齊本不欲回答,但提問的是擁了崇光閣半壁江山的樊正清。
雖說樊誠志通邪修給了崇光閣一個大大的沒臉,分裂后的崇光閣聲勢也大大不如從前,但崇光閣作為三大仙門之一的威名畢竟不可能一下子衰弱下去,大庭廣眾之下一點小面子,還是要給的。
更何況樊正清是個識趣的人,今天這出中州各大仙門結盟並選一名盟主之事,也有他盡心儘力推動的功勞。這麼幫自己抬轎,也不好馬上過河拆橋。
因此,萬天齊頭腦中迅速地轉了幾轉,終究把事情說了出來,只是又加了些自己的修飾:「是這麼一回事,今日是中州數百年來難得的大事,我等齊聚一堂,為的是中州各仙門長長久久的大計,雖說前路危險重重,需要諸位捨生忘死,披荊棘前行,但大丈夫在世,總有些事哪怕肝腦塗地也不得不為,諸位能夠義無反顧地前來,萬某真覺得熱血激蕩,感慨無比。」
他聲調略高,底下大小數百仙門的代表不知他為何突然起這麼個話頭,都靜待下文。
有的還不失時機地吹捧幾句:「哪裡哪裡,多虧萬宗主……不,現在應該叫萬盟主了,萬盟主高義,振臂而呼,才令我等甘心追隨。」
萬天齊一擺手,表示客套的話不必多說,又很快將話鋒一轉:「只可惜,萬某才疏德微,邪修又來得太急,我們匆忙間想辦法應對,並沒有時間事先溝通,仍有些仙門尚在觀望狀態,對此次成立仙盟之事不置可否,萬某一直以為是一大憾事。」
這……是要趁機打擊一下沒參加的門派?底下諸人小心地猜測著風頭。
雖然萬天齊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混元宗、瓊華島、半個崇光閣登高而呼,眾小門派哪怕心裡有別的主意,明面上也肯定是要過來捧場的,敢光明正大不給面子的,也只有實力不容小覷的麒麟閣、天一門、天機閣等老牌門派了。
這時機……不大對呀。有人疑惑地想,不論心裡頭打著什麼小九九,仙盟明面上總是要以驅趕邪修為第一要務的吧?沒道理一成立便先拔刀向其他仙門的。
那不是正好合了邪修的意么?
好在萬天齊接下去的話解決了他們的疑惑:「萬某日夜難安,直至今日,也沒放棄讓人去向未參加的門派遊說,雖然收效甚微,也算盡了最大的努力了。因著我再三叮囑,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時通報給我,底下人不懂事,方才便連麒麟閣的少主停歇在半空中許久之類的雞毛蒜皮都要說一聲,還要給諸位說聲抱歉了。」
眾人哦了一聲,心道這還真就一點小事,想來萬天齊要特地提高了音調說,不過是表達一下自己對置身之外仙門的不滿罷了。
當即紛紛應和。
「原來如此。」
「這說起來,麒麟閣近來又是尋葯又是出行的,可真忙得厲害。」
有那與混元宗走得近的,此時便露骨地冷笑了一聲:「那可不?麒麟閣主事的大少主親自進進出出,比誰都忙,只可惜吶……人忙的可不是這中州生死存亡的大事。」
其他人交換一個眼神,喏喏地不敢多言。
因著修士能力的天差地別,仙門的等級嚴格來說比凡間還要森嚴多了。小門小派的,誰都得罪不起,不過是在亂世中求一點生存的空間罷了,本質上誰也不想得罪。
萬天齊掃了一眼底下,將眾人的那點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臉就漸漸沉了下來,口中哼了一聲,卻是呵斥自己的親信:「混賬東西,那謝遠樓……謝道友多年生死不知,現在好不容易露面,作為多年老友,秦少主多擔待著些,也是應當的。」
說到謝遠樓,中州大小仙門的感覺還是比較複雜的。
畢竟這是一個曾經譽滿天下,後來謗滿天下,現在撲朔迷離誰也說不準的人物。
他以前朋友是真的多,出事時也有很多人表示不敢相信,後來崇光閣追殺多年,嘆息的痛罵的人也真不少。
這回他若是在一個風平浪靜的時候現身,說當年的疑點,應當還會有很多人真正地去探究一下當年之事。只可惜,他是在邪修出現的當口回歸的,就不得不讓人多想幾分了。哪怕真認為他也許是無辜的,也輕易不敢接近。
而現在,這邊在說著「誓死殺滅邪修」的口號,另一邊有堂堂麒麟閣少主圍著個可疑人物團團轉,也的確容易讓人心生不滿。
當即便有那急脾氣的人道:「萬宗主您也別怪這位兄弟,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更何況一閣的少主……呵,少主,我呸!」
也有人打圓場:「算了算了,我等問心無愧,對得起自家門派的一塊招牌便夠了,哪管得其他許多。」
萬天齊微微扯了下嘴角,點頭應是,將這事輕描淡寫帶了過去。眼看著底下,情緒倒是高昂和狂熱了許多,眼底便不由地多了幾分滿意。
終於還是教他等到這一天了,什麼大小仙門,中州不需要那麼多大小仙門,修真界的資源那麼緊張,急需更好的調配,有些資質平平的修士佔據好資源太久了……等到他將所有的邪修驅趕回南邊的小角落,不,或許殺光他們更好,順便就可以將千里瘴南邊的地方也劃歸進來——蚊子再小也是肉,不嫌多的——而大小仙門又對他惟命是從,那時候,修真界的新格局就來臨了。
天資不夠的笨蛋就該踢回凡間,認那生老病死的命,剩下的人應該努力證明自己的價值,做多少事,就領多少靈石,什麼上了年紀的長老啊,剛入門不懂事的小孩……通通都是借口,只要進了仙門,能走到哪一步才是真的。
絕對的實力,才可以為所欲為。
底下賓客的面容慢慢模糊起來,輕聲的交談交織成一片,如潮水般在萬天齊的耳邊越匯越響,發出浪濤拍岸的回聲。有人在笑,笑容扭曲起來,漸漸變得猙獰,一如他心底蠢蠢欲動的獸。
萬天齊晃晃腦袋,眼前清明了一瞬,為自己片刻的失神有些奇怪。最近自己似乎總容易走神,大概是太累了。
也可能是,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中州仙門終於要在戰鬥中徹底統一,太興奮了。
萬天齊想,自己是什麼時候萌生這樣的想法的呢?
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會兒,自己還年輕,意氣風發地行走四方,身邊還有一群無話不談的朋友,沒事高談闊論,有事並肩而戰,在猝不及防的邪修入侵中,他們把後背交給彼此,也從沒帶怕的。
但是後來,在那場血腥又艱難無比的戰鬥中,有人退縮了,有人倒下了,還有很多人……根本在他們最艱難的時候,也縮著腦袋不敢有任何動作。大難當前,有人義無反顧,有人軟了骨頭。
萬天齊永遠都記得那會兒,自己和明庭等人一道殺入血陣,到處都是能夠迷人心智的半植物妖,到處都是血雨腥風,最絕望時,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敵人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是或者還是死了,甚至懷疑自己是墜入了永無出頭之日的無間地獄,將要承受一遍又一遍的凌遲之苦。
那時候,援兵在哪裡呢?為什麼只有他們幾個人?不是整個中州共同的事嗎?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幾個人的肩膀,就足以扛起整片天了呢?
萬天齊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膽小的人,但那一次,在那樣刻骨的絕望中,他發現了自己心底深處的一點怕。
然後,為了掩蓋這種怕,他把這一點心緒變成了怨,和恨。
當我們把事情歸咎於別人的時候,總是可以格外理直氣壯。
腥風四起,萬天齊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絲絲縷縷地往自己皮膚里鑽,又似乎只是錯覺,真正覺醒的,是心底深處的一頭猛獸。
轟然打碎的,是搖搖欲墜的,關著猛獸的欄杆。
若能活著回去,總有一天,我要讓自己一聲令下,便沒有人敢有任何的遲疑。修真界所有人面對的困難,本該由所有人來面對……
而現在,我馬上要做到了。
萬天齊身形微微一晃,很快被身邊的人攙住:「盟主?」
萬天齊一擺手:「我沒事。」
「盟主多日籌備,為中州仙門之事殫精竭慮,想是消耗得太厲害了,還是下去休息休息吧。」有人勸道。
「是啊是啊……」其他人紛紛附和。
「無妨,這一點小事算什麼,怎麼可能累到……」萬天齊推說道,身體卻誠實地表達了抗議,他在精神上暢快的同時,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倦意。
於是便改了口:「那我稍微失陪一會兒,就一會兒……一會兒還有晚宴,諸位自便,自便。」
萬天齊深吸一口氣,走向混元宗的後院。
他的精神極為亢奮,身體便也跟著輕飄飄了起來,彷彿吃了極樂丹一般——不,比那還要舒暢。
那麼多年,他心心念念了那麼多年……萬天齊想。
隨之,他又想起了不識相的麒麟閣、天一門等仙門來。
「不識好歹!」他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了一句,渾然忘了這些門派當初並不是排斥成立仙盟,而是對盟主的權力提出了異議,而且表示崇光閣的樊正清一脈需要避嫌,等當年明庭真人之事徹底水落石出了才能參與仙門公共大事。
「明庭帶出來的弟子,怎麼靠不住了?也就謝遠樓那個白眼狼不可靠,偏生還被那些人護著。」萬天齊憤怒地想,況且樊正清素來知曉分寸,這關頭不重用,豈不讓許多觀望的小仙門寒心?
「盟主,你……怎麼了?」不知不覺中,身邊只剩下了一個手下。他的聲音和語氣變得有點怪,輕柔如同耳語,貼著萬天齊的耳朵就幽幽地飄進來了。
萬天齊本來心思頗深,什麼都不露聲色,這會兒卻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居心叵測,一個兩個都居心叵測!當我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呢?!就指著我在前頭衝鋒陷陣,他們落在後頭撿現成的便宜。最好的情況,便是我把邪修殺盡了,自己也力竭身亡了,什麼麒麟閣、天一門,全都可以把三大仙門重新洗牌……當人是傻子呢,呵!」
「不論如何,我不會讓他們好過的,反正有……有人會……讓他們倒霉。」萬天齊的五官痛苦地擠在了一起,一時間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會讓他們倒霉呢?
明明自己帶人去殺邪修了不是嗎?還有誰能管這些自私自利的人呢?
「嘶……」萬天齊的表情越來越失控,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頭髮。
心底那麼多篤定的東西,到底是哪裡來的?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萌生了一些堅定無比的念頭。可他,好像有些鬧不清楚……
一陣細細的樂聲在耳邊響起,莫天齊痛苦的表情放空了一下,掙扎了幾次后,慢慢地又恢復了平靜。
「哦,剛才想到哪兒了?對,秦曜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不知又帶人去哪兒找靈植去了吧?無緣無故停下半天,難道是把謝遠樓也帶上了,八成又是那病秧子中途發病了,呵,這欺師滅祖的混賬東西,怎麼不早點死個乾淨呢……不……哦,對,他們很快就會死絕了。」萬天齊低低道,臉上一片木然,只有眼底深處,偶爾還有微光閃動一下,又很快寂滅了。
四周無人之下就挺直了腰桿,面露輕蔑之色的「手下」隨手將一片草葉彈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什麼英雄蓋世,什麼仙界救星,一旦釋放了內心最深處的惡,還不是這麼不堪。
這些天生擁有無比豐富資源的修士,到底有什麼資格禁止他們南修來中州,到底有什麼資格嘲笑他們的不擇手段?
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他們失敗過一次,這一次,一定要贏。
萬天齊依舊在叨叨絮絮,看著他的邪修越來越煩,深恨當初朱先生白白丟失了一支「魔靈」,聽說南邊又弄壞了一支,導致現在自己手邊能有效控制這傢伙的東西都沒有,草葉吹出來的調子效果差太遠了。
萬天齊自己與自己較了半天勁,又腦補了無數居心不良的敵人,終於陷入了昏沉。恍恍惚惚中不知過了多久,一隻手把他推醒了:「盟主?盟主!」
他倏然睜開眼:「什麼事?!」
手下神色詭異,緩緩地湊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種奇特的語調輕輕說:「底下人來報,南邊接近千里瘴的地方,有大量邪修出沒,還請盟主立刻帶人幫忙解圍。」
「邪修……邪修出沒……殺!」萬天齊眼神一厲。
「沒錯。」手下又塞給他一大包東西,「只可惜,仙盟初成,底下的人各抱小心思,很容易互扯後腿……」
「他們敢!」這話精準地觸到了萬天齊的逆鱗,他登時雙目圓睜,大喝了起來,又被手下一把捂住了嘴。
「為了讓他們更聽話一些。」「手下」的聲音忽然變得冷酷又強硬,「無論如何,都想辦法讓他們把這葯吃下去。」
萬天齊的頭錘在胸前,肩膀不停地聳動,再抬頭時,渾身都是汗水,七竅一點點滲出了血。
「給他們……服……下。」他嘴角靜靜地掛下一道血痕,字字帶著血腥味。
麻木一片的眼中,似乎有淚水馬上就要落下來。
那邪修看了他半晌,發現那眼淚終究沒有流出眼眶,不由地冷笑了一下。
暮色四合,秦曜推開門,走到甲板上的時候,整個眼前都是有些晃的。房間內,原本連續趕了幾天路都還生龍活虎的妖修,不知經歷了怎麼樣的精神消耗,蔫頭耷腦地趴在桌子上,感覺身體被掏空。
他發誓他再也不敢小瞧人類了。這麒麟閣的少主明明年紀輕輕,看起來也沒多厲害,但一較起真來,簡直能把人祖宗十八代的消息全給挖出來,一個坑接著一個坑,自己踩了一個又一個,老老實實就把自己給埋得嚴嚴實實。
老天保佑,明明很多內容都是極西的機密啊,絕對不能說的啊,一不小心被套出自家老大情根深種,鍾情一個人類什麼的,會不會回去就被抽筋剝皮啊啊啊!
妖修的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是窒息的,也不確定自己到底透露了多少該說的不該說的東西,更不知道秦曜到底有了哪些猜測,內心只有一個念頭……以後打死不再做送信之類的事了。
希望大王看在這是未來王後娘家人的份上,讓自己還有以後可言。
年輕的妖修在懷疑妖生,秦曜敲了敲謝遠樓所在房間的門,推了進去。
謝遠樓也憑空老了好幾歲的模樣,從內到外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感來。兩人對視一眼,秦曜說:「我也有些基本的判斷,真或假,每人寫一張紙條吧。」
謝遠樓似是鬆了口氣,點點頭。
兩張字條同時打開,全都寫了一個字:真。
謝遠樓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曜目光一凝:「那我們得馬上做準備了。」
既然兩人都如此判斷,就不能有絲毫猶豫了。
「少主……」有手下匆匆趕來,在門口低低道,「仙盟……有行動了。在大規模地召集人馬,據說馬上便會有大動作。」
秦謝二人心事重重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秦曜道:「知道了,下去吧。」
手下匆匆離開。
「……實在太巧了。」謝遠樓沉沉道。
太多的事全都趕在一起來,巧合到讓人絕對不相信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
最可怕的是,他們不知道哪一邊才是真正的、能摧毀一切的暴風雨。
一邊是一個身份敏感的妖修,一份難辨真假的信。極西妖修與人修對立那麼多年,萬一這次是挖了個精妙的陷阱,甚至早與邪修表面對立背地親如一家,他們聽信了信上的話,豈不是千古罪人?
另一邊是倉促聚在一起的仙盟,一個可能帶著雙重身份、或者說早已迷失自己的人。整個中州仙門的中流砥柱都在,萬一鬧出了大亂子,對於整個中州,同樣是萬劫不復。
那不相信這信中提醒的他們,同樣無顏面對整個蒼生。
更有可能,謝遠樓就親手斷了師父和弟子唯一的一線生機。
一根頭髮絲中央懸著千鈞重量,瞬間就要綳斷。
兩人生生被逼到了極處,眼底所有的激烈的掙扎最終凝成了雪亮的劍芒:「那就動手!」
「把你手上的凝神丹全部給我。」謝遠樓果斷地起身,不顧一瞬間天旋地轉的眩暈感,隨手扯過剩下的半株青芝仙草嚼吧嚼吧就咽了下去,「讓人去一趟逍遙谷,送我的親筆信。我自己去一趟崇光閣。」
當然,不是有樊正清在的那一半崇光閣。
秦曜深深地看他一眼:「我回麒麟閣召集所有人馬,立刻趕去南邊支援,也會使人去找白長宵,盡量說服他出手。」
謝遠樓匆忙一點頭,丟下一句「注意安全」便要往外跑。
忽地被一把拉住。
「還有什麼……」話到一半忽地消了音,有些愕然地發現秦曜眼中刻骨的痛楚,「你……你怎麼了?」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這般失態並不是因為眼前的抉擇太過困難,所下的決定有太大風險,而是……與自己有關。
至於到底是什麼,謝遠樓當然不傻,這次醒來后便清楚意識到了的。只不過始終少一點契機,也就終究沒有多往深處考慮。
畢竟拖著一身傷還忙忙叨叨的,實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只是沒想到,這一拖,就到了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的時候了。
而另一個人,顯然再也忍不住了。
抓著謝遠樓胳膊的手越收越緊,秦曜的表情越來越失控,隱藏在平靜和決絕表面下的害怕和深情破開一個口子,從眼中泄出,幾乎要將謝遠樓整個淹沒。他忽地深處雙臂,貪婪地大力擁抱了謝遠樓一下,隨即一偏頭,灼熱的唇就貼上了謝遠樓略有些蒼白的唇。
想象過無數次的場景,在心中最掙扎最沉重的時候發生了,兩個人心頭都沉到不行,偏偏在這種時候,有一種炙熱的情緒,又爆發得比任何時候都強烈。
這一刻,他們只有彼此可以依靠,他們是彼此所有的勇氣和心念,他們……不知道下一步會怎麼樣。
甚至沒有時間多纏綿片刻。
秦曜吻得大力,分開也乾脆利落,只盯死了謝遠樓,似乎恨不能將他的一根頭髮絲都記到心底:「我愛你……一直愛了這麼多年。」
「你……知道就好,盡量活下去。」
謝遠樓原本蒼白的嘴唇帶了一絲殷紅,臉上也爬了一絲久違的紅,他看了秦曜一眼:「你也一樣。」
「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遠在慶南樓。
無數的鴉群自林中密密麻麻地撲出,眼睛通紅,爪牙尖銳,個頭奇大,猩紅的眼中帶著瘮人的光芒,見了活物便前赴後繼地撲上來。血肉橫飛,鴉羽遍地,但它們似乎根本不知道疼痛和害怕,依舊源源不絕地往外冒。
南邊的小仙門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剛開始簡直嚇得不行,一個兩個握著武器的手都在發抖。莫天安一眾一面奮勇殺烏鴉,一面嘀咕:「這不可能呀,明明我們在附近晃悠了這麼久,哪裡突然就冒出了這麼大一群烏鴉來呢,真是邪門……」
話沒嘀咕完,屁股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一個細皮嫩肉的小娃娃竄到了身後:「還有心思開小差!小心鴉群活撕了你!」
「嘶……」被小人這麼一嚇唬,莫天安真的差點被烏鴉叼走一塊肉,手忙腳亂了好一會兒才穩住場子,有些抱怨的回頭看了那自稱明庭真人的小人一眼,「我說真,真人啊,你能別這麼神出鬼沒的不?」
「那是你該反省一下自己修為太淺,連人近了身都不知道。」明庭真人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手中長針似的袖珍小金劍一閃,一瞬間刺穿了一串氣勢洶洶的黑鴉,「何況我這還根本沒有掩飾行蹤呢。」
說畢,用了一個鏗鏘有力的字作為總結:「廢!」
莫天安:「……」
他近乎有些恍惚地想,這貨絕對不可能是真正的明庭真人,傳說中近乎完美的明庭真人怎麼可能嘴巴這麼毒?跟自己幼時的記憶也完全不搭呀……
他做夢似地又看了一眼那不停揮舞的小金劍,又不那麼確定了:這爐火純青的劍技,除了明庭真人,還有誰能使出來?恐怕連公認深得明庭真人真傳的謝遠樓也到不了這水準吧?
雖然能力還弱,但出手絲毫不差,連力道都多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明明是殺伐自如,偏偏還能讓人從中看出一種行雲流水般的美感來,也只有明庭真人了吧?
「前輩,您的身上……?」莫天安終於沒忍住,多嘴問了一句。
他剛見到這小娃娃時,只覺得稍微亮眼一點,金光是完完全全內斂到了身體里的。
但現在,隨著小人不停地四處遊走指揮,金劍不停地四處「串鴉」,身上的金光竟是越來越盛,逐漸有種靈力不住外溢的感覺。
明庭真人反手弄死一隻巨型烏鴉,洋洋得意地挽了個劍花:「怎麼樣,很有魅力吧?」
莫天安:「……」
他有些憂慮地看了明庭真人一眼,再看看鋪天蓋地而來的烏鴉,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劈殺鴉群的力道愈發勇猛了一些。
「嘖,有力氣不懂得好好使,」明庭真人沒等來回答,無趣地聳聳肩,吐槽,「這要是在崇光閣,屁股早就被我踢爛了。」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罈子帶著呼嘯聲砸開鴉群,迎著明庭真人的腦門就砸了過來。
「哇——我說你這隻死狼,對老頭子我有什麼意見不能好好提?再意難平尋個好時候打一架也是奉陪的,幹嗎要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出陰招啊?難道你真以為這麼巨大一個物體可以成功暗算到我嗎?不存在的告訴你!」明庭真人一面哇哇大叫,一面姿勢嫻熟地接住了攤子,順手在泥封上一拍,細細的小胳膊一舉一倒。
香洌的靈酒頓時流了出來,明庭真人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身上的金光淡下去一些,他舒服地出了一口氣:「爽!」
封欽在這些天里莫名消瘦了許多,他雙手一放一收,空氣中一陣灼熱,一道紅光連成了弧線,將一大片烏鴉圈在了中央,烈火騰地一下燒了起來。烏鴉難聽的慘叫和焦糊的味道同時散了開來,讓人一陣皺眉。
他們四周倒是瞬間空了一大片。
封欽也懶得跟明庭真人這話癆多說,只硬邦邦丟下一句:「老胳膊老腿的,好不容易有個機會重生一下,倒是悠著點,再出點岔子,可就大羅金仙也沒轍了。」
「得啦,一個兩個的都說什麼酸話呢。」明庭真人繼續灌了自己滿肚子靈酒,撇撇嘴,「老頭子壓根就沒想過還能重見天日,多活一天就是賺到,有什麼好瞻前顧後的?」
隨即又看了封欽一眼。
封欽換了個方向,如九幽爬上來的厲鬼一般,面無表情地收割著一茬又一茬烏鴉的性命。饒是這怪異的鴉群根本不怕死,也是有一種本能的對無法逾越的高山的畏懼感的,一時間動作都緩了不少。
但明庭真人看得出來,這不是封欽能力的巔峰。
甚至說,相比他們初見,還要削弱了不少。
明明靈丹靈酒一直毫不間斷地補著,臉上的肉卻一直在掉,這驕傲極了的狼妖這些天都不怎麼敢跑去見陶澤安了。
這是有些出乎明庭真人意料的。
封欽對自己,比他能想象到的還要狠。
小小的人臉上露出了幾許老人才有的動容和感慨,搖了搖頭:「這世上,又有誰真正活得容易呢?」
封欽耳朵動了動,面上沒有任何錶情。
「願你成功。」明庭真人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話,飄然遠去,一瞬間又出現在了另一個戰場,「這裡這裡……怎麼守陣的呢?靈植師,靈植師你個蠢貨,這裡這裡!小心!你跑動的時候捂著腦袋一點行不?留神被烏鴉嘴直接開瓢了我可沒時間救你……」
沒一會兒又喊道:「小陶子,小陶子!天黑啦,輪到你注意力集中的時候了!」
陶澤安按著明庭真人的吩咐,壓根就沒關注這鴉群帶來的混亂,撐著一個結界,四處種著曲水蓮。這種一聽名字便需要質量極高的活水中才能種出的蓮花在他手中青光的閃動下,愣是在無水的土壤中發了芽,又很快抽長,開出了亭亭潔白的花來。
搖曳生姿,暗香浮動。
慶南樓樓主和靈植師他們那邊已經手忙腳亂地將結界布好,這香味一絲一毫也沒能傳進混戰中的諸人鼻中。
卻不包括外頭想要趁著混亂偷偷進來的人。
數道灰色的、近乎透明的影子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靠近,貼著樹木的邊緣游移,正自暗喜所有人都被鴉群攻個措手不及間,忽然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四肢全都軟麻,很快地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緊接著,他們更加驚恐地發現,他們如影子如流水般毫不起眼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身體的輪廓越來越明顯,最終毫無遮掩地在樹旁顯了原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陶澤安拎著一把普普通通的長劍,一點也不肯多浪費自己的靈力,在林間飛快地穿行,露頭一個扎一個,跟切冬瓜似的無比流利。
百忙之中不忘回自家祖師爺一句:「放心吧,守著呢!」
明庭真人坐在一根小樹梢上,翹著腳丫子喝光最後一口酒,把酒罈子往下一砸,成功砸破了一個剛現形的邪修的腦袋,心情不錯地誇了一句:「不賴,不賴,看來阿遠收徒的眼光也還行,快趕上我了。」
陶澤安:「……」
「來,再給我點靈酒。」明庭真人又吆喝了一聲,手中金芒一閃,一劍把一個試圖偷襲的「半影子人」刺了個對穿。
陶澤安也遇上了兩個影子人孤注一擲般的攻擊,因著曲水蓮香氣的幫忙,解決起來倒不是太費勁,他從空間拎出一壇最好的酒,循聲丟出去:「師祖,悠著點,別敵人沒打跑,自己先醉過去了!」
「切,小看你師祖了吧……」明庭真人開開心心地再次拍開泥印。
一氣喝了大半壇酒,他身上搖搖晃晃的金光終於凝實了一點。他長出一口氣,從樹梢上起身,稍稍幾個跳躍,又落在了鴉群最密集的地方。
陶澤安一人守著一大片地方,手上忙得夠嗆,沒看到這一點小小的細節。
「師父,快點來吧,你親愛的徒兒需要救急呀。」他百忙之中還抽出時間嘀咕,「順便極西的妖獸也該出發了吧?植物妖呢……都快些快些再快些……」
南邊,邪修收拾好封欽等人逃亡時弄出的爛攤子,氣氛也是凝重到了極點:「明庭這老傢伙竟然還能跑掉,我們的底牌馬上就要全面暴露了,一定要趕在那之前自己揭開,掌握主動權。那葯呢?給仙盟那些飯桶喂下去了嗎?」
一面背面雕刻著猙獰獸紋的青銅鏡中,有人恭恭敬敬地沖著主店的尊主們行了一禮,抬頭時赫然便是以萬天齊親信的身份時刻陪伴左右的那個:「尊主們放心,萬天齊早已為發芽的魔種深深控制,完全擺脫不了。」
南修用了無數精力,終於研製出這種針對頂級修士的大殺器,以鮮血開道,拼著無數南修的血肉之軀,愣是將「種子」種到了中州,就等著收穫這一天的到來。
他們耗費心血無數,當初只成功了一個半人,便是一個萬天齊和半個明庭真人。明庭真人過得太瀟洒,心緒波動太小,最多也就偶爾苦惱一下門下的大弟子樊正清天賦不夠又太過爭強好勝,這魔種也就發育得緩慢異常。偏生他又無比警覺,一發現體內有東西失控,而且明顯會釀成大的禍災,竟是毫不猶豫地連自己的命都能捨棄。
在第一次失控的當口,便選擇了橫劍自刎。
簡直是讓所有南修都百思不得其解。
這樣地位的人物,說放棄生命就放棄,真不是逗人玩兒么?
而萬天齊就正常多了,他有過劇烈的掙扎,也有過深刻的懷疑,嘗試過各種掙脫的法子,但他的內心有恐懼,這種恐懼讓他遲疑。遲疑上多一天,內心的恐懼就愈發擴大一分,最終,魔種滋生出來的藤蔓佔據了他所有的心神。
當蜘蛛收緊最後一根絲,獵物就再也無從抵抗。
他們與明庭真人的元嬰糾纏多年,最終誰也奈何不了誰,南邊的資源越來越枯竭,已經快要支持不下去了。避免內亂的最好法子就是外擴,可南修的本事還不夠,手上的殺器不夠,哪怕多出來一個萬天齊,也根本無法與中州那麼多大小仙門相抗衡。
於是只能命令萬天齊離間各派抓緊權力的同時,鋌而走險,對著封欽出了手。
由中州仙門各精英出手,又是偷襲的手段,自然不可能失手。封欽重傷瀕死,魔種也順利紮根,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覺得事情就這樣成了,有極西萬妖殿的無數狂暴妖獸,這次再無人能敵時,明明都快沒氣了的小幼狼不見了。
就這樣在荒郊野嶺,憑空消失了。
畢竟遠在南邊,不能時時盯著,那幫愚蠢的中州修士竟然放走了山上的活人。消息傳來時,南邊的幾個尊上簡直快要氣死:為什麼不屠盡所有活物,絕地三尺把那狼妖找出來?!
當然,這也就是想想罷了,那次行動雖有萬天齊、樊正清組織,畢竟也還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是做不了太出格的事的。
反正魔種已紮根,剩下的,就慢慢看時間醞釀好了。
總有一天,極西厲害無比的王,會喪失所有神智,只聽他們織就的幻覺。
然後,一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少年人,帶著一隻臉色臭臭的小幼狼,生生地破壞了他們精心策劃了多年的第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