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殭屍少年
贏駟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走向那彷彿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少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時刻等待著在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動/亂中,解救他們心中的秦國統治者。
靳帛符一直關注著郁暘涎,試圖在緩慢走近的時間裡察覺出這已被鮮血染紅的白衣背後究竟有什麼目的。
洛上嚴突然攔住贏駟,他的這一舉動在眼下本就十分壓抑的局勢下將所有人的情緒都刺激到了最緊張的關口,那些被士兵握在手中的兵器都在這一刻有了輕微的動作,但因為玄袍少年沒有下文的動作,看似就要開始的混亂就這樣停止了。
「怎麼回事?」贏駟內心對現狀的困惑並未讓他在洛上嚴出人意料的舉動中失態,他看來依舊鎮定,只是雙眼在此時眯起,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郁暘涎身上,但這句話卻是問洛上嚴的。
「不能再靠近了。」洛上嚴道,「他的動作極快,我和靳帛符都只能將將應付,秦君只怕反應不及就會被他所殺。」
洛上嚴說的是「殺」而非「傷」,可見現在的郁暘涎是個極端危險的人物,贏駟因此止步不前。
洛上嚴和靳帛符交換過眼色之後,便由靳帛符在贏駟身邊護駕,洛上嚴獨自上前試探。
如今贏駟和郁暘涎的距離不過數丈,洛上嚴又繼續靠近,在越來越臨近真相的時間裡,莫說是贏駟的內心始終動蕩不安,就連在後頭的嬴華和公孫衍亦感覺心頭有如壓著大石,一切似風雨欲來前的寧靜。
贏駟看著洛上嚴一點點走近郁暘涎,再環顧了周圍的秦軍士兵,思索之下,他回頭向公孫衍打了個眼色。
公孫衍知道贏駟的意思,是要他撤開秦軍,以免郁暘涎真的動手之後傷及無辜。但就這樣將贏駟任由靳帛符保護,作為秦軍主帥的他卻不能就此安心。
嬴華見公孫衍遲疑,道:「既然是君上的意思,犀首就遵從吧。君上也是為了保存秦軍實力,魏軍還在外面等著我們呢。」
無奈之下,在公孫衍一個手勢的指揮下,圍攏在周圍的秦軍士兵全部撤了回去。
公孫衍見嬴華意欲上前,立即攔阻道:「公主也要以身犯險?」
「君上是秦國的君上,也是我的兄長,我只以族妹的身份上去,若有危險就全力護他,還請犀首不要阻攔。」嬴華懇切道。
這對贏氏兄妹都是喜歡迎難而上的性格,公孫衍若要強留嬴華也未必能攔得住,便只好放她前去,有命人在後面時刻盯著,以防不測。
贏駟見嬴華上前,責備道:「你上來幹什麼?」
「通元君為君上抵擋靈陽君攻勢,我自然是來拉著君上逃的。」嬴華道。
危險當前,卻還有心思玩笑,贏駟微微笑了笑,卻已按住了嬴華的手,是要帶她逃的意思。
再次面對這如同鬼魅一般的郁暘涎,洛上嚴已經是千頭萬緒。他不知現實為何會變成這樣,不知為了郁暘涎為了救自己而在西北海洶湧冰冷的海水中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更不知在他離開章尾山後,在後卿短暫離開郁暘涎的身體時,那白衣少年又和后卿抗衡了多久去爭取擺脫魔星轉世的命運。
那時西北海的海浪達到了最澎湃的高度,浪頭撲在海島岸邊的礁石上,力量之大竟直接將巨大的礁石拍得粉碎。隨時連同海潮一起被撲到岸上,猶如一場短暫的落雨,待海水落盡,郁暘涎正趴在岸邊的地上,而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半人半獸的身影,正是和犼合而為一的后卿之魂。
后卿掃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郁暘涎,頗是讚賞道:「被燭龍折磨成這樣還能存活,這個人的意志和身體果真是承受巨大力量的絕妙容器,現在他體內最後的封印也破了,那麼這具身體就徹底為我所有了。」
「女媧一念仁慈留下犼的半縷魂魄,沒想到現在卻成了你將要禍世的助力。」燭龍震怒道,「你既在我西北海中出現,想要回到人間就要問過我。」
后卿不屑道:「你以為殺了這少年就能阻止我重回人世?黃帝都沒能讓我徹底消失,何況是燭龍你?你好好在這西北海待著,我就不計較你方才折磨我的肉身,試圖銷毀我元神的罪過,否則別說你這章尾山,就是整個西北海,我也毀得。」
郁暘涎此時奮力站起,身子晃了晃,看著面前怪物一樣的后卿,道:「我寧願自毀肉身,也不會讓你再有機可趁。」
「你不想見洛上嚴了?」后卿問道,「你抱著必死之心來西北海找燭龍,但我若告訴你,徹底臣服於我,你將可以活著回去見你想見之人,你還一心求死么?」
提及洛上嚴,郁暘涎便心神不定。這段時間他幾乎被后卿之魂控制了心智,一味沉浸在對付秦國的仇恨中,儘管依舊想著洛上嚴,卻始終沒有像現在完全恢復神智之後那樣擔心洛上嚴的處境。但他內心一直以來的正義,對商君的憧憬和對其遺願的繼承,都讓他試圖徹底擺脫后卿的操控。
一面是心中所想,一面是正義正道,郁暘涎的內心就如同此時的西北海一樣,巨浪滔天,無法平靜。海濤聲不絕於耳,不斷攪亂著他本就糾結的神思,但當他轉過視線,望見章尾山上盤曲的燭龍,上古天神威嚴肅穆的模樣完全將他震懾住了。
也正是在這一刻,在小我和大我之間,郁暘涎有了決定。
不斷撲向岸邊的海潮像是在鼓動什麼,但站立在海邊的少年卻長久靜默,垂首也垂手,放棄了所有的掙扎。
后卿在後來才意識到郁暘涎是在動用靈術企圖銷毀自己的身體,一旦沒了這具肉身,后卿之魂即便能暫時凝聚,能逃過西北海上燭龍的攻擊,但要找到一具合適的肉身卻沒有那麼容易,但魂魄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力量衰弱。
后卿意圖阻止郁暘涎的自毀行為卻遭到燭龍的阻攔。兩大神祗在西北海的這座孤島之上開始鬥法,弄得翻江倒海,地動山搖。
郁暘涎的體力尚未恢復,對靈術的操縱不及以往方便,因此內息運轉得較為緩慢,更要在後卿和燭龍相鬥時,在不斷拍上岸的浪濤中保持身形,這對現在的他而言顯得格外困難。
在有一記大浪用來的時候,郁暘涎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快速晃動,隨後他便再次置身於滾滾浪濤之中,身體雖在海水的衝擊下不自主的飄動,但卻彷彿有一根線牽扯著他,渾身的關節逐漸變得僵硬,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西北海雖為燭龍所轄,但只要離章尾山越遠,燭龍的神力也就越弱,后卿正是知道燭龍的這個弱點才帶著郁暘涎奔赴西北海上。但為了打散郁暘涎的意識,他便將郁暘涎浸入海水之中,在牽制住這少年的身體,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終神智崩潰,他便可以輕而易舉地佔用這具身體。
然而即便如此,郁暘涎依舊沒有放棄試圖自毀身體的決定。不停歇的海浪衝擊著他本已虛弱的身體,想要維持內息的運轉已經十分困難,再加上身體所受到的各種痛苦,他的意識已經快要支持不住這種摧殘。
便是在這種嚴酷而殘忍的折磨中,郁暘涎最終被后卿帶離了西北海,但此時的他已經奄奄一息,別說催動靈術,想要活下去都不見得是易事。
儘管這具身體已經十分脆弱,卻依舊是后卿不舍丟棄之物,他將郁暘涎全身的關節全部打碎,再以自身魂力重新連接。聽著在這一過程中因為忍痛而發出不停悶哼的郁暘涎,后卿更是喜歡這個將要被自己所寄宿的容器。
完全被后卿附體的郁暘涎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唯一的目的就是找到黃帝和真龍所在,將萬年前的仇怨了結,現如今,他正站在黃帝遺魂——贏駟的面前,只是他們之間還隔了一個洛上嚴。
就在洛上嚴即將再次走近郁暘涎時,那瀝血少年突然雙目大睜,不由分說地就向洛上嚴大打出手。
但見郁暘涎動手,周圍的秦軍士兵立即訓練有素地向贏駟圍攏過去,嬴華也機警地攔在贏駟身前,靳帛符在觀察過情況之後立即加入了打鬥之中。
公孫衍再次上前道:「此地危險,君上……」
「不。」贏駟打斷道:「寡人的護衛留下就可,其餘將士就由犀首安排撤回大營去吧。」
「君上,萬萬不可。」公孫衍焦急道。
贏駟面色一沉,命令道:「這是命令。」
公孫衍明白贏駟的顧慮,出於大局考慮,他不得不讓贏駟親衛隊之外的所有秦軍悉數退回大營之中。
「河西一戰,辛苦犀首。戰事未了,多多保重。」贏駟道。
公孫衍已知贏駟用意,也不再多言,這就轉身,和那些秦軍士兵一起回去大營之中。
「你也回去。」贏駟與嬴華道,卻一直專註於那纏鬥在一起的三道身影。
「我不。」嬴華反駁道,「君上留得,我為何留不得。」
「這裡危險。」面對嬴華,贏駟才顯露出焦急關切之意。
「我當初和靈陽君一起經歷過更九死一生之事,現今只是在旁觀戰,又會危險到哪裡去?」嬴華反駁道,「反倒是君上,既說這裡危險,就不應該留下。犀首此時必定恨極了。」
「你……」贏駟心知嬴華一是出於對自己的保護,而是因為對郁暘涎的關心才會留下,情有可原之處,他也就不強迫嬴華離開,「但是你要答應我,切不可衝動。」
嬴華卻只瞥了贏駟一眼,就沒了下文。
贏駟見狀,無言以對,又見那三人打得難分難解,便只有耐心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