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一百零三章
紅色的法袍,代表發言者火系法師的身份。儘管每位法師都有著自己的性格,但世間的刻板印象總歸有一定的道理——比如說,火系法師總是給人衝動,魯莽,直率的印象。
在需要有人出頭的時候,他們往往沖在最前。因此也最常被當成出頭槍來使用。
而發言的這位火系法師,看起來簡直是典型中的典型。
粗大的骨架,儘管努力維持著法師應有的纖瘦,卻長手長腳的,像個寬大的架子,站在人群中,格外的引人注意。
他有著蓬鬆濃密的雜草一樣的頭髮,髮絲看起來又粗又硬,而眉目濃厚,神態粗魯,心中想著什麼,就幾乎完美的反應在了臉上。
大約是因為這類人大多都是直腸子,不會耍心機的緣故,儘管有時候他們十分無禮,但解除誤會後,一般也會非常乾脆的道歉認錯,所以大部分人都對此非常寬容。
但布雷狄卻對火系法師的這種豁免權不以為然——傷害了別人之後再道歉又有什麼用?造成的傷害會因此消失不見嗎?與其事後道歉,倒不如開口之前先慎重的動動腦子吧?
亡靈法師就這麼不以為然的看了他一眼,接話道:「然後我吃飽了沒事幹跑來幫忙?」
芙妮雅似乎正準備開口喝止對方,瞧見布雷狄自行接話了,便暫時閉上了嘴巴,只是露出了浮於表面的擔憂的神色。
那火系法師卻毫不關心芙妮雅的憂慮,他強硬的頂了回來道:「誰知道你們想幹什麼!」
「那麼,」布雷狄滿不在乎道:「我現在就可以回去。」
眼見著他似乎真的打算轉身就走,芙妮雅這才連忙一臉歉意的攔在了他的前方開口道:「很抱歉,但請相信哈特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望著面露歉意的美貌女子,布雷狄歪了歪頭:「不,我完全沒有關係,現在就立刻離開也可以。」
芙妮雅無奈道:「哈特的老師不久前失蹤了,自那之後他的情緒就一直很暴躁,十分不穩定……」
「所以你想表達的就是,你控制不了他?因此他對我如此有敵意,並不是你的錯?」亡靈法師卻不聽解釋,「這樣撇清關係的話,我可實在很難相信你之前向我們請求幫助時所說的『誠意』究竟算什麼。」
芙妮雅道:「我的誠意就是盡我最大的努力,但是消除雙方的誤解,原本就不是單方面能做到的事情呀。」
「啊,果然是這樣。」布雷狄凝注著她,那傾國傾城的美貌,卻只讓他露出了『看,我就知道』的嘲諷神色,「一開始信誓旦旦的擔保什麼『絕對沒有問題』,到了真的落實的時候,就會開始改變說辭了——」
他猛地轉過身來,從面對著芙妮雅,變成了重新面對著聚集在一起的法師們。隨著布雷狄的神色變得嚴酷冰冷,他耳釘中的零噴涌而出,化作一團濃稠的黑霧——像是一匹飢餓的巨獸,又像是一道噬人的暴風,零咆哮著,嘶吼著,翻湧著,猶如神罰和天譴,帶著一往無前的震撼之勢,朝著所有的法師滾滾而去。
幾乎沒有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轉瞬之間,零便已經將在場的所有法師都籠入了一片翻湧不息的黑暗,彷彿凶獸一口將他們全部吞吃入腹,又好像那奔騰不休的煙霧只不過是一隻看不見的,更加巨大的巨獸的嘴巴,他們慌張無措,正肆無忌憚的被大口咀嚼著。
幾乎沒有法師在這樣的情形中能念出完整的咒語,他們明明應當是法師中的精英,卻被一團黑霧粗暴的推來搡去,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反擊之力。
法師們有意想要給亡靈法師一個下馬威,但最終卻被布雷狄折騰的一個個臉色蒼白。
當零縮回布雷狄的身側,環繞著他悠然盤旋的時候,終於重見天日的法師們站在原地,緊握著法杖,劇烈喘息,臉色卻一個比一個難看,好像還沒從剛才的災難中定下神來。
「首先,我希望你們搞清楚,」亡靈法師望著他們,平靜道:「如果我想要你們的命,剛才你們就已經死了。別把你們自己想的太重要了,要弄死你們,可不需要什麼太過複雜的陰謀詭計。」
「其次,你們是需要幫助的那一方。我是被邀請而來幫助你們的那一方,既然如此,麻煩有點被幫助的自覺,少一副被我欠了巨額債務一樣的債主嘴臉。我不欠你們任何東西。」
「最後,我隨時可以離開。因為你們的困擾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為了對自己毫無意義的事情出面,這已經是我們最高的誠意和配合了——要合作就拿出平等的態度來,不要覺得靈媒就應該對你們低聲下氣,唯唯諾諾。我不管你們是死了父母,死了兄弟,死了姐妹,還是死了師父——那跟我沒有任何關係。遷怒於我?憑什麼?就因為我是靈媒?那我要對全天下的死人都心懷愧疚么?」
「如果你們的腦子繼續不清楚的話,」布雷狄道:「我想我有權拒絕和擺不正自己位置的人合作。」
他話音剛落,整個空地上便是一片鴉雀無聲,一時間彷彿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法師們似乎都被這樣的狠勁給震住了。
這些天之驕子們很早就進入了學院學習,畢業后又個個都受人尊敬,備受追捧。說是精英,也是精英,可說是溫室里的花朵,倒也的確從未受過太多挫折——
這些嬌養著,沒吃過太多苦頭的「大小姐大少爺」們,大概還沒有被如此無禮粗暴的對待過,一時之間,好像所有人都懵住了。
「那麼,」布雷狄卻並沒有繼續等下去的打算,他轉過身去看向了正神色複雜的看著他的芙妮雅,點了點頭,「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可是,之前那個敵意最為尖銳的火系法師,卻第一個出聲了。
他喘著粗氣,叫住了布雷狄之後,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瞪著眼睛道:「你真的會幫我們嗎?」
布雷狄卻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的反問道:「你們想讓我幫什麼?」
「——幫我找到我師父的下落。」
法師們雖然在學院里由老師們□□育,但畢業之後,也有人會為了精進技藝,拜入個別老師的門下,成為專屬的弟子。
哈特與他的老師,顯然就是這樣緊密的關係。
布雷狄便問道:「他失蹤了幾天?」
「五天了。」
「如果是惡魔的話,超過三天以上基本上就可以認定為死亡了。」
「但是那是對普通人來說不是嗎?」哈特執著道:「我的老師,可是一位紅袍法師!」
「如果不懂如何制服惡魔,紅袍法師和沒畢業的法師沒有什麼區別,」布雷狄平靜的回答道:「而且,不懂怎麼擺脫惡魔的紅袍法師,可是能量更充足的美味珍饈。」
眼見著哈特的神色仍然倔強的不肯認同,亡靈法師先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你這是準備尋求我的幫助么?」
「你平時向人請求幫助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態度?」
……
就在布雷狄以自己的方式,要求得到法師們的尊重時,貝蘿拉正站在一座高高的山丘上,朝著遠方眺望。在這裡,她可以眺見不遠處的一座村莊。
也許是貧窮的地方都十分相似,那座村莊,令她想起了自己的故鄉——那片處於基加利邊境部分的僻窮之地。除了那小小的村莊之外,其餘的一切,都荒蕪而衰敗。
生長在那裡的記憶還如此明晰,但本應揚起的感動和懷念,在貝蘿拉的心裡卻什麼都沒有。
她已經察覺到了自己似乎改變了太多地方,但目前為止,她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沒有多餘的情感波動,她就不會再感到那麼痛苦,那麼難熬。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可倒映在猩紅色眼眸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血色,讓她無法很好的判斷現在的時候。
「快到黃昏了嗎?」她問道。
烏依茲蹲在她的身邊,聞言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人類被惡魔之血所影響,只能看見惡魔之眼所能看見的東西,然而惡魔被人類獻祭的一半靈魂與血肉所影響,卻居然能夠看見人類所能見到的風景了。
魅魔回答道:「黃昏了哦。」
「那麼這個時候,村子里應該開始生火做飯了才對。」
「是嗎?」魅魔不以為然道:「大概是因為,村子里已經沒有活人了吧。」
聽了這話,貝蘿拉沉默了起來。就在烏依茲猜測少女是否感到有所罪惡的時候,卻聽見她開口漠然道:「……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而在她變得越來越像是惡魔的時候,烏依茲卻心情微妙的感覺自己似乎變得越來越像是人類。
許多複雜多餘的感情,正在他的體內宛如某種不治之症的病菌一樣,瘋狂擴散。
破壞原本該是惡魔的本能,毀滅人類對惡魔來說,也應該是一種有趣的遊戲,但如今,他卻覺得有些地方十分不對。
「據說屍毒擴散的很順利,整個安辰差不多都已經沒有活人了。」那些陌生而軟弱的想法,讓魅魔報告的語氣難免顯得有些古怪道:「要現在開始招魂么?」
貝蘿拉卻先詢問道:「那個紅袍骷髏現在到了哪裡?」
「根據您的命令,已經前往基加利了。」
「基加利是法師學院所在的地方,要是可以多吸收一點法師的力量……就好了。」這麼說著,貝蘿拉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道:「——開始吧,招魂儀式。」
但在搜索路德維希的靈魂餘燼之前,貝蘿拉必須先將所有死去的亡靈召集在一起,抹去可能還有人殘存的自主意識,然後糅合成純粹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儀式一開始進行的很順利,近處的魂靈被不斷地煉化,而遠處的魂靈,也宛若沉浮在海面上的落水者捲入了漩渦一般,無論如何掙扎,都只能徒勞的被捲入漩渦的中心,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