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染江帆

第八章 血染江帆

「太古號」平穩地順江而下,船上懸挂的「米」字旗迎風飄擺,陣陣水霧四下飄散,冰冷而濕滑。遊客們緊張的情緒緩解了許多,在經過一番驚魂之後,他們又開始在船甲板上愜意地品嘗著純正的白蘭地,高談闊論當下中國的乃至世界的政治形勢,不時向那些倖存的中國軍人和避難者投去一絲同情的目光。

南京戰事對他們的影響微乎其微,皆因那紙護照和長得跟毛猴子似的的面孔,還有飄蕩在「上古號」輪船的英國國旗。

宋遠航還沉浸在於蘇小曼分手的那個心碎瞬間,漂泊離散多時才有一刻相見,然而這種帶有一些悲壯色彩的重逢讓他痛心疾首。繼而又扶著船舷用力砸了一下:「不知道南京城現在怎麼樣了!」

楚長鳴默然地注視著江面,江上的能見度很低,僅有大概不到一百米,天上的烏雲有散開的跡象,看來預想中的雨是不會下了。現在還不是放鬆警惕的時候,日本人在城裡沒有劫掠到國寶,不等於他們就此死心。所以他擔心日軍會排出水面炮艇攔截「太古號」,還有就是空中轟炸。

「宋專員,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是哪?有沒有接洽?」楚長鳴輕嘆一聲:「南京城防堅固,唐司令已經下達死守之命令,人在陣地在,城破人亡。」

「日軍已經攻陷了中華門和光華門,下關慘戰不過是潰兵抵抗罷了,小曼說他父親率領一部在使館區遭到日寇攻擊,充分說明日軍已經接近全面佔領南京了!」宋遠航憂心忡忡焦慮不安地望著滾滾長江水:「此行沒有回頭路,我也不知道往哪去!」

楚長鳴輕輕地觸碰到腰間的手槍,冰冷的感覺。宋遠航的話不無道理,南京血戰跟淞滬會戰有所不同,如果說淞滬會戰我方佔據主動的話,南京之戰完全是守城之戰。十萬中央軍守城,竟然如此迅速陷落,足以說明問題。

當初唐生智立下豪言要誓死守衛南京的時候,他也許沒有想到會在十天之內便丟了這座堅固的城池。

「楚連長,你們著實辛苦了。」宋遠航略顯尷尬地看著楚長鳴稜角分明的黑臉:「當局曾撥下一筆款子用於國寶南運專用,但我也不知道現在誰在掌握,所以——恕我不能讓你的兄弟們喝上一杯烈酒壓驚……」

楚長鳴的臉有些暖意,默然道:「從現在開始,憲兵隊專責護衛國寶,直到抵達安全的那一天!」

宋遠航感動點點頭鄭重道:「我們的責任重大,這些無價之寶不僅是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遺產,更是中華文明的見證,保護好國寶就是在保護我們的歷史和文化。當我們勝利以後你就會知道現在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楚長鳴凝重地點點頭,他似有所悟卻不得要領。在他的眼中,這批國寶是財富的象徵,是屬於中國人的萬世財富,日本人之所以三番五次地搶奪國寶也證明了這點。但品味一下宋遠航的話,他才有些通竅:這些寶物是歷史,是文化!

宋遠航急匆匆地鑽進小庫房檢查國寶情況,三位護送員疲憊地坐在地上發獃,見宋遠航回來才有了些許的活氣。宋遠航拿出國寶清冊又對照著清點了一遍,確認沒有一箱寶物丟失之後才放下心。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清查了!

就在宋遠航抱著清冊清點之際船甲板上一片慌亂,飛機馬達的轟鳴直撞耳膜,宋遠航快速收起清冊,掏出槍就往外沖:「注意安全,任何人都不許出去!」

宋遠航剛衝到甲板上,被一名憲兵擋住:「宋專員,敵人飛機來了!」

「夠日的敢轟炸英國人的輪船?!」宋遠航抬頭望向天空,只能聽到馬達的聲音卻看不到飛機影子,估計是日軍的偵察機而已,但不管是什麼飛機,圍著輪船轉悠鐵定沒安好心。

楚長鳴從甲板上混亂的人群中沖了過來,拽住宋遠航的手便拉到了庫房門口:「你的責任是看好箱子,上面有我們!」

「讓大家立即進船艙,外面很危險的!」

還沒等宋遠航的話說完,楚長鳴已經沖了出去:「兄弟們,做好準備……」

「噠噠噠!噠噠……」

空中突然傳來一陣機槍掃射聲音,船甲板上立即倒下一片!一架日軍戰機從空中俯衝下來,掠過「太古號」輪船,低空掃射,打得船甲板叮噹山響。甲板上混亂的狀況更加糟糕,沒有來得及轉移的人成了機槍靶子,瞬間便倒在血泊之中。

驚慌失措的船員們在日本軍機第一輪攻擊的時候被驚得目瞪口呆:買噶的!難道日本人沒辨識出這是大英帝國的輪船?他們簡直是瘋了!

溫斯特船長驚聞日軍戰機攻擊輪船,從船艙里跑出來撞到了楚長鳴的身上:「買噶的,發生了什麼事?」

「兄弟們,集中機槍對空射擊,夠日的飛機很低!」楚長鳴指揮著手下組織反擊,三名憲兵立即端著兩挺捷克ZB-26輕機槍組趴在甲板上準備狙擊。

第一輪攻擊是兩架日軍戰機,相互交叉低空掠過「太古號」輪船掃射,混亂的人群成了日軍的活靶子,船甲板上立刻屍橫遍布血流成河,屍體在甲板上滾來滾去,猶如血池地獄一般!

溫斯特船長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幾乎忘記了思想!正在此時,兩架戰機又從雲層中鑽出來,機槍的聲音即刻響起,距離溫斯特船長最近的一個人正在往船艙里逃,前胸被子彈洞穿,一團血霧散開,屍體一頭栽倒在甲板上。

兩挺輕機槍也同時開火,憤怒的子彈射向空中,槍管噴出一陣青煙,兩個憲兵抱著輕機槍不斷地改變射擊角度——聽到了飛機馬達聲音,卻看不到飛機!當看到了一架黑色的影子的時候,機槍還沒等改變好角度,兩個憲兵立刻被低空掃射的子彈洞穿,兩具屍體依然還抱著機槍,卻永遠也射不齣子彈了。

一個中士立即衝上了甲板,拿起輕機槍向天空中猛射,怒吼的聲音幾乎是和子彈一同迸發出去,一架飛機已經掠過「太古號」,另一架飛機卻低空掠過,一陣爆豆似的槍聲頓時響起,這位勇士一頭栽倒在甲板上,一片獻血順著甲板流向船艙。

「夠日的雜種!」楚長鳴正要衝上甲板繼續指揮集中火力射擊,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輕機槍的射程不足以達到飛機的高度,子彈初速度也小的多,連飛機的毛都碰不到,猶如大炮打蚊子一般,五名勇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溫斯特船長不斷地在胸前划著「十」字,小小的船甲板成了日本人的屠殺場,在兩輪攻擊過後,甲板上死傷幾十人,鮮血染紅了甲板,看得這位以「紳士」自居的英倫船長魂飛魄散。

「船長,立即發求援信號!」宋遠航拉著溫斯特便鑽進了船艙:「太古號是英國籍游輪,夠日的攻擊輪船是違反國際法的,這不啻於向貴國宣戰!」

一句話提醒了溫斯特,現在只能求助於南京領事館了,否則全船的人都會遭難。溫斯特一邊命令機務人員加速航行一邊驚慌地向總領館發信號,但許久都沒有迴音。

貨倉護板被敵機打穿好幾個窟窿,險些傷到國寶箱!

「夠日的雜種,保護好文物!」宋遠航第一個衝上甲板去搬防浪護板,一名士兵想拉都沒拉住,宋遠航瘋了一般衝到甲板上,被屍體和腳下的濕滑的鮮血絆倒,好不容易才抱住一塊護板:「大家快點!」

正在組織集中火力反擊楚長鳴看到,立即吼叫:「你不要小命了?!」

「船艙被打穿,用防浪板加固!」宋遠航顧不得許多,連滾帶爬地抱著護板沖回貨倉,以抵禦敵人的子彈。

楚長鳴咬著牙,日軍的重機槍火力太猛,堅固的貨倉都被打穿了,何況是血肉之軀的人?!而此時所有人都衝上甲板開始搬運更多的防浪板。

輪船忽然顛簸得更厲害,而且宋遠航感到船體有些傾斜,行船速度立即慢了下來。更多的護板擋在貨倉壁上,但相對於貨倉而言還是少得太多,只能擋住一部分而已,但這已經足夠讓宋遠航放心不少了。

飛機的馬達的聲由遠及近,所有人都憤怒而驚懼地望向天空,楚長鳴抱著輕機槍仰卧在甲板的屍堆上,辨別著飛機方向和距離。夠日的飛機飛得雖然低,那只是感覺上而已,以輕機槍打飛機只是無奈之舉罷了。

身為憲兵連長的楚長鳴對此十分清楚,只有防空火炮才有可能對敵機造成威脅,現在的「太古號」輪船隻是一個飄蕩在滾滾江水裡的移動靶子,只要日軍喜歡玩隨時都會穿插掃射一次,而他無能為力。

「護板不夠!」宋遠航瘋了一般還想衝出去,卻聽到一陣機槍的「噠噠」聲響起,楚長鳴沒有等到看見飛機便開始狙擊,宋遠航望著天空中,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兄弟們……」

「宋專員……夠日的子彈能打穿甲板,老子有辦法不讓打到國寶文物!」一個渾身是血的傷員靠在護板前喘著粗氣吼道:「兄弟們,戰南京咱們沒有撈到正面作戰機會,保護國寶文物總該輪到咱了!」

「你們要幹什麼?」宋遠航抓住船艙把手盡量保持著平衡:「你們快回來,護板足夠……足夠厚實!」

傷兵瞪著血紅的眼睛望著搖晃的天空:「兄弟們,咱們堆成人牆!只要擋住子彈保護好文物就算勝利!」

「老表說的對!」更多的傷兵衝出了船艙,一起靠在護板上,儼然成了一道人肉的銅牆鐵壁!

戰機的俯衝射擊如疾風驟雨一般,就在楚長鳴打出一梭子子彈之際,飛機便橫空而來。密集射擊如雨點一般傾斜而下——船甲板上屍橫遍布,夠日的飛機瞄準的目標竟然是船體!

「襙你祖宗夠日的——有種把老子打成……」

怒吼之聲戛然而止,團團血霧在宋遠航面前飄散,傷兵組成的人牆瞬間被打爆,碎肉橫飛,鮮血成河——英勇無畏的中國軍人們在小小的「太古號」輪船上以血肉之軀擋住了敵人最猛烈的攻擊,所有傷員都悲壯地戰死。

宋遠航目呲欲裂眼底充血,同胞們用身體擋住了敵人的子彈,而他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不知道!國寶命運多舛,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流血和犧牲。在血腥的屠殺面前,宋遠航徹底從書香翰墨中蘇醒,他真正地意識到了恩施臨別前的重託是何等的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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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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