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何人傷重如斯

3.何人傷重如斯

謝淵是在顛簸的馬背上醒過來的,馬鞍頂著他的腹部,顛地他直作嘔,只是腹中空空蕩蕩,什麼都吐不出來。

亓眉牽著馬在光禿禿地荒漠上走著,時不時停頓下來辨別一下方向。

看樣子他們已經穿過了灣洲頭的那片綠洲,往另外一個方向走了,謝淵在心中算了算他昏迷的時間,猜測他們應該剛剛走過綠洲不久,於是半抬著上身往四周看了看,遠處黑壓壓的一條粗線已經和地平面連在了一起,在黑暗裡還能看到隱隱約約地火光和煙幕。

「醒了就下來。」亓眉停了腳步,有些不耐煩的轉過頭去。

謝淵一直保持著一副橫壓在馬背上的姿勢,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快被顛散了架,隨便動一動就能牽動得全身都疼。

亓眉皺著眉看著謝淵在馬上晃晃悠悠,伸出手去,粗暴地一抓,謝淵整個人就順著馬背跌下來,正好砸在厚實的沙地上。

謝淵顧不得拍去衣上的沙土,借著月色迷濛,看見一層黃沙遍地之下,幾塊碩大的風化岩層從地底下支棱出來,剛好開闢出一塊遮風擋雨的空地,而在岩層的連接處,有一道及其巧妙地裂縫,正好容得一個人進出。

亓眉將馬栓在一邊,掏出那柄精美地彎刀,指了指謝淵又指了指那裂縫:「你先進去。」

亓眉畢竟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說完這話之後臉上的興奮透過晶亮的眸子,掩都掩不住。

謝淵一邊在心頭正琢磨著亓眉怪異的表情,一邊慢吞吞地站起來。

「磨蹭什麼!」亓眉推聳著,將謝淵一把塞入那道裂縫中。

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兩步,謝淵的全身都被突如其來的黑暗完全地包裹住了,只有鼻尖縈繞著一種藥草和草木灰的煙味。

謝淵摸索著風化的岩層往前走,突然之間,他的臂膀被倏忽抓住,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拉扯過去,直接一個趔趄,撞在了一個硬邦邦又有幾分彈性的東西上,一時頭暈眼花。接著謝淵只覺得手臂被一股力量一屈,頓時感受到劇烈的疼痛,連痛呼都還未出聲,便被掀翻在地。

一人反扣著謝淵的手臂向上拉起,膝蓋彎曲磕著他的後背,將他的頭顱壓得極低,幾乎貼上地面吻上粗糙的黃沙。

謝淵本就腹中空空,現在又被塞了滿嘴黃沙,只覺得上輩子加這輩子都沒有經歷過這般狼狽的境況。只是他實在是不清楚此刻的情況,也做不出張口求饒的舉措。更重要的是,他兩世為人,通過父親的線報,知道荒海之人性格極烈,最是看不起軟弱無能的周人。若是他此時做出小人之態,張口求饒,說不定開口之時便是死期。

亓眉緊跟在謝淵的身後進來,見到這極快的一幕,不是呵斥讓人收手,反而開心地拊起掌來,那眉眼彎彎,幸災樂禍的樣子顯得她開懷極了:「哎喲喲,反應不錯,看起來還沒有病入膏肓。」

嬴滄抬眼冷冷一瞥,見亓眉渾身上下完好無損,口氣里的警惕卻不減分毫:「這是什麼?」

「你不會自己看嗎?」亓眉撇撇嘴,對於嬴滄的態度已經習以為常,回答更是挑釁。

嬴滄放開擒住謝淵的手,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半靠著岩石虛弱地咳嗽一聲,蒼白的面上浮現出一絲紅暈:「你就帶回來一個男人?」

亓眉本來也有些嫌棄謝淵,只是看嬴滄橫眉冷對的模樣,分明是對她的決定持懷疑態度。為了證明自己,亓眉梗著脖子,得意地搖搖頭,頗有些神秘的說:「錯了,這是一個好看的男人。」

嬴滄用刀柄挑起謝淵的下頜看了一眼,不可置否道:「小白臉,適合養起來。」

一向乏味的嬴滄突然誇了別人,這讓亓眉突然就來了興緻,歪著頭打量著謝淵,眼底的精光閃閃,不知道她在打什麼鬼主意。

謝淵縮在一個角落裡悄悄打量著這兩個人,小姑娘方才已經見過了,行為詭異卻力大無窮,穿著打扮都不似尋常人。

制服他的男子靠在牆邊閉目養神,面目完全隱在黑暗中,但不經意流瀉出的冷漠,不由得讓人心生戰慄。

謝淵覺得這兩個人的相處模式甚是怪異,還是決定在弄明白他們想如何處置他之後再做打算。

誰知謝淵在這邊思索著如何和他們談判,亓眉卻越瞧越覺得有意思,撐著腦袋問謝淵:「你長得不錯,不如等我長大了,做我的暖床人怎麼樣?」

謝淵還沒有說話,只是嬴滄本來靠在一邊休息,聽了這話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眼神平淡冷漠,看謝淵就像在看一隻螻蟻。

他翹起半邊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你敢把你這句話在你哥面前說一遍嗎?」

亓眉正拿著精緻地彎刀擦拭,突然想起自己大哥那種時時刻刻都面帶微笑的臉,忍不住縮起脖子:「那怎麼辦,如果現在扔了他,四處亂跑被發現了,可就麻煩了。」

嬴滄沒有回答,探頭往外望了一眼。

月色漸漸被烏雲擋住,荒漠之中一片漆黑,偶爾有爬蟲從地底探出身體,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嬴滄走到一邊坐下,撥了撥之前已經被自己踩滅的火堆,淡淡地說:「帶上吧,我們的乾糧不多了。」

眉眉挑了挑眉,斜眼打量了眼謝淵,似乎覺得細皮嫩肉的他尚可入口,又覺得著實浪費了這漂亮的臉蛋,還可惜的搖搖頭,最後還是安安靜靜的去角落裡,掏出自己的彎刀將一根根木棍削成箭鏃的模樣。

一時之間,謝淵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從未覺得自己的生命如此的危在旦夕。這兩個蠻人完全不理會自己,彷彿只是將他當做一隻待宰的羔羊,時時刻刻都可能變成他們的口糧。

謝淵忍不住苦笑起來,早知荒海之人行為怪誕異於常人,上輩子的他雖然庸碌度日,但是絕沒有缺少過衣食。

此番入荒海他早已想到兇險重重,本以為通過父親的線報,能夠做到成竹在胸,只是沒有想到,之前的消息只是以管窺豹,荒海蠻族竟然還保留著食人的習俗,這種認知實在是讓他叫苦不已。

謝淵縮瑟角落,聽著外面的風聲呼呼,大力的風夾雜著沙礫衝擊著岩壁,發出令人驚懼的呼嘯聲。

謝淵見這兩人一人背對著自己,另外一人靠著牆邊閉目養神,已經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存在,開始不安分地動起腦來。

剛生出逃跑這個念頭,那閉目養神的男子突然睜開眼睛,直愣愣地盯著謝淵,讓他的心臟一陣狂跳,想著他莫不是會讀心術?

那人緊鎖眉頭,目光如刀似劍,突然嘴一張吐出一口污血來。

謝淵渾身一緊,如臨大敵,生怕他將這罪名怪罪到自己的頭上。

沒想到那亓眉倒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把跳起來,奔至嬴滄的身邊關切地問:「你怎麼樣?」

嬴滄胸口顫動,又咳出一口血來。他的唇色暗紅,眼神冷漠,悶悶地咳嗽讓他看起來非常疲憊,渾身微抖著像是隱忍著某種巨大的痛苦。

亓眉見嬴滄不理不睬,頓時有些急:「忍不下去就早點說,難道開口求我一聲這麼難嗎?」

嬴滄胸口劇烈地起伏,極其沉重地呼吸著,他的喉中還堵著濃稠的污血,嗓子頗有些沙啞地開口:「你若是再不將東西拿出來,便是請出扁鵲,我也活不下去了。」

亓眉皺著眉頭又笑起來,不知道該露出個什麼樣子的表情,摸著貼身的衣服掏出一個小藥瓶,拔開塞子就往嬴滄的嘴裡倒。

謝淵仔細地盯著那個粗製濫造的瓶子,陡然認出那種葯其實是大周很常見的一種藥材,名叫「藿堇」,通常出門在外的人都會備上一些,用來預防一些頭痛腦熱的毛病,以防萬一,同時更是解毒化淤的好藥引子。

原來這小姑娘去他們的營帳其實是想偷這個東西,接著去盜馬的時候被自己發現了嗎?謝淵將這些關竅一點點拼湊起來。

亓眉見嬴滄的呼吸慢慢地平復下來,一口氣也從嗓子眼落到了心底,尤其惱怒地說:「你就不能讓我一回嗎?每次都是這幅無欲無求的模樣,要是我這次偷跑出來連帶著你出了事,我哥還不把我的皮都剝了!」

「你溜出去跟著馬隊就是想為我取葯,回來之後容色輕鬆,說明葯已到手。若是你早一刻將解藥拿出來,我也不必忍受這種痛苦。」

嬴滄用大拇指抹了抹嘴角,聲音依舊沙啞:「如此一聲不吭,不就是想要看我狼狽的模樣嗎?」

亓眉被嬴滄這話一噎,也顧不上被戳穿的尷尬,趕緊甜甜笑了:「那營地上百來號人,我冒著危險去為你取葯,也是想著能讓你儘快好起來,可沒有其他的想法……」

說到這裡,亓眉皺起眉,猶豫地說:「只是那秦九指來得太快,我還來不急去多搜刮點傷葯,就急忙跑了回來……」

她沖著謝淵努了努嘴:「喏,還不小心帶上個拖後腿的傢伙,若不是我跑的快,就要被抓住了。」

「罷了,姑且忍著吧。」嬴滄咳嗽了一聲,不再言語。

亓眉倒是有些急:「這怎麼行,坨坨也走丟了,從這裡回去還要好些天,怎麼能強忍著,還是再找一隊周人……」

「不必了,這裡已經是距周最近地綠洲了,秦九鐵了心要我的命,再讓他一路殺下去,只怕周王勢必震怒。」

謝淵聽著他們的對話,腦中隱隱將事件的真相拼湊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兩人勢必不是普通荒海人,男子為了小姑娘中毒受傷,前有物資盡乏之境遇,身後又有奪命追兵。為了救他,小姑娘隻身潛入大周的通商馬隊,盜取藥物。只是追兵心狠,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所以他處身的營地遭到了屠殺地待遇。

他謝淵僥倖被俘,只是現在他們的對話毫不避諱,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完全掌握了現如今情況謝淵果斷開口:「如果是需要傷葯,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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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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