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 88 章
是要回到深山老林里繼續沉睡,還是潛行在城市裡修行,這種疑惑只在殺生丸心中一閃而過,便沒有任何猶疑地選擇了後者。高傲的強者之心不允許他向任何困難屈服,西國的「戰慄的貴公子」從來只會碾壓一切神魔,學不會退縮忍讓,更何況是區區的人類。
他靜靜地觀察了一遍藤原一的房間,眼神微凝,窗外死去的朝撞入他的視線,那雙綠瑩瑩的眼睛彷彿還是當年那個活蹦亂跳、滿嘴胡話亂飛的小妖怪。
殺生丸平靜無波地轉過頭,不再看它。
薄軟的襯衣覆蓋在少年緊緻的腰線之上,後頸雪白修長,半跪在衣櫃前翻找著衣服——大部分都是藤原繪添置后便被閑置了——最後扒拉出一套牛仔褲加白襯衫,平角褲恰好有新買的,還沒用過,便一齊遞給了殺生丸。
捧著一疊從未見過的奇特怪異的衣飾,殺生丸少見地竟生出些許無所適從。剛要退出房間的藤原一瞥見他微蹙的眉頭,忽然醒悟過來,抓著門把的手放下,走近兩步,試探地問道:「我幫你吧?」
下一秒直接被殺生丸推到門外:「我不是傻子。」
碰了一鼻子灰的藤原一無奈地聳了下肩,走下樓梯便見白鬍須老爺爺邪見東走西走,好奇地四處觸碰著從未見過的新奇的高科技產品。他「啪嗒」一聲打開日光燈的開關,又「啪嗒」一聲關掉,臉上滿是震驚的神色,手指不斷戳著開關,日光燈明暗交替地閃著光。直到看見樓梯口躊躇的少年,才猛地收回手,裝作鵪鶉的模樣坐回沙發。
「邪見,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好像近鄉情怯,藤原一猶豫地問著。
邪見坐正了身子,點點頭:「沒問題啊!你想問什麼?」他大大咧咧地抱著人頭杖,沒注意到對面的少年不安地捏緊了拳頭。
「桔梗、就是那個巫女,她……她怎麼樣了?」
「她?」邪見歪著頭,擺擺手,「死了,人類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死了?也是……
一直繃緊的心弦被這一句輕飄飄的話語輕易地扯斷,心裡頭沉甸甸的,彷彿被綁著一塊大石頭一直沉到黑泥潭底。藤原一說不清個中的滋味,還沒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又見邪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大概二十幾歲就死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怎麼可能!」藤原一嚯地站起來,眼睛通紅,「桔梗怎麼可能那麼早就……就……」那個殘忍的字眼他說不出口,好像一旦說出口,溫柔剛毅的巫女就真的消失在人間了。
「你、你別生氣,」邪見有些害怕地拽了拽他的褲腳,「或許是我記錯了。」
不斷有熱氣襲上他的眼睛,藤原一敲了下自己的額頭,扯出一個難看到極致的笑容,他大概猜得出來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糟糕:「抱歉……我有些失控了……」他緩緩地坐下,抱著靠枕,眼神渙散地不知道想些什麼。邪見怯怯地坐在旁邊,不敢出聲打擾。
黃昏已近,歡樂的聖誕夜來臨。門外有小孩子唱著聖誕歌玩鬧著跑過,屋裡是暮靄沉沉的死寂。
他不記得自己懵了多久,應該不長,因為殺生丸下樓「踏踏」的聲音將他從悲切中驚醒。他抹了一把乾燥的臉頰,不想讓自己的軟弱暴露在人前,抬頭看去。
「還,」藤原一的氣息有些不穩,他頓了一下,暫且將桔梗拋到腦後,調整好語氣才繼續說道,「還好。」
修身的牛仔褲襯得那雙大長腿愈加勻稱有力,襯衫一直繫到了最上面的紐扣,禁慾又誘惑。長長的銀髮披散在肩膀,俊美的臉龐像散發著寒氣的白玉,兩道艷紅的妖紋平添幾分妖冶。
豈止還好,直接出道成為偶像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藤原一研究了一會兒,跑回房間拿著一把木梳。
「殺生丸少爺,請坐下來。」他搬出一把椅子,順手將光亮的鏡子遞給探頭探腦的老妖怪,「邪見,麻煩你拿一下可以嗎?」
邪見布滿皺紋的爪子舉著鏡子頂在頭上,眨著蜥蜴一般的黃色瞳仁。
黑色的梳子在髮絲間穿梭,讓藤原一想起了結交三日的遠山千代。如果是遠山的話,肯定不會跟殺生丸一樣安靜,肯定要一邊嚼著水果,一邊和他絮絮叨叨地聊天,半刻停不下來。
藤原一嘴角微彎:「殺生丸少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雖然他與這位冷傲的大妖怪相交不深,但好歹一起走過了幾程山水。濫好人也好,該死的責任心也好,藤原一總感覺自己必須引領這個保護過自己的男人,至少讓他度過初入現代社會的懵懂時期。
殺生丸只是抿著唇,沒有回答。藤原一早就料到了,自顧自地囑咐道:「現在是治安社會,不可以隨便殺人,壞人有警察抓起來,您千萬別一時衝動。城市裡到處是攝像頭,最好別顯露出異於常人的地方,要不然會被瘋狂的科學家抓起來研究的。」他狀似恐嚇般提醒著。
殺生丸嗤笑:「區區人類,也妄想抓住我?」邪見蹦躂著把人頭杖舞得虎虎生威,附和道:「就是就是,誰要是敢得罪殺生丸少爺,我反手就是一把火!」
「唉——」藤原一嘆氣,手指將服服帖帖的銀髮高高束起,鏡中的男子颯爽俊朗的模樣讓他滿意地點點頭,「你們不知道,現在科技發展得很不得了,人類可以憑藉一己之力登上月球,也可以去探尋龍宮。還有爆炸性武器,就算是殺生丸少爺可能也防不住。」他耐心地嘮叨著,習慣性地關心起似乎有些不通人事的犬妖,接著不避嫌地繞到殺生丸身前,俯下身整理有些褶皺的衣領。
寬大的衣領隨著他的動作敞開,露出裡頭膚色白皙的胸膛,還有影影綽綽看不清楚的兩點殷紅。殺生丸的眉頭跳了一下,眼皮半斂轉開視線。
「好了。」藤原一直起身子,看了眼牆上的鐘錶,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了。藤原夫妻已經事先說過不會回來吃飯,阿希看樣子也要很晚才回來。他索性打開電視機,調到大河劇的頻道:「你們先等著,我去做飯。」
殺生丸沒有對他的自作主張提出異議,反而拿起了遙控器嘗試操作,他沒辦法依賴五百年前躲在他羽翼下的藤原一,他也不覺得自己會被區區的所謂「電視機」打敗。
廚房裡的藤原一熟練地噼里啪啦切著菜,完全不知道學習能力超群的大妖怪已經開始摸索著,將鋒利的獠牙伸向現代社會。
在其他人回家之前,藤原一就將殺生丸和邪見塞進自己的房間,他十分慶幸兩人還算配合,才能讓他在父母面前勉強糊弄一下。當然了,面對妹妹狐疑的目光,藤原一隻能死守住房門,不讓她進去。
「阿希,真的沒什麼。」藤原一堵在門前,眼神閃爍。
「真的?」藤原希抱著手臂,瞟了眼渾身不自在的兄長。
「嗯,今天不太方便你進去。」他硬著頭皮拒絕她的要求。
藤原希盯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忽然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藤原一這才鬆了口氣,手軟腳軟地推開房門。
「終於瞞過去了……殺生丸少爺?」放鬆的神情停滯在臉上,屋內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窗戶大開,晚風吹得窗帘四散飛舞,唯一的知情者——朝一動不動,沒有言語。
「殺生丸少爺?邪見?」他疑惑地叫了一聲,只有風聲回應他的呼喚。
書桌上用水杯壓著的紙條引起了他的注意,藤原一走近,上面是鋒利潦草的幾個大字。
——我走了。
月色攪亂了涼風,藤原一扶著窗欞,窗外的一眉新月彎勾勾,漆黑的夜色下,似乎有一個銀色的身影掠過,青皮小妖怪雙手抓著飄揚在身後的白色皮毛。
生活沒有留太多時間讓他傷感,新年即將到來,採辦年貨,大掃除,時時刻刻警惕著黃瀨和赤司,幾乎花掉了他所有精力。
當日和發簡訊詢問他要不要一起新年參拜時,他感動得都想抱起這個女孩兒轉圈圈——終於有理由拒絕他們的邀約了!
藤原一沒有絲毫遲疑地答應下來,然後在父母欣慰的目光中登上了電車來到東京。
穿過人潮湧動的候車廳,就看到夜斗幾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著什麼,剛想抬手打聲招呼,便見他們急奔過來。雪音跳起來將白色的帽子扣到他頭上,日和把脖子上的玫紅色圍巾圍上他的脖子,夜斗一言不發地拉著他的手腕就走。
「你也太沒有防備心了吧?!」夜斗不滿地責怪著,候車廳里那麼多人,全部都窺伺著他的信徒,灼熱的目光幾乎要將藤原一給吃了。
藤原一剛想開口辯解幾句,日和也攥著小拳頭說道:「前輩在電車上沒事吧?沒有人對你做些不好的事吧?」看她緊張的模樣,似乎只要藤原一點下頭,她就能立刻殺回車站把那個人的手指掰斷,順便來一記「叢林迴旋踢」。
「欸?沒有。」藤原一愣愣地回答,「我是男生啊……」電車之狼這種生物怎麼會瞄上硬邦邦的男人呢?而且從他上車開始,不管車內如何擁擠,他的周圍總是保持著一個真空的狀態。藤原一微妙地有些沮喪。
小鬼頭雪音鄙視地「切」了一聲:「真是個笨蛋!」頭上忽然一重,他抬眼望去,藤原一揉著他的腦袋,一本正經地教育道:「不可以說髒話哦!」就算是一板一眼的模樣也耀眼極了。
金髮男孩憋紅了臉,彆扭地轉過頭,小聲應著:「知道啦。」
為了不讓藤原一在新年之際受到騷擾,三人特意篩選了一間比較冷清的神社。上山的途中彎曲的小路旁滿是萋萋野草,還有常青的樹木積著一層薄雪,在行人的低聲細語中掉落枝頭。
「本來想帶你去天神那裡的,學生不是最在意成績嗎?我讓天神那個老頭兒多幫幫你,但是人太多了。」夜斗苦惱地癟著嘴,「去小福那裡吧,又不太吉利。」
聽著他瑣碎的煩惱,藤原一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細碎的陽光照進眼睛,彷彿黑色的琉璃透徹。
「等夜斗有了正式的神社,我就去你那裡參拜。」
夜斗不禁臉紅,生怕他後悔似的急急答應下來:「那你等著,我很快就可以存夠錢建一座神社了!」
「到那個時候,我和前輩會一起去參拜的!」日和眼睛發著光,似乎歡樂的未來可期。
「那我是不是也有香火錢了?」雪音興緻勃勃地問道。
「沒!有!」夜斗高高揚起頭,抱著手臂倨傲地說,「所有的錢都是我的!」忽然膝蓋窩一痛,他猛地撲倒在石階上
雪音還保持著踢腿的模樣,緩緩收回腳,罵道:「活該!」
藤原一和日和對視一眼,促狹地偷笑起來。
石階小路的縫隙中長著青苔和指甲蓋一樣大的小花兒,別有一番意趣。藤原一俯仰之間,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隔著時間的洪流,陰涼的山風吹拂,總讓他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
他第一次和桔梗去到御影神社,好像不是這般光景。那時山花爛漫,夏暑正濃,風卻一直是帶著涼意的,紅白裳的巫女走在前方,他護在後頭,從霧蒙蒙的清晨,到了山頂,正好陽光盛放。
藤原一邁上最後一級石階,沒有遮掩的陽光刺進他的眼睛。
沒有人氣的神社依舊佇立在原地,安靜地只剩下樹林陰翳中的鳥鳴,還有闖入這裡的來訪者的腳步聲。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他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夜斗他們不知道少年為什麼會突然焦急地呼喚起一個人的名字,拋開他們,彷彿對這裡十分熟悉一樣,目標明確地跑進了正殿。
「御影先生!御影先生!」
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喚。
藤原一轉身跑到了後面的庭院,推開一扇扇阻隔視線的門扉,腳步忽然一頓。那個他經常和御影、桔梗一起喝茶納涼的小院里,有一個白色的身影蹲在地上,背著竹簍,仔細清理雜生的荒草。
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起身回頭,艷麗的容顏不改,眼角眉梢的警惕在看見少年的時候化成了難以置信的動容。他的頭髮剪短了,身上暴戾的氣息也消失了,穿著簡樸的白色浴衣,遠沒有五百年前那般張揚。
風聲呼啦啦地將五百年的時光捲走。
那個身影一動不動,似乎在等藤原一主動打招呼。藤原一抬起手揮了揮:「好久不見,巴衛先生。」
大約與春之追憶一樣,你以為你只是懷念,可一旦親眼再見到便忍不住淚流滿面。
巴衛忽然感覺鼻頭酸酸澀澀的,五味雜陳,他撇過腦袋緩了一下才點了下頭。
「你來啦?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笑容釋懷而溫柔,忽然間猛地一凜,跳到藤原一身旁摟著他的腰肢一個急退,兇猛地瞪著追來的夜斗等人。這個時候的他又顯現出幾分當年勢不可擋的銳利。
「禍津神!」
夜斗同樣神色不善,一聲「雪器!」,眉眼凝重的雪音便幻化成他手中的太刀。夜斗將緊張的日和推到身後,戰鬥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