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唐伯虎
帝后貪玩過後,便包下了滕王閣,效仿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在滕王閣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
王守仁在慶功宴上搞了一場獻俘儀式后,便領了皇命,親自押寧王北上京城去了。
正德倒是不慌不忙,送走了王守仁之後,在廬山浪了一圈,這會才往蘇杭二州去了。
蘇杭乃是個煙花柳地,錦繡繁華的溫柔鄉,帝后二人一進了江浙地界,就開始互相高度警備起來,其實還不是因為那句玩笑話,他怕她去逛小倌館,她怕他去逛青樓罷了。
兩個身著華服,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兒並排騎著馬,倒也算是一道靚麗的風景,只不過這會兒夏雲渚一手牽著馬韁,另一隻手扶在腰間綉春刀的刀柄上轉了轉,突然亮出一截刀刃,威脅身邊人道:「要去一起去,不許單獨行動!我警告你啊,你若是敢背著我去逛青樓,我……我饒不了你!」
朱厚照看了她一眼,也沒搭話,就是神秘一笑,然後繼續顛簸顛簸地騎著馬,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一會就騎到前頭去了。
夏雲渚馬鞭一甩,忙追了上來,氣哄哄道:「你什麼意思啊?不理人,算什麼?你莫不是真動了去逛青樓的心思?我……我要跟你拚命!」
朱厚照嘴角一斜,笑道:「夏雲渚,你急什麼?咱們是要去蘇州尋唐伯虎的,你老跟我扯青樓做什麼?我幾時說過要去了?難不成是你自己想去,又落不下臉面,所以故意要拿我做擋箭牌?」
夏雲渚聽了這話,方才將手中刀柄鬆開,白了他一眼,然後擰了擰圓潤的小鼻子,決意不再理他,氣哄哄地走了。
朱厚照在她後面追著:「喂,生氣了?這氣怎麼沒頭沒尾的,我都說了不去,你這還生的哪門子氣啊?」
「沒生氣,就是不想理你!」夏雲渚回首,沖他擠眉弄眼地做了個吐舌頭的表情。
朱厚照撇了撇嘴,抱怨道:「哎……女人心,海底針!摸不透啊,真是摸不透。」
正當這會兒小兩口拌嘴的時候,前方錦衣衛的探子突然快馬來報:「皇上,不好了!」
朱厚照看那錦衣衛急匆匆的樣子,忙皺眉道:「慌慌張張的幹嗎呢?在御前侍奉,還這麼沉不住氣!」
那錦衣衛忙下馬俯跪道:「回皇上的話,前面不遠處就是蘇州府的胥門了,咱們前面的弟兄回報,說蘇州知府蔣瓊大人帶著一幫文官,在胥門那裡恭候聖駕呢。」
朱厚照聽罷,白了他一眼:「就這事,也值得你們急成這樣?他堵著胥門,咱們走別的門就是了,這蘇州府,又不是只有胥門一個門。」
那錦衣衛想想也是,於是便下令眾人往南走,去走盤門。
朱厚照本來以為喜滋滋的躲開了蔣瓊,結果一到盤門,就看到了一個身穿四品大紅官服的老頭,正襟危坐在那裡。
朱厚照一瞧這情形,霎時便惱了:「不是說蔣老頭在胥門嗎?為何換了一個門,他也跟著跑來了?莫不是隊伍里有他的姦細!」
蔣瓊見皇帝來了,忙起身上前,躬身行了一個君臣大禮:「臣蘇州知府蔣瓊,特在此恭迎聖駕,蘇州府不歡迎您,皇上還是趕緊回京城去吧,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朱厚照此刻心裡狂風驟雨般咒罵著蔣瓊,這分明就跟陝西巡撫嘴裡的話,如出一轍,這幫文官,怎麼那麼討厭!
一旁的夏雲渚自是看出了他這個心思,忙將馬靠近,側身伏在他耳邊嘟囔了兩句。
朱厚照聽罷,突然眼中一亮,沖她點了點頭。
夏雲渚縱身一躍,便跨到了他的馬上。
蔣瓊見狀,一臉懵逼,這倆人到底想幹嘛?
只見夏雲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揚鞭,馬兒一受痛,飛也似的往蔣瓊身後大開的城門沖了過去。
蔣瓊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忙轉身喊道:「快攔住他們!」
他也不瞧瞧,帝后這一溜煙,早就跑沒影了,只留下身後一群哈哈大笑的錦衣衛。
帝后二人甩開了惱人的巡撫大人,夏雲渚莞爾一笑:「夫君,這蘇州城裡好玩的可多了,咱們去逛獅子林吧,然後去坐畫舫,我還要去聽崑曲,說書,評彈!」
朱厚照白了她一眼:「這會兒不生氣了?不耍小性子了?一提玩,你就笑逐顏開了?」
「小心眼!小心眼!」夏雲渚見他這般態度,便縱身下馬,將馬兒栓在路邊,一個人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朱厚照忙也下馬去追,兩人你追我趕的,不一會就走到了蘇州城中最熱鬧的山塘街。
山塘河兩岸朱欄層樓,柳絮笙歌,這會兒已經到了華燈初上的時辰,河燈搖曳,更為這美景平添一份美感。
夏雲渚是在南京生活過一段時間的,要論熱鬧,她還是覺得秦淮河兩岸更熱鬧些,不過這山塘街,也是紅塵中一二等的富貴風流之地,這會河岸兩邊人頭攢動,叫賣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帝后二人自是不會放過此等良辰美景,兩人在岸邊碼頭雇了一條畫舫,船夫搖櫓,畫舫搖搖晃晃地沿著河埠纖道緩緩而行,帝后二人在船頭相依而坐,兩岸的河燈映射在河水中,與皎潔的月光交相輝映。
夏雲渚將頭輕輕靠在自己男人肩上,這入畫般的美景,無需多言,便已是風情萬種。
河道中往來穿梭著各式各樣的畫舫,其中有一條船上,傳出陣陣琵琶聲,接下來的一段吳儂軟語娓娓動聽,抑揚頓挫,輕清柔緩,弦琶琮錚,十分悅耳。
帝后抬首,痴痴相望,言語中,儘是道不盡的柔情。
月華光輝之下,盈盈碧波之間,夏雲渚看著他的眼,兩人熾熱的目光,似要將對方融化:「願與君相知,一生不相負;願與君相守,白首不相離。」
朱厚照凝視著她,如烈火般的眼神似要將她全部的矜持融化,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住她的唇:「願與卿相知,恩愛不相疑;願與卿相守,生世一雙人。」
他說罷這話,便俯身吻住了她,在漁火星映之間,那吻耐心且綿長。
*
姑蘇城西北隅的桃花河畔遍植桃樹,故而喚名為桃花塢。
帝後來的剛巧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遙目所望,儘是桃花繁林,婀娜生姿,顧盼搖曳。清風吹散漣漪,漫天花海,有如傾世之景。
相傳唐寅就隱居在桃花塢,帝后此行而來的目的很明確,正是為了尋這唐寅而來的。
桃花塢巷口有間酒家,帝后二人剛走到巷口,便聞到了這陣陣濃香甘醇沁心房的酒香。
夏雲渚在酒家前俏聲一笑:「咱們既然是來尋唐寅的,自是不好空著手就去,怎麼也要表示下誠意嗎,聽聞那唐寅極愛飲酒賦詩,莫不如咱們在這酒家買兩罈子桃花酒,送給唐寅做見面禮可好?」
朱厚照輕輕頷首,表示贊同:「娘子說什麼都好。」
夏雲渚挽住他的胳膊,面帶幾分笑意的往他身前湊了湊:「反正也是你花錢,我不心疼。」
朱厚照挺了挺身,捏住她的下巴:「為小娘子上心的事花錢,花多少老子都不心疼,今日爺心情好,算他唐寅撿了個便宜,爺要將這酒家中最好的桃花酒,全部買下!」
夏雲渚挽著他的手莞爾一笑:「夫君出手就是闊氣,那咱們走吧!」
帝后二人邊說邊笑地走進了酒家,誰知剛一進門,就看到這樣一幕:
那酒家老闆凶神惡煞地沖著一個小女孩吼道:「滾滾滾,沒錢就不要來此地,你當我這生意是大風刮來的不成?之前賒了那麼多賬都沒還,今日休想從我這店裡再拿去一滴酒!」
那小女孩雖然委屈,但也知道自己並不佔理,卻仍是辯解了兩句:「掌柜的,之前欠的錢,我會儘快還上的,可今日我手中的錢,確實是夠買你一壇酒的,這是我辛辛苦苦做針線活換來的錢,您就行行好,賣我這一壇酒吧。」
那掌柜的卻是面露難色:「不行,不賣,除非你們將之前所欠的錢全部還清,不然我這生意也沒法做下去了。」
朱厚照見狀,忙拍了兩錠銀子在那柜上,嘴角一斜,笑著問道:「掌柜的,她欠了你多少錢啊?這些,夠不夠還的?」
那掌柜的看著那兩錠銀子兩眼直發光,忙攬進自己手裡,掂了掂重量,又用牙咬了一下,一臉堆笑道:「夠,夠……公子出手闊氣,這銀子不光夠還,您還可以再選上幾壇帶走。」
夏雲渚見他耍了威風,自是不甘示弱,忙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拍到桌案上:「老闆,今兒個你這的酒,爺都要了。」
那掌柜的一把抓過那錠金子,臉上都樂開了花兒,見過闊氣的,沒見過這麼闊氣的,今日可真是遇到財神爺下凡了!
朱厚照俯身,掐了下那小女孩面上還掛著泥痕的臉蛋,笑著問道:「小妹妹,你家在哪裡啊?你父母呢?」
那小女孩摸了摸臉蛋,撅著嘴,不肯做聲。
這會兒只聽那酒家老闆深深嘆了口氣:「哎……兩位公子想必不是本地人吧,這姑娘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娘,爹又是個整天只知道喝酒吟詩作畫的,明明正值壯年,去干點什麼不好,偏要附庸風雅,這世道,如今乃是個金錢社會,沒了錢,連飯都吃不起,誰管你畫畫的好壞啊……」
夏雲渚卻是聽出了這裡面的幾分門道,忙也俯身執起那小女孩的手,柔聲道:「小妹妹莫要害怕,哥哥不是壞人,你告訴哥哥,你爹可是姓唐?」
那小女孩抬了抬水汪汪的淚眼,重重點了點頭,繼而又辯解道:「小哥哥,我爹不是他說的那樣的人,我爹有他自己的苦衷。」
夏雲渚心中大喜,她拉著那小女孩的手,溫柔一笑:「小哥哥知道,今日我們來此地,正是來尋你爹的,你放心,我們並沒有惡意,我們只是仰慕他的畫作,慕名而來的,你帶我們去見你爹好嗎?」
那小女孩乖巧地點了點頭,隨即往夏雲渚手中塞了幾個銅板子兒,正色道:「小哥哥,今日這店裡的酒,都被你買下了,桃笙只能從你這裡買下一壇酒了。」
夏雲渚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將那幾個銅板子兒塞回到她的小手中:「你叫桃笙?這名字可真好聽,今日小哥哥買下這店中的酒,本就是要送給你爹爹的,桃笙儘管去挑好了,剩下的麻煩店家,全部送到唐府上去。」
那小桃笙先是驚訝,旋即又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桃笙在此替爹爹謝謝二位公子,這些酒,怕是要夠爹爹喝上一年的了。」
夏雲渚莞爾一笑:「桃笙乖,咱們現在就去給你爹送酒去吧。」
那小桃笙重重點了點頭,便帶著帝后二人,往唐府去了。
唐府隱身在桃花塢盡頭,小桃笙帶著帝后二人剛一跨進院子,映入眼帘的確實一株花開正濃的大桃樹。
夏雲渚抬首,隱約覺得那似雪的桃花深處,隱藏著一人,那人腰間的絛帶輕垂,清風吹過,桃花片片而落,隨風而舞,只見那人手一垂,花枝深處,竟垂下一隻酒壺。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一段吟唱聲從花枝深處傳來,那聲音,醉裡帶著幾分無奈與悲涼。
夏雲渚走上前,在桃樹下站定,拱手行了一禮:「請問先生可是唐寅,唐伯虎?」
桃花深處那聲音冷笑中透著絕望:「唐寅!哈哈,唐寅早就不在這世上了,如今只是具行屍走肉罷了。」
小桃笙乖巧懂事的走上前,沖著桃花深處的人喊道:「爹爹,這兩位公子,是慕名前來,想要買你的畫作的。」
唐寅一聽這話,忙一個激靈起身,從桃樹上縱身一躍而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揉了揉惺忪的醉眼:「原來二位公子是金主,失敬失敬,二位想要什麼樣的畫作,咱們屋內去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