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一百零八章

108.第一百零八章

「桃樂絲閣下的存在蒙蔽了您的雙眼。她在海外建立的龍島學院,更是一種錯覺——靈媒們感覺世界似乎有所好轉——但其實並沒有任何改變。真實的世界仍然冰冷而嚴酷,對我們的靈媒來說尤其如此。孤懸海外,不過是自欺欺人的逃避。」

「事實上,我本可以不必做這些事情。」貝蘿拉安靜的說道:「如果不是因為桃樂絲閣下如此懦弱。」

但布雷狄無法跟上她的思緒,她的話語令他感到焦慮和不解,他無法理解如今少女的邏輯。

他急切的挂念著龍島上的桃樂絲,他在心中幾乎瘋狂的呼喚著她的名字。但往常,他總是很快就能得到回復,可現在,他的腦海和心底都一片死寂。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這讓亡靈法師幾乎咬著牙回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貝蘿拉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因為她也曾經非常,非常,非常的牽挂過一個人。

這讓她凝視著他的面容,第一次從那彷彿永遠冷靜尖銳的外殼下,窺見了一個與她一樣的,在愛情面前卑微而脆弱的靈魂。

她覺得新奇,同時又覺得憐憫:「您不明白嗎?世界給予了桃樂絲閣下法神的力量,就是需要她去做一些事情。百年之前的法神,檀吉女王,她沒有辜負自己的力量,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她的力量,她所創造的世界,改變了法師們的命運。如今,靈媒們的命運就如同百年前的法師,被壓迫,被歧視,被孤立——於是,世界又選中了桃樂絲閣下。她原本應該如同檀吉女王一樣,帶領我們走向勝利。可是她沒有。」

「她不肯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即便她明明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所以世界毫無改變,所以路德維希才會死。」

布雷狄皺緊了眉頭,反駁道:「那不是桃樂絲的責任,而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是嗎?」貝蘿拉微微一笑,卻也並不在意,「無論如何,後來我明白了,寄希望於他人總會失望,所以,不如自己動手。」」

布雷狄知道越是這種時候,他就越要保持冷靜,可是,他卻感覺自己彷彿喪失了那些年摸爬打滾,在黑暗處苟且掙扎,求生之後,學會的敏銳洞察能力。

他心裡很亂。

他看著她的笑容,心中翻湧著無數的雜念:

應該在這裡出手嗎?

現在她露出了巨大的破綻嗎?

如果能夠出其不意,成功率能有多少?

這些原本已經熟稔的彷彿本能一樣可以在瞬間得出判斷的分析,此刻卻模糊一片。因為他想著的只有桃樂絲。

她到底怎麼了?

她遇見了什麼事情?

難道貝蘿拉派出的惡魔得手了嗎?

可是為什麼?到底是誰,讓她那麼沒有防備?

他看起來像是在冷冷的凝注著陷入了靜默的少女,彷彿鷹隼瞄準了獵物一般伺機出手,可實際上,貝蘿拉望著布雷狄,已經看穿了他。

「要回去看看嗎?放著即將淪陷於瘟疫毒氣的厄運中的人們不管,趕回龍島,還是說……壓下所謂的兒女情長,遵循桃樂絲閣下的意願留下?以她的性格來說,如果您能保護更多的,所謂『無辜』的人,她會很高興的吧?」

「不過——不管您怎麼選擇,我都很期待下一次與您相見,」貝蘿話音剛落,身體便突然化作無數的烏鴉,發出刺耳的尖叫,振翅而去。

那些烏鴉漫天飛舞,猶如四散的飛蝗,又如分落的烏雲。

而最終空氣中,只回蕩著一句陰森,而又輕慢的:「師父。」

「……誰也不知道當時的布雷狄心裡在想些什麼,當他在那個邊陲小鎮,久違的與自己的弟子重逢,卻得知了愛人遇險的訊息時,他選擇了留下,而沒有立即返回。

但讓史學家們疑惑不解的是,當時的亡靈大君攜帶著瘟疫毒氣,朝著位於基加利東方的法師學院一路逼近,可布雷狄前進的方向,卻與亡靈大君貝蘿拉的前行路線完全相反——他前往了位於基加利西方的一座不出名的小城市。」

「長久以來人們都試圖挖掘出他這一反常舉動背後的原因,人們相信,他拋下瀕臨死亡的愛人,拋下解救人類的責任,奔赴這座小城,一定有著足夠充分的理由。但直到如今,歷史界的學者們依然眾說紛紜,爭論不休。目前民間主流的說法,是因為那座小城中居住著一位對布雷狄來說十分重要的女性,野史往往將那位靈媒描述為他的初戀情人,甚至曾經救過他的性命,然後與他日久生情。但根據考據,那位女性靈媒的年齡足以成為布雷狄的奶奶……有人猜測那或許是他的家人,或許是他的導師,但無論如何,這一舉動都讓布雷狄錯過了他的愛人或許是最需要他的時候……」

——摘自《你所不知道的另一位「法神」》

那些後人的猜測終究因為遙遠而無法得出答案。但此時此刻,零很了解他。所以她知道,布雷狄留下,是因為他很害怕。

他害怕回到龍島,就會得到桃樂絲死去的消息。他害怕面對她的屍體,害怕面對她的死訊,他承受不起。

而他選擇了留下,卻沒有去對抗貝蘿拉的入侵,是因為他不在乎。

那些與他毫不相干的人,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他之所以願意離開龍島,與法師合作,消除瘟疫,全是因為那是桃樂絲的願望。

可是如今,如果桃樂絲真的不在了,那麼連他自己也快要崩潰了,又哪裡還顧得上旁人——

也許有人會說他很自私,但零很清楚,他匆匆趕赴這座無名的小城,是為了求救。

就像是普通人突然被人捅了一刀之後,一心一意的要趕往醫院,在這路上,別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他都不會在意——

所有人都是如此——他只想得救。

而布雷狄的「醫生」,是他在遇見桃樂絲之前,在這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他們相處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只有短短的一段日子,可是那個人對他做出過,他人生中可能最重要的預言。

這也是布雷狄所知道的唯一一個,實力強大,卻沒有選擇離開大陸,前往龍島的靈媒。

所以如今,她所在的城鎮,也是方圓百里之內,依靠著她的保護,迄今為止還沒有被瘟疫所侵染的凈土。

她原本蝸居在混亂狹窄的貧民窟里,而如今,她是全城的中心。不過,她還是住在貧民窟里,因為她的許多材料道具都堆放在各個角落,無法輕易離開。

當她看見布雷狄的時候,簡直被他嚇了一跳。

他原本神態就有些冷峻陰森,好不容易在龍島總算養的稍微有了氣色,可就這麼短短几天,他就比之前還要森然了起來。

「……布雷狄?」這位足以被稱為婆婆的年邁靈媒瞪大了眼睛,認出了這個在夜色中宛若幽魂一般突然出現在她門外的男人。

現在的小城門上有著領主麾下的貴族騎士們日夜不休的看守,但對於擅長利用零所幻化成的黑霧遮蔽身形的亡靈法師來說,要避開視線,實在是再輕鬆不過的事情。

婆婆的聲音蒼老而柔和,她凝望著他,眼神中流出了些許憐憫,「你怎麼來了?」

布雷狄張了張嘴,卻像是發不出聲音般的啞然了一會兒,過了片刻,才嗓子嘶啞的厲害道:「……我不知道去哪。」

他原本就是流離失所,沒有家的。天地蒼茫,也沒有他的一個棲身之所。

原本他有了龍島,可是如今,他已經失去了踏足龍島的勇氣。

他覺得自己現在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幽靈,漫無目的,滿心麻木,四處遊盪。

婆婆有些哀傷的看著他,就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她慢慢的嘆了口氣,對他說:「進來吧。」

她的小屋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混亂狹小,瀰漫著一股甜膩的香氣,卻很溫暖。她掀開隔開了這間小屋前後空間的破舊布簾,為他準備熱水和食物。

布雷狄就僵硬著坐在了火爐旁的矮腳凳上,但他的目光直直的,像是一座永遠也不會被火光暖化的冰雕。

突然,他的眼神動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麼——因為一片撕裂的絲綢,正落在火爐旁的地面上。

這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絲綢名貴珍惜,一般都是王室專用,在這貧民窟內,怎麼會有這樣一片撕裂的綢片?

他慢慢的彎下腰去,拾起了那一片輕柔的,流動如水般的珍貴綢緞,然後看見了另一面上,用紅色的鮮血寫著兩行字:

「法神已死,巫妖將至。」

看見前四個字的時候,布雷狄就感覺自己握住的不是一片絲綢,而是將手探入了岩漿烈焰中一般,感到一陣膚熔蝕骨之痛。

他猛地將那千金難求的綢片甩入火爐,臉色慘白的站了起來。

這時,婆婆才捧著一壺熱水,佝僂著身子走了出來。

見他如此反應,她像是明白了什麼,默默的放下了水杯。

「你來之前,我剛得到那張綢片……看完之後本想燒掉來著,結果你就來了。我聽見動靜去門口的時候,想要綢片投入火爐,大約是沒投進去,飄到了地上吧……」

「那是……什麼?」

「這幾天,有很多烏鴉飛來,時不時便投下大量寫著這兩行字的綢片……我想大概不僅僅是這裡,所有還有人類倖存的地方,應該都有。這場瘟疫的主使者毀滅了安辰,看來在安辰的國庫里,得到了不少絲綢。」

「……」

「布雷狄……我記得你跟著那位法神去了龍島,怎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

見他如此模樣,婆婆慢慢的嘆了口氣,「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那絲綢上寫的事情,恐怕是真的了。那麼你來找我……是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幫上你的?」

布雷狄愣怔怔的站在原地,寂然了半晌,才忽然道:「我只是想知道,命運是不是早已經註定好了一切?」

婆婆溫柔的問道:「為什麼這麼問?」

「你曾經對我做出過預言,說我會遇見桃樂絲……我為了避免它實現,無數年來毫無規律的到處漫遊,就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去往何方……可即便如此,我還是遇見了她。你的預言完全實現了。」

「後來,我和桃樂絲又遇見了一個小女孩。她預言了我的死亡。但是我已經明白了,她預言到的,不是我的死亡,而是桃樂絲的……因為她預言到我一個人躺在海邊,桃樂絲為我哭泣。但桃樂絲如今……可能已經沒有辦法,再為我的死亡哭泣了……所以她看見的,應當是桃樂絲死亡前的事情——貝蘿拉之前對我說,她派遣了魅魔前往龍島刺殺桃樂絲——所以,那個魅魔,幻化成了我的樣子……」

說到這裡,布雷狄似乎覺得這非常荒謬,而忍不住的想笑,卻笑得像哭一樣。

他不敢去想,當桃樂絲被魅魔所幻化出的「他」所背叛的時候,心裡究竟是怎樣的錯愕和震驚,她有沒有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的他?可是發現了又有什麼意義……?布雷狄在猜到了魅魔幻化成了誰的模樣之後,就驚懼的感覺,的確是自己害死了她。

他忍不住的感到心灰意冷,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個已經設定好了軌跡運行的傀儡之屋。

「……如果命運都是早已註定,不可改變的,我不知道我的存在究竟還有什麼意義?如果這個世界註定毀滅,如果這些人類註定消亡,那麼無論如何努力,它都會毀滅,人們都會消亡。我還有什麼為之守護的必要?」

「……布雷狄,」婆婆安靜的聽完,然後回答道:「這句話你想必已經聽過很多遍了——『預言只是看見了眾多未來中的一個』。如果一切都已註定,我又何必還要站出來,為這座城市抵抗那幾乎已經勢不可擋的瘟疫呢……?只要做個預言,看見我們都已經死去的未來,然後乖乖等死不就好了嗎?事實上,我已經很多次看見了那個未來,但我依然沒有放棄。」

「因為有你。」

布雷狄困惑的皺起了眉頭:「……我不明白。」

「因為你的存在,就證明了未來是可以改變的。」婆婆低沉而柔和的訴說道:「我為你做出的那個預言……是個謊言。」

「我當時在你身上所看見的未來,並不是預言所說的那樣。」

「我看見了現在的這場瘟疫,我看見了幕後主謀的冷酷與麻木……我看見了你。」

「你就是主謀之一。你和你的戀人站在一起,誓要統治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新的,屬於亡靈法師的世界。」

而布雷狄驚訝道:「……我的……戀人?」

「在我看見的未來中,你在一個村莊里遇見了名叫貝蘿拉的少女,你強硬的帶走了她,因為你不相信普通的人類,你相信他們終有一天會背叛你們,而你希望你能教會年輕的少女運用她的天賦,不要浪費。你擊潰了她所創造出的亡靈騎士,她恨你,然後瘋狂的學習你的一切,但最後她愛上了你,你也愛上了她。因為你們的靈魂都是如此的孤獨,而在長久的陪伴之中,你們只有彼此。」

「過往的愛意會被時間消磨殆盡,新的愛意卻會從日常相處中積累起點點滴滴。更何況,那時還年輕的少女對那位亡靈騎士的愛,還不夠深刻。」

「最終你死在了桃樂絲的手下,而貝蘿拉在你死後,也很快的失去了生命。」

「可是我捨不得你走向這樣的未來。」

看著布雷狄已經愣住的模樣,婆婆流露出了悲傷的眷念,「那時候的你那麼年輕,眼神那麼明亮,性格尖銳卻鮮活,雖然憤世嫉俗,但我知道,你不是無可救藥的天生就要毀滅世界的人,你只是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孤獨。所以我做了一個長輩經常做的事情——亂點鴛鴦譜。」

「我想要儘力的把你從貝蘿拉的身邊拉開,因為你們兩個都太過孤獨了。然後我挑中了桃樂絲閣下。」

「她很溫暖,很活潑,很勇敢,也很善良。我想,她會帶你走向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所以我對你說,你會遇見一個,眼睛像蜂蜜一樣的女孩。」

「我沒有想過會成真。因為,你知道……在預言中,她殺死了你。這就足以證明,你們原本要走向的道路,是多麼的對立和不相容。可是……當我知道你真的一直跟隨著她的時候,我真的又驚訝,又驚喜。」

「這足以證明,未來不曾註定過。你相信未來是怎樣的,未來就會是怎樣的。關鍵在於,你在當下的每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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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不兼容,我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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