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紅顏薄命,不外如是
場中一時寂靜。
大多數人都沉浸在歌曲中的悲傷中難以自拔。
以至於樓下傳來的一個啪啪的掌聲顯得格外引人注意,隨著靴子清晰地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一個穿著灰藍色絲綢長袍的青年走了上來。若說楚陽王的相貌佔據了一個俊字,那麼這個青年自然則將後面的一個美字給拿走了,立在眾人之間,恍如一塊羊脂玉一樣潤著一層柔光,只有楚陽王才能和他相提媲美。
那公子哥對阮小竹略一鞠躬:「在街上聽見姑娘琴音,《樂記》有言,情動於中,故形成於聲。姑娘一曲,其哀之深重令人掩面……故而冒昧來見,以姑娘之技藝,操琴之高超,委實不該流落青樓……」
他聲音溫柔,每一個字都透露著掩蓋不去的欣賞之意。
阮小竹眼眶一紅,若是每個人都辱她罵她,她尚且可以咬緊牙關不在乎,可當出現了一個同情她的,憐惜她的人。她卻不免地感到委屈,忍不住想好好地痛哭一場。
「開口就討要我的侍女,白探花也過分了吧。」
楚陽王的聲音冷淡地在阮小竹的身後響起。
白文彥似乎也才發覺正居主位的楚陽王,他皺了皺眉頭:「王爺威風烈烈,何必盯著一個弱女子不放。」
楚陽王冷笑道:「你這是要來教我怎麼為人處世么?」
「但如此才情之女,本不應該如此薄命。」白文彥似乎還想說什麼,然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剛剛進入了翰林院的小官,其權勢完全無法和楚陽王相比,最終也只是嘆息了一聲,「我家中有一古劍,楚陽王曾來討要,如今我主意已變,可否用那劍……」
「不要。」楚陽王打斷他的話。
白文彥嘆息一聲,事已至此,他也沒有了想法,對眾人略一拱手,就準備離開。
楚陽王喊住他:「我還沒準你走呢?」
「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劍我要,人我也要。」
「你……」
楚陽王緊接著說:「當然,我也不是要搶你的東西,只是一個賭,不知道白君子敢不敢打這個賭了。」
白文彥猶豫了一下,神色就堅韌了起來:「賭什麼?」
「比武是欺負你,比文我也會這樣不自量力。」楚陽王慢條斯理地說,「我和你賭人心如何?」
「人心怎麼賭?」白文彥好奇道。
「三個月之後,她若選我,你把劍給我;如果她選擇你,我就把她轉贈給你,手段不限,如何?」楚陽王慢條斯理地說,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氤氳的水汽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阮小竹聽著心底發冷,她在楚陽王心中,也只不過是一個隨時能夠送人的器具罷了。
白文彥卻深深地皺起了眉:「你若脅迫她的親朋……」
楚陽王打斷他:「那也是手段之一,輸不起,就不要玩。」
又是更長久地沉默,白文彥似乎是認認真真地考慮到了方方面面,最終點了點頭:「好。」
楚陽王也是定定地看了白文彥好一會兒,扯開嘴角,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容:「有趣。」
青樓里的眾人都散去后,這場曠世賭約也流傳了出去,被議論紛紛著。很快,白文彥的很多朋友都憂心忡忡,畢竟,和楚陽王比起來,這期科舉考試的新晉探花郎簡直像是個小螞蟻一樣,一捏就死。然而白文彥卻非常淡然。
「文彥啊,這次你莽撞了。」
「人生在世,若是想飛黃騰達,就非得冒險不可。」白文彥在家中喝了一口茶,他仍然是那副舉世無雙的美麗溫潤的模樣,吐出來的字眼,卻說不出的惡毒,「陛下最好美女,德妃用計將嘉容公主送走了,然而,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而嘉容就是那個偷不著的。」
說道這裡,白文彥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若是我能將此女獻給陛下,自然簡在帝心,官路一片平坦。至於嘉容……」他說到這裡,確實忍不住回憶了一會兒阮小竹雙目含情的模樣,心下便是一盪,但最終,他還是將那一點旖旎壓了下去。
白文彥嘆了一口氣:「哎,紅顏薄命,不外如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而在另一邊,楚陽王則是一臉不痛快地把阮小竹扯回了王府,一到門口,他就直接把阮小竹摔在了地上,鞭子一甩,策馬狂奔,就筆直地進了王府。
阮小竹趴在地上,覺得那一摔,渾身上下無處不疼。她歇息了幾分鐘,才難受地從地上爬起來,撩起袖子,已經是一大片青青紫紫。簡直了,沒見過這麼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阮小竹簡直可以想象到自己的未來如何的水深火熱……對比起來,三個月之後,和那位溫文爾雅的白公子離開,就讓人頗為期待了。
他是懂她琴聲里的悲傷的。
伯牙子期一曲高山流水,佳話千古流傳。
阮小竹這樣想了想,重新對生活燃起了希望,她磕磕絆絆地走回去,獨自一人回到了那個空蕩蕩的廂房,她真是累極了,一躺在廂房的床尚就直接睡著了。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雨打竹葉,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然而在這凄風苦雨之中,一縷幽幽地笛聲婉轉而生。
它第一個音被吹響的那一刻,阮小竹就被驚動了。
吹奏的人剛開始有些不大熟練,頗有些磕磕絆絆,但隨著一聲短暫的迴旋,似乎就找回了原本的樂感,漸漸流暢起來。那吹笛人一定是氣息悠長,才能吹出那麼綿長有力,圓融悅耳的聲音。阮小竹不由聽著出了神,她已經聽出來了,這笛聲原本只不過是伴奏,每一個音都恰到好處的應和著她在青樓彈唱的那首曲子。
但和阮小竹的哀而不傷,顧影自憐不同,這笛音則顯得悲愴的多,宛如一人以彎月為刀,潑灑出一片澄澈至極的月光。雨聲漸漸變大,漸漸淋濕了這笛音,笛音漸低,恍如漸無。然而忽然一聲炸響,如萬顆真珠瀉玉瓶,銀河落九天浩湯轟鳴,千軍萬馬來踏蹄。
然而這樂音忽而就消失了。
吹笛人又漫不經心地吹了幾個音,凌亂破碎不成調,落寞如斯。
阮小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發現自己已經泣不成聲。雖然曲調中的悲愴仍然在影響著自己,然而她心卻忍不住為之歡呼雀躍,那是吹給她聽的,那定然是為了表明自己和她是舉世無雙的知音而吹的。阮小竹沒法描述自己那瞬間地激動,她連件外衣也不批,直接衝進了大雨中,沖那笛音所在之處奔去。
然而只撲到了一個荒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