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誰教訓誰
柳伊人正自個兒偷著樂呢,便見碧蕊一臉笑意的提著午膳入內,口中道:「姑娘快來瞧瞧,今日有不少好菜呢!」
按著份例,侍妾的午膳是三菜一湯。
三菜皆是時蔬,只是大都是燉的,連點兒油腥都不沾,叫人吃得嘴裡沒味。
湯倒是用骨頭熬得,只是分到柳伊人這兒的,只在上頭零星飄著幾個碎骨頭,勉強能嘗出個肉味來。
故而柳伊人對碧蕊口中的好菜還真是期待滿滿。
上前揭開膳盒,只見膳盒裡頭擺著的三菜分別是清炒時蔬、糟鵝掌、雞油卷,湯是火腿鮮筍湯,還有一小碟子的藕粉桂花糖糕,看著就叫人胃口大開。
柳伊人心道,難怪人人都要爭寵。
她這才頭回侍寢,大廚房便上趕著討好她。
午膳中不僅多了碟份例中沒有的藕粉桂花糖糕,份例中的菜色也立時與之前有了天壤之別。
這要是再叫她過回之前那日子……
嘖,這其中的落差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有道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嘛。
滿足的用完午膳,柳伊人毫不意外的吃撐了。
作為一個吃了好多天「不是豬食,勝似豬食」的人,好不容易吃上了一頓正常的、美味的、有食慾的飯菜,她沒把盤子一塊兒吞下去都算是好的。
這吃撐了自然要出去遛遛食的。
柳伊人叫碧蕊梳了頭,換上四爺送來的玉石頭面,高高興興的往花園去了。
穿越至今也有好幾日了,柳伊人只龜縮在小小的錦繡苑內,連靠得極近的花園都不曾去過,這會兒細細打量,便被古代花匠巧奪天工的技藝所吸引。
柳伊人原本以為,在沒有溫室大棚的古代,冬天除了梅花,應該沒什麼花可賞。
可貝勒府內的花匠愣將諾大的花園修剪出五步一景,十步一奇的模樣,叫柳伊人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劉姥姥」大開眼界。
溜了兩圈,肚子中的食物也消滅的差不多了,柳伊人便打算回去。
只是剛剛走上幾步,便有一道倨傲的女聲傳來:「前頭的可是侍妾柳氏?」
柳伊人停下腳步,朝聲音的來源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涼亭上不知何時來了一群打扮的極為體面的丫鬟,中間還影影綽綽的歪著一位美婦人。
因離著遠,柳伊人看不清那美婦的面容,心下卻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出門還能使喚十多個丫鬟伺候的,不是福晉,便是側福晉。
而福晉愛宅愛佛經的名聲,便是她這個來了沒幾天的外來戶也有所耳聞,那前頭歪著的美婦便只能是側福晉李氏了。
思索間,一個遍身綾羅的丫鬟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神色倨傲道:「奴婢是李側福晉身邊的穗荷,我們家主子請您往涼亭一敘。」
雖然柳伊人並不想和後院的女子有什麼交集,但形勢比人強,她一個小小的侍妾還拒絕不了側福晉的召見,只得隨穗荷往涼亭去。
到了涼亭,果見一身素服的李氏正歪在鋪了秋香色大坐褥的靠椅上,偏頭拿魚食餵魚,周遭的丫鬟各個神情倨傲,不拿正眼瞧她。
總之啊,這陣仗叫人一瞧腦中便浮現出四個大字,來者不善。
懷著「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悲壯心情,柳伊人老老實實的給李氏行禮問安,動作不說標準中的標準,也叫人調不出錯了:「妾柳氏給側福晉請安,側福晉吉祥。」
上首,李氏只專心餵魚,好似沒聽見柳伊人的問安。
小仙女不生氣,小仙女要冷靜……
柳伊人在心中默念自創的冷靜口訣,艱難的維持著請安的動作。
又過了幾刻鐘,李氏手中的魚食才盡數灑完。
穗荷取了錦帕來與李氏凈手,將手中的顆粒擦凈后,李氏這才施捨似的回眸,見柳伊人仍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也不叫起,只朝穗荷佯怒道:「沒眼色的東西,瞧見柳妹妹在地上跪了這麼些個時候也不知提醒提醒我,這冰天雪地的,若是跪壞了腿,豈不可惜?」
「奴婢哪敢啊,只是主子您自生了二阿哥後身子便不大好,聽力漸弱,奴婢也是怕驚擾了主子您呀!」主僕倆一唱一和的,竟又將柳伊人撇到一邊去了。
小仙女不生氣,小仙女要冷靜……
他喵的,冷靜不住了。
柳伊人在現代雖然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也確是是被爸媽寵大的,從小到大基本沒吃過什麼苦,就是手上破了個口子,她也得流幾滴鱷魚的眼淚,朝爸媽撒撒嬌。
這會兒被李氏換著花樣欺負,她倒是不想哭,只想當即把這「欺負」給還回去。
別和她說什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那才不是她的風格,她信奉的是當日事當日畢,仇也是一樣的。
餘光掃到一臉不岔的碧蕊就跪在她的身後,柳伊人心中有了主意,身子一歪,順勢便倒進了碧蕊的懷中。
她這不是才大病初癒嘛,身子弱些,也是有的。
李氏想叫她吃個悶虧后拍拍屁股走人,沒門!
她偏把這悶虧給李氏還回去,好叫李氏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
見柳伊人一聲不吭的昏了過去,李氏著實慌了神。
她只想讓柳氏跪一跪,知道知道她的厲害,可不想叫柳氏在她這兒出了什麼事。
便是為了二阿哥,她也不能擔上那不容人的名頭。
李氏能在後院稱霸這麼多年自然不是個蠢得,腦子一轉,心中便有了主意,當即指著碧蕊道:「作死的賤婢,天這樣涼也不知道給你們主子加件衣裳,來人,將這丫鬟拖下去狠狠的打,生死不論。」
只要碧蕊這丫頭死了,周遭便都是她的人,今兒個這事怎麼說還不是看她的心情。
眾目睽睽之下,她不信柳氏一個小小的侍妾還敢「誣陷」於她。
碧蕊一見李氏要將柳伊人昏過去的事算到她頭上,立時不幹了。
她本是正院的丫鬟,不過是調來柳伊人身邊伺候幾日罷了。
李氏不過是個側福晉,便是再得主子爺喜愛,也沒資格隨意發落了她去。
只是這會兒李氏人多勢眾,碧蕊心中也有些發怵,在府邸里伺候了這麼些年,這李側福晉的性子碧蕊還是有幾分了解的,最是陰狠毒辣不過,她生怕自個兒的話還沒出口,便被李氏拖下去打死頂罪。
一時碧蕊也顧不得懷中的柳伊人了,一把將柳伊人推開,發瘋似得往正院跑去,邊跑還邊嚷嚷。
拜碧蕊所賜,一時整個後院都知道了這事。
以訛傳訛向來是人們的本能,何況這事還涉及素來最得寵的側福晉李氏。
於是,等這事傳到了福晉的正院里,就變成了李側福晉以勢壓人,令柳伊人在雪地里跪了幾個時辰,柳伊人大病初癒,受不住這等酷刑,一時昏了過去。
事情的過程真真假假,唯一沒有失真的,大概就是柳伊人昏過去的結果了。
正院里,福晉正與桂嬤嬤說笑,便見珍珠急匆匆的進門,面上帶著幾分焦急:「福晉,出事了!李側福晉在花園裡頭令柳氏罰跪,這冰天雪地的,柳氏熬不住,昏了過去。」
「這是好事啊,你慌什麼?」福晉帶著淡淡的笑意道。
四爺寵愛李氏,她便放縱李氏。
放縱她在後院耀武揚威,放縱她給格格們臉色瞧,這一切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將李氏養廢,失了當初的心性和手段嗎?
從今日的事情看來,她的計劃很成功。
成功的叫李氏失了當初在她眼皮子底下保住孩子的本事,變成了後院中毫無眼界的一員,會因為昨兒個柳氏侍寢便去找麻煩,還將自個兒弄得下不來台。
只要她好生運作運作,這事明兒個就能傳遍整個紫禁城,到時候,一頂善妒的帽子李氏無論如何也摘不掉了。
有了這麼個額娘,二阿哥還有什麼指望呢?
見福晉面上一片淡定,珍珠跺跺腳道:「這本是好事,可李側福晉上前院喊冤去了,只說是咱們正院指使碧蕊那丫頭苛待柳氏,才叫柳氏昏了過去,奴婢這不是擔心主子爺信了李側福晉的鬼話嗎?」
福晉微微蹙眉,碧蕊是她親自指給柳氏的丫鬟,若是這事真和碧蕊有關,說不是她在背後授意的,只怕也沒幾個人肯信。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福晉在心中暗罵一聲,沉聲道:「去把碧蕊給我傳過來!」
「這會子只怕不成了,主子爺那兒聽說柳氏昏闕,已令人先將碧蕊帶走了。」珍珠有些發愁道:「福晉,咱們要不要去柳氏那瞧瞧,若是叫李側福晉搶了先……」
餘下的話珍珠沒說,福晉心中也有數。
李氏那賤人素來巧如舌簧,若是叫她搶了先,只怕這柳氏昏闕一事的鍋還真得落到她的頭上。
「珍珠,你去正院的庫房裡將額娘前幾日送來的百年老參拿來,咱們去錦繡苑。」福晉咬牙道。
珍珠有些不舍:「福晉,那可是老爺太太廢了老大的功夫才給您尋來的,區區一個柳氏,哪裡受得起這等福分。」
「快去!」福晉心中自然也是不舍,只是眼下,她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若真是碧蕊那賤婢自作主張……
這老參起碼是一個態度,表明她對此事不知情的態度。
她連娘家尋來的極品老參都能給一個侍妾送去,又有什麼理由去謀害她呢?
四爺知曉柳伊人昏闕的時候,才剛剛下朝。
他對後院的爭鬥一向是放任自流的,若是有不長眼的鬧到了他的面前,他便給福晉幾分壓力,要她好好整治整治。
在他看來,無法在後院爭鬥中保全自己的,就算他給了她們想要的一切,她們也護不住。
與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給她們希望。
這些年來,他最寵愛的便是李氏。
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李氏夠狠,不管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他相信李氏能夠長長久久的在後院好好生存下去,所以他給了她獨一份的寵愛,給了她人人都想要的孩子。
可這會兒聽到柳伊人昏闕的消息,他卻管不住自己邁向錦繡苑的腳。
他想,他大概是膩了李氏那人前人後兩副面孔的模樣。
這次,就給她一點教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