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三句話
「少爺醒了?」痴娘正坐在燈下,挑燈縫衣,一針一線,細細地縫著。見他醒來,她抬頭時,眉眼彎彎的笑,極是溫柔。
「我怎麼睡在這裡?」鳳流恍惚了一下,頓時有一種錯覺,覺著痴娘似是陪在他身邊,做起了妻子應做的事:前夜,陪他談心聊天;昨夜,給他做飯燒菜;今夜,為他縫製衣衫……
「天黑了,不見你回來,奴家等得心中焦急,就去找你……」如同在丁宅之中,待丁翎一般,她做的都是極普通、極平常的一些事,柴米油鹽、縫縫補補,日常瑣碎,卻在這細節之中,流露出一個妻子的體貼與細心。讓這老宅的東廂里、燈光柔和之中,瞬間有了一種「家」的氛圍。
「痴娘……」是她將他帶回來的?
一想到今夜,本是三日之約的最後一晚,他是應當在家中陪著她的,卻醉酒睡在了山腳,讓她等得如此焦急……
此刻,看她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他的心口卻隱隱揪動了一下,輕聲道:「對不起!」
手中的針線,停滯了一下,痴娘低著頭,也是輕聲地說:「少爺欠我的,早已還清了!是痴娘不對,妄想在少爺身邊,再多待幾日……」
「你想留,就留下吧。」
對女子,尤其是美妙的女子,他斷然不會拒絕,也不忍拒絕!但是,痴娘也知道,他只是在憐憫她!
「少爺愛賞花,卻從未在繁花叢中,挑得一朵,捧入心口……少爺的有緣人,不是奴家!」
幽然一聲悵嘆,痴娘低頭,繼續縫著衣衫,一件嶄新的袍子,在她那雙巧手之下,逐漸成形。
鳳流下了床,徐徐走到她身邊,看她一針一線的縫著,心頭微動:「不錯,痴心錯給一次,不可再錯!本少不想辜負你,因而不能騙你——讓你留下,本少也給不了你什麼,只會耽誤了你。倒不如……過了今夜,你去奈何橋喝下孟婆湯,轉世為人,再覓良緣!」
「少爺……」心中微微苦澀了一下,痴娘抬頭望他,眸子里依稀有淚光閃爍,「過了今夜,奴家是要去了……離去前,少爺須聽奴家三句話。」
「嗯?」靠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鳳流定睛看著她,燈下,那一對兒桃花眼,水汪汪的,眸中魅色無邊,十分惹人心動!
就是這樣一雙招惹桃花運、艷福無邊的勾人眸子,看似多情,卻又似無心。
玲瓏少年,求而不得,令人始終難忘!痴娘看著他,暗自一嘆,柔聲道:「奴家離開后,若有人來敲門,記得千萬不要開門!」
「有人來敲門?」鳳流眸光微動,莞爾一笑,「這宅子的門,普通人敲不到,能敲上門來的,如你這般,不是緣就是債。不開,就不開罷了!」
少爺當真是極聰慧的,平日里卻嘻嘻哈哈沒個正經,倒真有幾分玩世不恭的精髓。她不禁有些擔心:他這是哄她呢?還是真會依她所言?
「還有這宅子,確實有道暗門,少爺的表叔曾經深愛的、那一個叫『石頭』的女子,也曾進過那道暗門,卻也因此丟了性命!」痴娘憂心地看著他,再三叮囑:「切記,不可去尋那道暗門,即便無意中發現了,也萬萬不可進去!」
鳳流心頭一動,笑得極輕微:「不去就是了,依你!都依你!」
極寵溺的聲音,如同哄心上人開心一般,痴娘聽得一呆,看著他,手中的針猝然扎到了手指頭,卻,流不出血來,也覺不出絲毫的痛。
「還有第三句話呢?」鳳流略一蹙眉,伸手,在她冰冷而蒼白的手指上,拔下那根細針,又往她的指尖,輕輕呵了口氣,覺著她或許不那麼痛了,才鬆了手。
痴娘壓根未覺著痛,卻被他這一口氣呵護得……眼眶微濕!
心知他不願看她哭鼻子的模樣,就一邊強忍著,一邊顫聲道:「切記,不要問我,你心中想問的那些事。」
「不能問?」鳳流的的確確有一肚子的疑問,想要在她離開前,問個清楚明白!譬如這宅子的來歷,譬如他身上的異能,還有剛剛做的那個夢……
「不能問!」不能喚醒前世的記憶,少爺若是想起了「她」,心,會生生痛裂成無數片,再也無法拼湊!
碎了心的人,如何能再活下去?
因而,她不能講!萬萬不能講!
「問了,奴家也不會答的!」痴娘毅然決然地搖頭,咬緊牙關不鬆口。
「那咱們……隨便嘮嗑嘮嗑吧。」鳳流卻有意要套她的話,將她手中那件尚未縫好的衣袍取了,擱到桌上,他笑微微看著她,「剛才我聽到一聲巨響,你有沒有聽到?」轟隆炸山似的聲響,才將他從那詭異的夢境里驚醒過來。他確定:剛剛的確有炸山的聲音,不是夢裡的錯覺!
「花家二公子,在老宅的圍牆外,點了炸藥。」痴娘搖頭一嘆,「好象在外頭的林子里,炸出了一個洞,他下洞去了。」
「盜洞?!」還真被那位小爺強行炸出個入口來了?鳳流正想出去看看,卻被她急急攔住:「別去!再怎麼炸,那些洞都會消失的!你此時出去,也是找不到那個洞的。」
「消失?」跟這老宅子一樣,會莫名其妙消失么?鳳流眨了眨眼,「花家二公子呢?」
痴娘不是說花小爺已下了盜洞么?如果那洞口會消失不見,那麼,花丫不就回不到地面來了么?
痴娘沉默片刻,艱澀地吐出一句:「怕是……有去無回了!」花丫是自掘墳墓,如若他真箇進到了野冢山那座從未被人發現過的「冢」裡頭,哪怕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
鳳流一怔,猝然回想起適才做的那個荒唐的夢,隱隱感覺:要不是花小爺這一炸,陷入這奇怪夢境的他,可能真的無法醒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多的疑問困擾著他,忍不住的,鳳流又問道:「對了,你猜我剛剛夢到什麼了?自打住進這宅子后,不止我一個人夢到過,胡探長也夢到了,夢裡有一口奇怪的棺,棺中躺的……」
「少爺!」痴娘急喊一聲,猶如昨夜打斷花丫的話一般,她又急著打斷了他的問話,不想說的事,怎樣也不會說出口,只道:「過了今夜,奴家就真的去了!求少爺不要多問,奴家只想幫你縫一件衣裳,往後奴家不在了,沒人能照顧少爺,你穿著它,也暖和些。」
痴人痴語!其實,她自己心中明白:這一件衣裳,哪怕是縫好了,他也是穿不上的。只不過,她很想為他做點什麼,哪怕是一點點……
能在他心裡留下一點點的痕迹,也好啊!
「痴娘?」從她的話里,隱隱覺察了什麼,鳳流終是感覺不妙了:「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過了今夜,你要去哪裡?」
從未見過他如此正經的表情,被他的眼睛緊迫注視著,痴娘只將那件衣袍拿回手裡,低頭,繼續一針一線地縫著,輕聲道:「少爺飲下痴娘淚,回到過去的丁宅,一待就是無數個晝夜!而這裡,只過了短短的三日,三日後,少爺在棺材鋪中醒來……
「三日為限!這也正是奴家逆天而為,強留在人間后,即將遭受天譴的最後一個期限!」
「天譴?」鳳流猝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抬頭與他對視,「什麼意思?說清楚!」
在她抬頭的一瞬,強忍住的淚水,已奪眶而出!
她流著淚,顫聲道:「過了今晚,明天晚上,天雷落下時,痴娘將會……魂飛魄散!」
誰也救不了她!
這是她妄圖逆天改命,執意而為,卻依舊挽不回四郎的心,而必須承受的懲罰——
魂飛魄散!
從此,世間不論陰陽路,都不會再有痴娘!
「你、你居然做了這樣的傻事?!」鳳流又驚又怒,後悔自己當初不該幫她,到頭來,竟使得她連這一縷魂都保不住!
「少爺你……」看他臉色煞白,痴娘心口一痛,急道:「是奴家的錯!少爺不必自責。今夜,讓奴家縫好這件衣裳,給少爺暖暖身子,也好去得安心些。」
痴娘啊痴娘……
口中苦澀,他說不出話來,伸手擦拭她眼角滑落的淚,也只是徒勞!
看她強顫在嘴角邊的笑紋,鳳流默默放手,默默看著她,看她用針尖挑了挑燭心,將燭光挑亮些,又一針一線地縫著衣。
搖曳的光焰,透過她的身,落在牆上,投不出影子,一片空白……
但是,痴娘燈下縫衣的神態,在那一刻,卻深深烙印在鳳流的心中。
此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