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重塑根雕
天邊微微透光時,痴娘終於縫好了衣袍,起身,給他披上,試穿著,竟是十分合身。
扣好一粒粒盤扣,她仰臉看著他,眉目彎彎,竟笑得十分嬌憨可愛。
「少爺長得俊,穿這衣裳也是極好看的!」
痴痴看著他,她的眸光痴情而動人。
「痴……」
回想夢中那一盞夜光杯上、貼封的白條兒,一個「痴」字,銘記在他腦海里,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撫過她的鬢髮,撫去她心中的傷,指尖稍一觸及,卻如遇幻影,竟摸不到了。
隱隱聽得,山下傳來了家禽打鳴聲——雄雞報曉!
少爺,珍重!
雙唇翕張,口型里吐露出的話,卻是悄然無聲的,痴娘猝然幻作了一縷輕煙,在他眼前逐漸飄散,最終消失,不見。
鳳流獨自佇立在房中,久久、久久……
一縷晨曦,透窗而入,照在他身上,痴娘親手縫的那件衣袍,瞬間化作了紙衣,一張張冥紙粘扎的紙衣,上面滿著繡花針的針眼,密密麻麻的,風一吹,就化作了點點碎紙屑,隨風飄散……
一股子冷意,由身上直透心口,心腔一窒,鳳流猝然兩眼一閉,臉色煞白地倒了下去!
昏沉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稍稍恢復一點意識時,他發覺自己竟然又躺在了那口奇怪的「琥珀」棺中!
棺槨上,仍散落著點點灰燼,呈網狀分佈,他雙目緊閉,卻仍能「看」到一些光亮,不是棺中的「長明燈」閃射出的光亮,而是……
燈光?!
的確是燈光!
一盞馬燈,從甬道深處漸漸移來,終是轉進了這間主墓室。
一人手提馬燈,躡手躡腳的,靠近墓室中央停放的棺槨。
就在那人拎高了馬燈,往棺槨上照來時,躺在琥珀般半透明的棺槨裡頭的鳳流,借著馬燈的光照,也「看」到了探頭探腦正往棺槨里望來的那人。
一見那人的臉,鳳流暗自吃了一驚:摸進墓室來的那人,不是別個,正是花丫花小爺!
黑衣黑褲黑鞋子,剝下通體白色的西裝鞋襪,花丫竟然穿了一身的黑,蒙面大盜似的摸進墓室來,直湊到墓葬最核心的位置——那一具棺槨前!
花丫起初是眯著眼,想要適應「琥珀」棺內夜明珠的強光,而後,才瞪大了眼細細一瞧……
「瘋瘋瘋瘋……」咬住了舌尖兒,花小爺駭然怪叫,「你你你……你怎麼在這兒?你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閉目躺入棺中的,除了死人,那就是屍變了的殭屍!但是,沉睡在這棺槨里的瘋少,未死也未僵,這事兒,簡直比見鬼還要詭異三分!
難道他是……
「妖、妖……妖怪啊啊啊啊啊——!!」
整間墓室都回蕩著花小爺的嚎聲。
花丫忙不迭丟下馬燈,迭聲驚叫著,落荒而逃,「吱溜」躥進了甬道,連甬道也被這拔尖的驚叫聲,給震得「撲簌撲簌」落下粉塵。
這幕情形,竟如此的真實,好似現實中發生了一般,鳳流就奇怪了:花丫不是炸山盜墓去了么?怎麼也進到他的夢境里來了?
難道又是他夢中想象出的場景?
連馬燈及花小爺落下的那些盜墓工具,也都能逐一在夢中想象出來,還從未撈過「盜墓」這一行當的瘋少,都覺著:自個真是個人才了!
做夢也做得如此逼真,要不是睜不開眼睛,他還會以為: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了的!但,即便閉著眼,他還是照樣能「看」到……不,應該說是能清楚感覺到——落在棺槨上的那盞馬燈,這麼一照,竟將槨蓋上網狀散落的灰燼照得像活物一般,點點蠕動起來!
那些灰燼,是從那個縞素女子的手中灑下來的,卻以十分奇特的網狀形態,遍布了整個槨蓋,網罩著這口「琥珀」棺,與內棺的八件鎮棺寶物,遙相呼應,形成奇特的陣法!而如今,被花小爺誤打誤撞的,以馬燈一照,網狀分佈的點點灰燼,竟然死灰復燃般的,在燈下重又燃燒出點點簇簇奇怪的圖紋,就象是一隻只火紅的小蟲子在蠕動著。
看上去,宛如一本密藏經書,原本已遭焚毀,而今又重現了經\文,死灰復燃中,那一個個經\文密密麻麻鋪滿槨蓋,在燈下流竄出妖異的火焰之色,經\文字體像是會流動的,個個火焰般燃燒的經\文字體,從仰面躺在棺槨內的鳳流眼皮子上綿綿循環著,流竄而過!
經\文浮「燒」在槨蓋上,投射在棺中的經\文那斑斑點點的倒影,卻悉數「流」進了鳳流的眼皮之中,直達眼內!
浮屠之火、密藏經\文,宛如喚醒了千年禁咒,鳳流「看」著它們,居然能清楚明了地看懂那些文字的意思,將所有的咒語「吸」入眼中,默記於心后,突然之間,他的眉心竟也燃燒出一簇焰芒,妖異舞動,似一個圖案,又如一個文字!
就在眉心簇燃那一點焰芒時,鳳流猛地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變得透明無色,睜眼的瞬間,墓室、棺槨、馬燈……統統消失不見!
他仍然置身在老宅的東廂房,外面的天色卻已漆黑,睡夢中恍惚過了一個白晝,醒來,又是夜幕籠罩。
緩緩的,站起身來,鳳流的神情有些古怪,雖睜著眼睛,卻像是仍在夢中,恍恍惚惚地晃悠著腳步,恍恍惚惚地打開了房門,夢遊般的走了出去。
走到院落當中,找著那日收來的樁頭,他席地而坐,猝然伸手,一點點地撫過樁頭,宛如撫摩著情人的嬌軀,指尖是如此的溫柔!但是,被他撫過的樁頭,卻有了驚人的變化——
撲簌撲簌的,落下無數的木屑粉末,樁頭竟一點點地蛻化出了美人的形態,一個燈下縫衣的坐姿,與痴娘一模一樣,曼妙的體態,眉眼彎彎而笑!
眨眼之間,一尊根雕美人竟在他雙手輕觸之間,驟然成形!
鳳流的指尖有火焰般的光芒簇燃著,熔煉出的根雕美人,渾身似也冒著火光,映得他眉心那一簇焰芒更是妖異,卻又極美,驚心動魄的美!
在美人根雕成形后,十根指尖的焰芒隱去,鳳流膀臂上的衣衫長袖,隨隱去的焰芒一道,化作灰燼,被風吹開,裸\露出線條健美的胳膊,手臂肌膚下,靜脈血管清晰地延伸著,也似乎透明了一般,連血管里流動的血液,都清晰可見!一股股的血液,就那樣流躥到指尖,又透過指尖,緩緩傾注在那尊根雕美人的身上。
雕得本就栩栩如生的美人,吸收了他指尖渡來的血液,竟似活了一般,眸光閃動,笑靨如花,赫然是痴娘的模樣!
形似,神亦似!
只是,根雕美人眸中一點魅惑之色,又與痴娘那痴情動人的眸光截然不同,美人眸中之色,竟像極了鳳流自個兒!
重塑美人根雕,當「美人」活了一般,沖他眨一眨眼時,鳳流驟然收回雙手,額頭布滿冷汗,臉色白得瘮人,坐在那裡,晃晃顫顫,搖搖欲墜!
「少爺——!」
猝然而來的驚急呼聲中,一抹浮光掠影撲來,在鳳流閉眼暈倒的那一瞬,撲來的「人」影已急急將他接摟在懷中,——痴娘那一縷魂兒,本是獨自飄蕩在山中,等著今夜天雷降下,受那一道天譴,而後,魂飛魄散!但在天雷還未落下時,她忍不住飄回老宅中,想要最後再看一眼少爺,卻不料,竟看到這驚心的一幕!
少爺他竟、竟喚醒了千年禁咒?!
看著閉目倒在她懷中的鳳流,痴娘驚急交加,眼中竟急出淚來!
「少爺!少爺……」
聲聲喚,終於喚醒了鳳流,睜開眼,卻發覺自己已睡在了東廂房的床榻上,還十分的虛弱無力,卻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稍稍扭頭,看到守在床前的痴娘,鳳流反倒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面前,怎麼坐著兩個痴娘?一個擺著縫衣的姿態,一個則焦灼不安地看著他。
即便王嫵憐還活著,與痴娘坐到一塊,表情與氣質上,他還是能一眼分辨出誰是誰來的,而眼下,連他也分不清,面前這兩個,究竟哪個是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