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命中注定
宜妃最後的這句話雖短,但氣勢卻是強勁十足,讓此刻正要出門的兩個人腳下各自一頓。
陶沝下意識地轉過頭,卻發現身後的宜妃這會子並沒有在看她和九九中的任何一個,而是自顧自地低頭品茗手裡的那盞茶,面色也平靜得彷彿她之前根本就沒有說過任何話。
不知為何,陶沝總覺得宜妃定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忽然說出這樣一番暗含深意的話來。雖然這話表面看來似乎是說給九九聽的,但實際上卻也是在說給她聽的。難道說,宜妃已經洞察出了她內里的那點小心思?
滿含疑惑地掀簾出門,九九那廂已經站在外邊走廊上等她了。八阿哥和八福晉兩人也站在不遠處。見她出來,八阿哥立刻朝九九點了點頭,並拋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便拉著八福晉先行離開了。
陶沝猜測九九此番定是有話想單獨對她說,於是靜靜立在門邊沒動。九九目送八阿哥等人離開,這才回過身來目光幽幽地睇了她一眼,又轉頭看了看外面的飄雪,再次朝陶沝伸出了手。
陶沝滯了一會兒,終於將自己的手遞給了他。
這時候,等在一旁的小廝毛太殷勤地遞上了手裡的傘,九九接過,將傘罩在兩人頭頂,拉著陶沝慢慢地步入了雪地。
潔白如鵝毛般的雪花依舊揚揚洒洒地漫天飛舞。一片一片,遮住了紅牆綠瓦,掩住了庭院宮道,幾乎將整座紫禁城都溶成了一色。
九九牽著陶沝在這片白茫茫中緩緩前行。他的掌心很暖很暖,但可惜問出的話卻讓人感到冰冷至極:「遙兒,你……果真已經想通了嗎?」
陶沝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直直地望向前方,復又低下頭:「董鄂想不想得通其實都無所謂吧?反正,即便董鄂現在說我和她之間最多只能留一個,九爺應該也還是會堅持娶她的吧?」
「遙兒,你——」聽到這話,九九牽著她的手立馬一松,他頓住腳步,低頭深深地凝望著她的眼睛,語氣微沉,鄭重起誓:「爺知道你不喜歡她,可爺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爺終究是為了你好,她就算進了門也影響不了你的……」
是嗎?真為了她好?還是為了整個八爺黨的利益?她又不是傻子!雖說她那位名義上的父親不受皇帝寵信,也沒有索額圖麾下權傾朝野的勢力,但至少目前也是個正黃旗滿洲都統,對八爺黨來說還是有一定利用價值的!所以,他們想要藉此機會拉攏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只可惜,她卻不是當中那個能起到關鍵作用的籌碼!
想到這,陶沝不由地掀了掀嘴角,毫不客氣地反問:「能想出那種方法藉機上位的人,九爺真覺得她會在進了門之後就一直安於現狀么?」
九九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整個人當即一愣,繼而似是回想起了宜妃剛才說過的話,半晌才回道:「爺可以答應你,等她一過門,爺就將她送去別院安置!這樣……」
「九爺這樣做,八爺他們不見得會同意吧?」不等他說完,陶沝已幽幽打斷了他的話,「如果八爺和阿瑪到時候都不同意,那九爺又預備怎麼做?」頓一下,也不等對方回答,又自顧自地再補充一句,「何況,皇上那邊肯定也說不過去——雖然只是納一名妾侍,但不管怎麼說,她也是懷孕之身,倘若剛進門就將她送走,豈不是正好應了那句『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您覺得,皇上那邊如果知道了會怎麼想,是怪九爺您薄情呢,還是怪董鄂歹毒呢?」
「……」九九這次沒有立即接話,只面色陰沉地看著她,捏著傘骨的手隱隱青白。
陶沝瞥了一眼他的手,輕輕咬了咬唇,而後不留痕迹地將視線移開,望向天上的飄雪:「其實,董鄂心裡明白的,阿瑪寵的人是她,所以九爺只有娶了她才可以讓彼此間這層關係變得更為牢固,而阿瑪從此也會死心塌地地跟在九爺這邊……至於董鄂——」她停了停,自嘲一笑,「……如今雖幸得九爺垂憐,但說到底不過就是個不受寵的庶女罷了,是生是死都不會對阿瑪產生多大影響,也無法為九爺帶來任何直接利益,所以,九爺若真要籠絡人心,自然是娶她比較有利的……」
「遙兒,你——」九九似乎想要反駁,但嘴巴張了張,卻又半天沒有出聲。
見狀,陶沝仰起頭,面色平靜地久久凝望著他,用那種沒有半點情緒波動的語氣接茬繼續道:「只是,董鄂雖明白這個道理,卻也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與她同居一個屋檐下,日日見面,更別說效仿娥皇女英跟她共事一夫了,所以,為了避免多生事端,董鄂自認還是離她遠些比較好……」
九九沒有漏掉她此番隱藏在話里的深意,面色再度一沉,道:「你究竟想怎樣?」
「董鄂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還想再繼續留在額娘宮裡罷了!」陶沝依舊從容應聲,全然不顧對方越來越黑的臉色,「至少,有額娘看著,董鄂出不了什麼大事……」頓了頓,遲疑地再添一句,「不然,九爺讓董鄂住到別院或寺里去也是可以的……」
「夠了!」九九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強行打斷了她接下去的話,口氣生硬無比。「說到底,你就是不願跟爺回府,對吧?」
陶沝抿抿嘴:「不是董鄂不願回去,而是九爺您想必也清楚董鄂的性子,一不小心就會招惹來無數麻煩,萬一回府之後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董鄂肯定又脫不了干係……九爺就不怕董鄂因為看她不順眼而做出什麼心腸歹毒的事情嗎?」
「哼!」九九聞言冷笑,「你真是原先就這麼討厭她?還只是因為當初是她連累你代嫁?」停一下,語氣更加重了幾分,「你嫁給爺,就真的有那麼不情願嗎?!」
吔?!
陶沝沒想到九九會聯想到這層意思上來,一時不由地愣住了。她忽然想起那位素秋側福晉曾跟自己說過,原先的衾遙是笑著嫁給九九的,所以,她不可能是不情願!可是,衾遙畢竟也是因為此事才香消玉殞的,所以真要讓她對衾璇這位始作俑者擺出好臉色,她好像也做不到……
見她一直沉默,九九那廂似乎誤會了陶沝的意思,當即怒不可遏地丟下一句「隨便你」,便徑自撐著傘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扔下陶沝一個人獃獃地站在雪地里。
陶沝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怔怔望著九九遠去的背影發愣。內心五味陳雜——
她真的很想告訴他事情並非他想象的那樣,可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這當中的緣由,還有衾遙已經死了的事實,她根本無法光明正大地說出口……
小廝毛太這時氣喘吁吁地從後邊跑了上來,在經過陶沝身邊時,他特別放慢腳步飽含深意地掃了她一眼,似是想說服陶沝跟他一起去追九九,但可惜的是,陶沝並沒有正面迎向他投去的視線,反而還有意無意地將目光避了開去。
毛太張了張嘴,意識到自己這會子應該是絕對無法勸說陶沝與自己同行的,當下也只得放棄開口勸說,獨自追著前方的九九離去了。
雪越下越大。
陶沝原本披在身上的那件火紅色狐皮斗篷很快就被染成了銀白色。但她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福晉——」
小丫鬟芷毓不知道打哪兒突地冒了出來,將手裡的傘迅速撐到了陶沝的頭頂。她循著陶沝的視線眺望了一眼前方空空的宮道,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而後小心翼翼地出語試探:「九爺人呢?您該不會又惹九爺生氣了吧?!」
陶沝聞聲轉頭睨了她一眼,不答反問:「芷毓,你也覺得福晉我今次一直不肯回府,是在跟九爺鬧彆扭嗎?」
芷毓趕緊低下頭,口中囁喏道:「奴婢……不敢!」
「呵——」陶沝再度自嘲地一掀嘴角,口中念念有詞:「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終有一天還是會物歸原主的!這是命里註定的,誰也改變不了!」
「福晉?」芷毓覺察出她說這番話的語氣不太尋常,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您這話何意?」
陶沝沖她展顏一笑:「無意!只是突然明白了『命中注定』這個詞兒的真正涵義罷了!」
人是爭不過天命的!
或許那位太子殿下說的沒錯,衾璇才是命定的九福晉,所以,現在無論如何她做什麼,也阻止不了九九要娶她……
「福晉?」芷毓聽得滿臉迷惑不解,正想開口追問,陶沝那廂已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率先邁步走在了前頭:「好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