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斯塔比尼斯對亡靈法師心存戒備,關於這一點，布雷狄一點也不意外。

但凡對桃樂絲有所關心的人，聽見她往後要與亡靈法師為伍，如果不反對和擔憂，那絕對不是出自真心的在意她。

不過,這並不能讓布雷狄開心一點。

「……我本來就不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冷冷道。

「那你還要在這裡對著我碎碎念的抱怨多久？」環繞在他身旁的黑霧擬人化的打了個不耐煩的哈欠。「今天你負責撿柴火，我已經把附近的枯枝都卷好在你腳邊了，你什麼時候準備抱回去？」

「離天黑還早著呢。」布雷狄冷哼一聲，「我看他們現在也不餓,不用著急生火做飯,回去做什麼？看貝蘿拉那個蠢姑娘一邊整理草藥配方一邊哭著想路德維希，還是看那個喜歡裝成騎士的法師和桃樂絲談笑風生？」

「雖然你吐槽的很好,」零無奈道：「可你這樣坐在枯樹榦上把我當做情緒垃圾桶,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啊。而且,荒野之中，雜草叢生,一截倒在地上枯萎的樹榦，坐著一個形單影隻的黑色身影,像個幽魂一樣碎碎念——你不覺得這真的很喪嗎？」

這形容讓布雷狄沉默了幾秒，然後沉聲道：「你變了。」

「唔？」

亡靈法師控訴道：「零,你也變了。」

「……不，是你變了。」零一針見血的反擊道：「你現在就像是當初的我一樣——我是說,我還活著的時候。活像個怨婦。」

布雷狄忍不住冷笑道：「你活著的時候不是像怨婦,而就是個怨婦。但我,我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及時趕到，陪著她，安慰她，幫助她，結果那個事情結束后才冒出來的人，讓她那麼高興，而我卻是個怨婦？」

「……說真的，」聽出他的語氣越來越尖銳，生怕自己的主人最後真的情緒失衡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最終零還是決定退讓一步的緩和道，「如果以後，你，和那個叫做斯塔比尼斯的人要一起共事的話，你這麼排斥他最終會出問題的。」

「我排斥他？」

「哦，當然了，」零以為他又在開嘲諷，而附和著玩笑道：「你排斥除了桃樂絲的任何人。」

布雷狄卻為她誤解了自己的表達而瞪了她一眼：「你難道沒看出來，是他在排斥我？」

「這個嘛……」零客觀的評價道：「與其說他在排斥你，倒不如說，他在努力減少桃樂絲和我們的接觸。我覺得他倒不是在針對你，而是在防備所有的亡靈法師。」

這個道理，布雷狄當然清楚。他沉默著彎下腰，折斷了一截枯枝，然後緊緊地握在掌心之中碾成了碎片：「但對她來說，那個騎士法師——肯定更加重要一些的吧。」

「啊，桃樂絲過來了。」零卻已經浮在半空中，以遠超布雷狄的視野範圍，看見了那個正在接近的身影，她立刻識趣的縮進了亡靈法師的耳釘之中，終於擺脫了自己主人那沒完沒了心懷怨氣的牢騷。「不如你直接跟她談談好了。」

她話音剛落，布雷狄就真的聽見身後響起了熟悉的呼喚：「布雷狄！」

桃樂絲跨過他坐在身下的枯木，停在了他的身邊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沒什麼。」布雷狄道。「只是看看風景。」

「好吧……」桃樂絲聽起來像是鬆了口氣，「我看你這麼久都沒有回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你師兄呢？」

「嗯？我師兄怎麼了？」

「你師兄居然允許你來找我？」

桃樂絲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嘲諷，她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聲問道：「……你討厭他嗎？」

「我很少有不討厭的人。」布雷狄冷淡道，「我討厭幾乎全部的人類。」

「所以……你是因為我師兄，才坐在這裡，不肯回去嗎？」

「啊，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們而已。你們看起來聊得不是很開心么？」

「唔……」可聽見亡靈法師的這個回答，少女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種微妙的，似乎忍不住想笑卻又努力試圖忍住的憋笑模樣。

這反應，讓亡靈法師禁不住危險的眯起了眼睛：「……我說了什麼可笑的事情嗎？」

「我只是覺得，我猜你可能是因為師兄在不高興，但是沒想到你真的是因為他不高興。」桃樂絲咬著嘴唇，卻忍不住笑意的回答道，「但是，我們之前不也曾經一起上路過嗎？那個時候，你可從來沒有介意過我師兄啊？」

「那個時候，我跟你師兄井水不犯河水。但現在……」

「現在？」

「……你難道沒有感覺出來，他正在試圖讓你遠離我？」

桃樂絲當然感覺出來了，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然了。如果你覺得你師兄的話比較重要的話，我也沒有什麼話說。」布雷狄沉悶道：「不管怎麼想，他都是比亡靈法師好的多的選擇。如果你希望我離開，直說就可以，我現在就可以帶著貝蘿拉走。」

「……你跟師兄是不一樣的。」

桃樂絲這麼說著，轉過了頭去，看向了身旁一直垂眸望著地面的青年。

他的側臉其實有著好看的輪廓——光潔飽滿的額頭，突出的眉骨，深邃的眼窩，挺直的鼻樑下，薄薄的嘴唇因為不悅而微微抿著。

儘管乍一眼看去，因為陰沉又沉鬱的氣質，掩蓋了那細看其實頗為英挺的五官，但也許是相處久了，時間長到足夠令人忽略那沉鬱的表象，布雷狄此刻那略顯煩躁的皺著眉頭的模樣，在桃樂絲看來，就像個鬧脾氣的孩子。

她繼續道：「但你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是一樣的重要。」

「你是我的底線。布雷狄。」

她輕輕的說道：「當我做錯了事——也許別人都會按照一般的道德規則來責備我，但我知道，你還會站在我的身邊，因為我是你的朋友。你會包容我，也會諒解我，還會一直支持我。所以，如果你也離開了我，那對我來說，就像是被整個世界所拋棄了。」

「而師兄……他是能讓人變得更好的標杆，是引領我前進的嚮導。因為一個人不能只有底線，還需要一個前進的方向。所以有他在，我就確信我不會偏離方向——因為他一定會把我拉回來。」

「你和他，就像是日和夜。人們在夜晚的懷抱里忘記傷痛，恢復力氣，卻不能一直沉迷逃避在裡面，當天空亮起的時候，就必須踏出黑夜，重新踏上向前的道路。」

「儘管外表看來，你很冷漠，而師兄很溫柔，但對我來說，你才是溫柔的那一個。」桃樂絲察覺到了布雷狄抬起眼來，望來的視線，於是也跟著抬起了眼睛，回望了過去。「你可以包容我所有的陰暗面，每個人都有缺點，而你早已見怪不怪，所以在你面前，不必費心隱藏，你都可以全盤接受。那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

「而師兄……他對我來說，其實更像是鞭子。他的存在鞭策著我努力隱藏缺點和心中的陰暗，他讓我努力變得更好。因為他是我認識的人中最為正直和坦誠的人，所以他的承認對我至關重要。他如今仍然願意相信我，陪伴我，認可我，這對我來說是非常巨大的鼓舞。」

她認真的凝視著他，輕輕道：「我不能缺少你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

「……那如果，一定要少一個呢？」

布雷狄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直直的盯著少女問道，「如果在我們之中，你一定要做出選擇，你選擇哪一個？」

瞧見他認真的模樣，桃樂絲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並不是能夠糊弄過去的地方。

她沉吟了片刻，然後回答道：「……我選擇你。」

當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亡靈法師那雙灰色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種光芒正在漸漸亮起。

「……為什麼？」

「就拿這件事情來說吧……如果失去師兄的友誼，那對我來說當然是一件非常沮喪的事情。」桃樂絲抿了抿嘴唇，「但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想我可能會失去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你知道嗎？」而聽她說完，布雷狄的聲音，不知怎麼的，變得非常輕緩，「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我很重要。」

桃樂絲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笑著笑著，她又忍不住的感到有些心酸。

「……一開始，我覺得你很刻薄，很偏激。」她輕輕的說道：「但是後來，我發現你其實很溫柔。能夠讓本性那麼溫柔的你變成現在這樣……你一定遇見過很多不好的事情，也許被很多人傷害過……我想，如果我能在那個時候遇見你的話，那就好了。」

「因為我體會到了疼痛，所以知道疼痛的時候，只能孤身一人撐過來的滋味有多糟糕……這麼一想，一直以來都一個人的你真的很厲害。我真希望在你對這個世界絕望和憤怒的時候能夠在你的身邊支持你。我不希望你體會到那樣冰冷的感受……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想理解你，想讓你明白你對我有多重要……」

說到這裡，桃樂絲想到之前布雷狄說，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他對自己很重要，而不禁玩笑道：「也許我出現在這個世界里，就是天神需要我對你說，你對我很重要。」

「那麼也許……」布雷狄忽然回憶起了，那個為他做出了預言的婆婆。當她凝視著他的時候，那和藹溫柔的笑容，充滿了祝福與溫暖。

她說——

【你會遇見一個特殊的女人，她會住進你的心裡……而你的生命將因此變得不同……】

「我是為了成為對你來說重要的那個人，才出現的吧。」

可是這句話，布雷狄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