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九十八章

最終貝蘿拉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裡的,只有一捧淺淺的，堪堪將她的手掌心完全覆蓋的灰煙，彷彿某種東西燃燒殆盡后，留下的灰燼。

這就是路德維希最後對她的所有眷念。

對於已經消散的靈魂來說，這並不能說是很少。但是,對於愛情中的當事人來說，這卻也並不能說是太多。

「……你可以把這些殘餘的魂魄灰燼保存在一個容器里，一直帶在身邊。」布雷狄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貝蘿拉的肩膀,「我就是這樣將零的靈魂寄存在我的耳釘里的。」

但貝蘿拉卻好像沒有聽見一般,低聲自語道:「不對，一定還有的。」

布雷狄:「？」

「一定還有更多的殘餘魂燼的……他那麼牽挂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家族,除了為了我給予了回應的部分——一定還有其他的部分散落在其他地方的。」

「白痴,你清醒一點！」見她彷彿著了魔般的神色執拗，布雷狄皺起了眉頭,「你難道準備搜集一個已經消散的靈魂全部殘餘的部分？那簡直像是要在大海里尋找一粒沙礫一樣！」

「可是我找到他了啊！」貝蘿拉卻不肯放棄的紅著眼睛叫道，「他明明還是存在的！明明可以——也許明明可以再回到我的身邊的！只要我再努力一點,只要我傾盡全力的話——就算不能聚集他的身體，至少,至少我可以糅合出他的心臟吧？！」

「努力？」布雷狄聽著少女執迷不悟的話語，終於忍不住的潑起了冷水。他冰冷道:「你所謂的努力,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沒有執念的靈魂會失去聚集力,它們會隨著風,隨著空氣到處飄散，回歸於自然——也許你現在呼吸的空氣，裡面就存在著路德維希的魂魄灰燼——難道你準備停止呼吸嗎？」

貝蘿拉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他的否定，她的視線忽然就直直的落在了桃樂絲的身上，彷彿看見了希望一般，亮起了眼睛，充滿了期待道：:「如果，只有神可以做到的話——那桃樂絲閣下，不是法神嗎？」

桃樂絲微微一愣，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布雷狄就已經皺起了眉頭呵斥道：「你都在想什麼不切實際的事情！」

法神即便被稱之為神，那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神祇。

再怎麼強大的人，也不可能將自己的力量遍布整個世界，用來搜集一個早已融入天地的靈魂。即便有法師願意這麼干，法師沒有亡靈法師的天賦，也無法與靈魂溝通。

更何況，桃樂絲其實根本算不上是個法師。

「也就是說……」

不管是法神，還是別的什麼神祇，都沒有用處。

貝蘿拉的心中，不知怎麼的，突然冒出來一個極為傲慢的念頭——那麼，如果我自己成為神祇，是不是就可以了？

沉默了許久以後，她終於像是想明白了一般，垂下了頭，「……對不起，桃樂絲閣下，師父，我剛才腦子裡實在太混亂了，如果說了什麼過分的要求，請忘掉我說的一切吧……」

她握緊了拳頭，看向了布雷狄道:「師父，請你教我存放靈魂的辦法。」

見少女好像終於冷靜了下來，桃樂絲和布雷狄對視了一眼，都不禁微微鬆了口氣。

他們陪著貝蘿拉前往了路德維希的家，但並沒有靠近。

少女遠遠眺望著自己的戀人曾經居住的高塔，也看得見自己曾經蜷縮著度過寒夜的馬棚，卻看不見最後他所在的地窖。

桃樂絲輕聲的問道:「要過去嗎？」

貝蘿拉卻搖了搖頭，「……路德維希的父母大概並不希望看見我。」

她最終垂下了眼眸道:「夠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之後的貝蘿拉更加的沉默寡言，她總是低垂著眼眸，面無表情，很少再有笑容，眉眼間的憂鬱和隱傷，讓她一夜之間顯得成熟了許多。

比起之前一心撲在草藥學上，她開始主動向布雷狄學習亡靈法師的一切法術，對於她的變化，龍島上的人都有些擔憂，卻只能等著萬能的時間，來撫平她的傷口。

與此同時，阿爾瓦也對聖殿騎士團的突襲進行了反擊，他藉此強烈抨擊兄長對於異教徒暴行的放任，因此獲得了幾乎大部分貴族和民眾的支持。

稍微了解一些局勢的人都很清楚，大概很快，就會到雙方圖窮匕見，準備刀劍相向的時候了。

龍島學院外出的學生，都慢慢的都回到了龍島之上，用以躲避這場兵災，盡量減少外出。但就在這時，貝蘿拉卻提出要離開。

「我想出去走走。」少女憂鬱的說，「一直待在龍島上，我總會不停的想起路德維希的事情，戰爭開始的話，一定會有很多傷員，我想去幫助那些無助的人，讓自己忙碌起來，好不那麼痛苦。」

桃樂絲擔憂道：「可是你一個人，如果遇見了什麼危險……」

「沒關係，我會先去檀伽的！」貝蘿拉為了讓她安心，交代自己的行程道：「我去問伽因閣下請借愛麗絲和桑斯閣下陪伴我，這樣可以嗎？」

愛麗絲和桑斯原本只是居無定所的雇傭兵，但在之前隨著桃樂絲一起抵達了檀伽之後，就留了下來，成為了正式的貴族家的護衛。

憑藉著檀伽與龍島，愛麗絲桑斯與桃樂絲的關係，他們大概不會介意暫時成為貝蘿拉的護衛。

看著年輕的亡靈法師再一次的踏上出島的船隻，看著那與大海相比格外渺小飄搖的木船，桃樂絲忽然有一種，不知命運將會走向何方的茫然。

她轉頭望去，卻見身邊的布雷狄凝視著貝蘿拉遠去的方法，眉頭緊鎖。

「怎麼了？」

「……沒什麼。」布雷狄頓了頓，「我只是感覺……有些莫名的不安。」

也許這不安，是因為貝蘿拉不久之前，剛剛從他這裡問到了當初，他是如何收復惡魔的緣故。

儘管亡靈法師的確需要學會和惡魔打交道，但是……如果誤入歧途，亡靈法師和惡魔加在一起，可絕不會是造福人類的組合。

像是察覺到了在岸邊送別自己的師父那莫名的擔憂，貝蘿拉在船頭凝視著龍島的方向，凝視了許久。她的內心似乎也在激烈的做著某種鬥爭，但在下了船后，少女還是幾乎毫不猶豫的，走向了和檀伽相反的方向。

在一處僻靜的森林裡，亡靈法師深深的吸了口氣，朝著未知的黑暗，邁出了戰戰兢兢的第一步。

她沒有經驗，也並不特別聰明，但貝蘿拉無論如何，都想要試試自己可以走到哪一步——如果不傾盡全力的努力一把，她決不能安心。

她坐在用樹枝在土地上畫出的魔法陣里，咬著嘴唇點亮了身邊圍繞著自己的幾根蠟燭，然後用銀色的匕首割破了掌心的皮膚，用鮮血為法陣獻祭。

貝蘿拉低聲的，默念起了從布雷狄那，聽來的惡魔之名。

她記得，自己和路德維希與桃樂絲一行人相遇之後，他們曾經在城主府中，遇見過一個魅魔。

那魅魔名為：「烏依茲·薩別拉·圖蒙哈肯·齊格密·約肯希那……」

惡魔的名字很長，對於外人來說，十分複雜，就算曾經聽到過，也完全無法一次記下。

但亡靈法師們卻研究出了惡魔的名字暗含一定的規律。按理來說惡魔不會主動將名字告訴某個人類，但它們的身體有個地方，會有一個類似人類胎記的符號，那是出生起就存在著的，而它們的真名也往往自這個符號之中衍生而出，經驗豐富的惡魔亡靈法師，可以僅憑惡魔的種類判斷出符號的位置，然後憑藉符號，推測出惡魔的真名，那樣強大的亡靈法師，幾乎就是惡魔的噩夢，因為他可以像是奴隸主一樣，役使惡魔像奴隸一樣為他效力。

不過惡魔也不是好惹的生物，他們非常記仇，也非常狡猾，即便可以制服他們一時，可稍有疏忽，就會被他們百倍千倍的報復回來。

跟惡魔為伍的人最終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可是……那又怎樣？

貝蘿拉輕輕地，輕輕地，念完了那一長串的詭異音節，然後低下頭來，吹滅了自己面前的那一根蠟燭。

當燭火剛熄，四周便突然捲起了一陣狂風，然而法陣中的其他蠟燭，燭光卻毫無動搖閃爍。那狂風捲起了地上一大片的落葉，在旋轉之中，那些落葉漸漸的凝聚出一個高大的人形。

那人有著貝蘿拉所見過的，最為英挺俊秀的面容。

他黑色的短髮蓬鬆柔順如鴉羽，睫毛濃密纖長，膚色白如冷玉。他身著鎧甲，背披紅袍，英姿颯爽，又俊美的不可一世。

所有的一切都和路德維希一模一樣，除了那雙眼睛——沒有亡靈化之前的路德維希，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而亡靈化的路德維希，眼瞳是綠色的幽焰。而這個生物，雙眸卻是一片全黑。

「該死。」瞧見貝蘿拉，「路德維希」恨恨的嘖了一聲，像是認出了她是誰——那個在城主府里遇見過的，貌似跟著布雷狄成為了他的徒弟的年輕亡靈法師少女。「那個殺千刀的狗屁布雷狄把我的名字告訴了你？」

這與路德維希的外貌完全不符的話語，終於讓貝蘿拉從初見的震撼中猛地回過了神來。

她凝望著那張和路德維希一模一樣的面容，眼淚幾乎就快要落下的咬牙道：「我需要你的力量。」

魅魔卻好笑的望著她道：「你難道不知道魅魔是惡魔之中單憑力量來說最弱的一族？你需要我的力量？我只能幫你補補魔。但是我既然以這個樣子出現在你面前，說明這就是你心中所愛之人，一般需要魅魔補魔的，差不多都是男性……」

說到這裡，他拍了拍手道：「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熔岩惡魔的名字，你把它召喚出來讓它幫你怎麼樣——我跟你說熔岩惡魔不僅力量強大，腦子還很不好使，不管你們是想殺人放火，毀屍滅跡，都很合適！」

「不，我只需要你。」貝蘿拉卻絲毫不為所動道：「我需要你……為我吸取這個世界上所有法師的力量。」

魅魔：「……哈？」

他大概愣了那麼兩三秒，就想俯下身來探探她的額頭，看看她是不是腦子不好。「看著挺正常的，怎麼是個傻子……」

「你可以做到的吧。」貝蘿拉任他將手掌貼在自己的額頭，卻垂下眼來，不敢去看那近在咫尺的面容，那讓她的心痛到幾乎在淌血。

「我查過所有關於惡魔的資料，魅魔雖然是力量最弱的，但是魅魔可以吸取的力量是沒有上限的！理論上來說，你甚至可以將全世界的生物吸取一空——對不對？就是因為魅魔成王太過可怕，一旦出現稍微強大一些的魅魔，甚至不需要人類與你們為敵，其他的惡魔就會出手將其消滅了，這就是魅魔為什麼一直羸弱的原因，是不是？你是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業的，你只是不敢去做！」

「……那你說，」魅魔皺起了眉頭，像是沒想到對方居然這麼「有備而來」，「你所謂的大事業，指的是什麼？」

而眼前的少女，便一字一頓的回答道：「我想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