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風波引

6.風波引

006風波引(一)

怡君暗自汗顏。父親和兄長各自認清沒有作畫天賦的事實之後,興趣就莫名其妙地轉移到了收集古畫名畫上,打心底喜歡的好生珍藏,不合喜好的轉手他人賺差價,如今還能否靜下心來賞鑒佳作,真要兩說。而且——「家父已經說過,為著我們姐妹兩個每日登門叨擾,休沐時要過來鄭重致謝。」

「今日一早,我已喚管事送拜帖到貴府。」程詢揣度著她的心思,給她吃定心丸,「姜先生來京是我的主張,為此有了你們的每日往返,是我思慮不周在先。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不需考慮這些。」

搬出長輩,也算實話。這幾年,外院明面上的一應事宜,父親交由他和管家全權打理。等閑事,從不過問。

怡君聽到末尾,自是不好再反對,笑一笑。對於不能立即得到解釋,多少有些失落。

葉先生返回來,見兩人神色間已無生疏,分明是敘談過了,對怡君道:「回去做功課吧。」

怡君稱是,道辭離開。

葉先生問程詢:「我這學生是何看法?」

程詢耐心地複述一遍。

「倒是與我看法相仿。」葉先生面上不動聲色,語氣卻更為輕快,「那麼,程大少爺,給個解釋吧?」

程詢笑起來,「容我賣個關子,過兩日您就會明白。」

「你啊,」葉先生沒轍地嘆氣,「也不怕把我急出病來。」

程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這幅畫賠罪,待得請人品評完,裝裱好了送給您。」如此,怡君也能偶爾看到。偶爾就好。到底,這畫中氛圍,對十幾歲的她沒有益處。

葉先生大喜過望,「這可真是想都沒敢想的事兒。」

程詢溫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閑就看看,定能幫我找出弊端。況且,程府下人難免有疏忽之處,平日還需您費心照顧姜先生。您看我順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順眼些,是這個理兒吧?」

葉先生笑起來,「這話說的,足夠我三五年內心花怒放。不論怎樣,先謝過了。」程詢不是尋常子弟,向來言出必行。

「您客氣了。」

葉先生惦記著兩個學生,又敘談幾句,道辭回了學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詢慢慢走到太師椅前,動作緩慢地落座,輕輕地吁出一口氣。

疲憊入骨。

方才倒沒覺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見的喜悅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貫注地應對。

這幅楓林圖,前世她應該在他身死兩年後看到。一道送去的,還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蓮,冬日的梅。

「滿園春/色的時候,那一抹浮動的柳綠煞是動人;夏日蓮湖上的風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機會,定要出門看紅葉,凋零之姿,卻從容洒脫,名花都做不到;所謂香自苦寒來,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領神會。」

——是他問及時,她說的。

選這一幅楓葉圖,還有一個目的:不能篤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試探,通過她的反應,不難得到答案。

她沒有前生的記憶。

萬幸,她沒有。

獨坐半晌,程詢回了光霽堂。

程祿來見,恭聲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當。觀望著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來,廖芝蘭去了城南廖家,盤桓多時,應該是等著在我們府中的兩位大小姐回去。」

程詢頷首。廖芝蘭必是去探聽口風了,但兩家疏於來往,沒人耐煩告訴她原委。

程祿繼續道:「周文泰、凌婉兒去過一次戲園子,不知是巧遇還是相約。至於商陸,一直悶在家中苦讀,值得一提的,不過是命書童送來一封拜帖。」

程詢取出一個荷包,「這些都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多給人手打賞。餘下的是給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祿接過,並無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兒,管家遲早會察覺,畢竟,您放在外面的親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檔子事去了,在府里的,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幾個。萬一管家問起,小的怎麼答覆才好?」

「誰說我要瞞他了?」程詢笑了笑,「他若問起,你就讓他如實稟明老爺。」

「是!」程祿眉飛色舞起來,瞧著程詢,欲言又止。

程詢呷了一口茶,「有話就說,無事退下。」

程祿笑問道:「小的是不明白,您為何要派人盯著商、周、凌三人?」這兩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爺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要非讓他說出點兒淵源,不外乎是大少爺橫豎都瞧不上兩個男子,別說來往了,見都懶得見。

為何?因為前世的商陸是負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終自盡,加之一些事情趕到了一處,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給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榮國公世子。周府是好幾個混帳湊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帳堆兒里拔尖兒的貨色,看中並為之犯渾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兒。

至於凌婉兒,前世曾位及後宮德妃,陰毒下作,生的兒子比她還不是東西,沒少禍害薇瓏及其雙親。真得逞的話,修衡與薇瓏那段良緣就無從談起。

與他息息相關,亦與修衡、薇瓏直接或間接有牽扯的三個人,想到就膈應得厲害,不防患於未然怎麼成。

其實,商陸一事,讓他一直連帶的有點兒厭煩廖碧君。

前世的商陸,做了負心人離開京城之後,都隱姓埋名了,絕沒能力做出讓廖碧君或至親蒙羞受辱的事——她並沒到絕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麼就能自盡?怎麼就不想想為你付出慘重代價的胞妹?

瞧那點兒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糾纏無法控制自己,親情、知己、意中人、抱負、信仰之中,最少該有兩樣是值得付出為之變得堅強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凈,怡君卻被她害得一度萬念俱灰,認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的確,是太傷人的事實,換了誰都會懷疑一切。

「我想過自盡。」怡君對他說過,「最終讓我活下來的,是一雙兒女。還有你。」

煩歸煩,他心裡也清楚,廖碧君定有過人之處,且對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寵愛照顧。優點不讓人動容的話,怡君也不會對她那樣在意。

退一萬步講,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幾時在言行間流露出對他雙親的輕蔑鄙視?他沒看到過,但她心中一定有。這種事,想法要埋在心裡,處事絕不能顯露,他會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對廖碧君做任何評價。

這上下,程詢只希望,商陸與廖碧君還未結緣。若已結緣……起碼得控制事態,不成為他和怡君今生緣阻礙的根底。

那些過往在心頭飛逝而過,程詢笑微微地看向程祿:「聽到一些事,我就看他們不順眼了,不行?」

「行,當然行!」程祿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這不是有段日子沒跟人較勁了么?要沒這事兒,小的真以為您被老爺說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這句話就行,小的更明白怎麼安排了。」說完匆匆行禮,快步出門。

程詢望著他的身影,笑了。程祿有忠心,腦瓜靈,反應快,為人處世還圓滑,種種相加,前世在他入閣之後,成了管家。

想到程祿提及的跟人起爭端,他回想一番,還真是。入秋之後,父親生怕他下場考試出岔子,把他拘在家裡,說你可千萬老實點兒、積點兒德,不然再聰明也會名落孫山,我可丟不起那臉。

門都出不了,哪還有與人不和的機會?

現在,到他實心交友、引動風波的時候了。

.

廖家姐妹巳時下課回家。

葉先生循例分別給二人布置了功課,隨後回了居處。

廖碧君從丫鬟手裡接過斗篷,給怡君披上,系緞帶的時候輕聲問:「程解元那幅畫是不是特別出彩?你這小妮子,回來的時候可是特別高興的樣子。」

高興到底是為畫,還是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確特別出彩。你該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別高興。」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沒見你們倆這樣了,我瞧著也歡喜。」說著話,繫上了緞帶,撫一撫斗篷,「我們走吧。」

「好啊。」怡君攜了姐姐的手,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學堂。姐姐的樣貌艷麗嫵媚,說妖艷也不為過,性子單純善良柔婉,婉轉拒絕一個人的請求的時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樣貌與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讓母親和哥哥說,就是脾氣不是好、不是壞,是怪。平日在親友面前,很活潑;在外人面前,遵循著那些累人的規矩;被誰無意間踩到尾巴的時候,脾氣就不歸自己管了。

母親偶爾會對著她犯愁,「你能不能給我列出個單子,把你看不慣的事兒都讓我知道?這樣,也能讓我避免你跟別家閨秀起衝突,小小年紀落得個特立獨行的名聲。一直如此,倒貼嫁妝都嫁不出去。」

從哪兒說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世間的無趣之處,不就在於有些人總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兒么?偏生看客們還自持身份為著名聲不予計較,甚至還有逢迎的時候。

她沒顯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勞什子的端莊賢淑敦厚的名聲,為什麼要隨大流?

別說她這樣兒的了,就算是在閨中跋扈、囂張、驕矜的名聲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錦繡良緣了?

遇到了,就珍惜;沒那福氣,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數轉,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們前來,便沒你今日這般歡悅。眼下我們好生想想,晚間下廚做幾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點頭,「做我們兩個都拿手的。」

「嗯!」

姐妹兩個說笑著回到家中,進到垂花門,便聽得怡君房裡的管事媽媽來稟:「城北的大小姐早就來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臨時有客至,方才傳了話,讓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訝然。

怡君則問:「此刻人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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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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