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離開公安分局后,李澤文再一次把汽車的駕駛位讓給了郗羽,讓郗羽駕車返回賓館。
和只能在一個時間處理一件事的普通人比起來,李澤文絕對稱得上是注意力控制大師,有必要的情況下,他可以同時處理幾件事,但這並不包括他進行深度思考的時候。到南都這幾天時間裡,今天是他收穫最豐富的一天。如果把圍繞潘越墜樓一案的線索看成蜘蛛網,現在有些蛛絲已經亮起來了。
郗羽對教授的安排當然不可能有意見,她似乎已經習慣當李澤文的司機了——她認真駕車,不多問不多說話,留出安靜的空間給他。
李澤文從深思中回過神,把視線投到郗羽身上。現在太陽西晒,汽車的行駛的方向迎著絢麗的落日,夕陽的金紅色光芒照得郗羽膚色透亮,也讓她臉上的酒窩更明顯。
郗羽本來是全神貫注駕著車,但車廂如此狹小,她就算和樹懶一樣遲鈍也感覺到李澤文長久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兩分鐘后,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下,她忍不住轉過頭和李澤文對視,開口說:「呃,教授,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李澤文揉了揉太陽穴,對她露出微笑。
「沒有。只是覺得你的酒窩很好看。」
「……」
這麼多年郗羽聽過不少關於她酒窩的誇讚,對這話應該有足夠的免疫力,往常的她都會以「謝謝」「天生的」之類的話敷衍過去,但考慮到說這話的人是李澤文——郗羽覺得臉上發熱,差點想不出完整的回答,好容易她才想出回答:「沒什麼特別的,酒窩是一種基因缺陷。」
「一種非常討人喜歡的基因缺陷。」
如果不是因為李澤文的表情很真誠也很正派,郗羽覺得有一種被調戲的錯覺。她意識到自己是不可能在語言上戰勝李澤文的,於是假裝沒聽到,在紅燈變綠的一瞬間踩了汽車油門。
和她平時的做事風格相仿,她開車時總是顯得嚴肅認真,抿著嘴,幾乎連酒窩都要被抿出來;她非常注意觀察路況,駕駛風格也顯得很謹慎,能讓就讓,很少變道也很少搶道,相當小心翼翼——一看就從來沒有享受過駕駛的樂趣,只視駕駛為一項技能。
「你的駕駛技術比兩年前好一些。」李澤文笑了笑。
「駕駛本質上是技術活,這兩年我不是完全沒有練習的。」
「你在GFDL穩定下來后,可以考慮買一台車。」
郗羽想了想:「暫時沒有打算,普林斯頓的公共交通還蠻方便的。」
「如果出去旅遊的話,有一輛車會方便很多。」
郗羽老老實實道:「我沒有出去玩的打算……」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在美國沒車挺不方便的,但對郗羽來說,問題不大。她現在每天乘坐班車往返於公寓和實驗室,除此外什麼地方都沒打算去。
李澤文莞爾:「因為窮嗎?」
「沒錢也是一方面,真要仔細說的話,旅遊對我的吸引力不算很大,」郗羽說起自己的本行來眼睛發光,「教授,我們實驗室有衛星的。如果我對某些地方好奇,只要調動衛星看一看就好了。這麼說吧,地球表面上幾乎沒有地區我沒看過。」
李澤文搖頭失笑。他知道郗羽對旅遊沒有興趣,以為她是醉心學業,卻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理由——一個相當合理又微妙奢侈的理由。
「解析度如何?」
「只要需要,可以看到比谷歌地球解析度更高的地球。」
「看完了就覺得自己全世界到處旅遊了?」
郗羽理直氣壯地點頭:「如果我覺得工作太忙,需要放鬆的話,就會看拉近衛星照片俯瞰地球,相當解壓。」
這種感覺當然很棒——李澤文認為,在谷歌地球上俯瞰地球這可能是有史以來性價比最高的最讓普通人接近神的舉動。不過,俯瞰地球始終是遠觀,身臨其境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想歸想,他沒打算段時間內說服郗羽。畢竟她是科學家,沒有社會學知識的也可以做出偉大的發現;而且她很頑固,想說服她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
看著前方的環江酒店大樓依稀在望,李澤文提起了新話題。
「郗羽,我今天晚上的飛機回京。」
郗羽一愣:「是峰會的事情嗎?」
來之前李澤文已經告知郗羽這件事。簡言之,為了配合政策學院的落成,京大召開了首屆政治經濟學峰會,議題圍繞政策和經濟的關係展開,會議是首屆召開,但聲勢浩大——沒什麼比舉行一場活動更能擴大新學院的知名度。作為學院的副院長,李澤文必須要參加這場峰會,與會的不少演講人,都還是李澤文邀請來的,而他在現場也有一場主題演講,當然不可能不參與。雖然郗羽的事情對李澤文也很重要,但優先順序必須要排在峰會之後。
「教授,你乘坐幾點的航班?我送你去機場吧。」
「不用,你把車停在酒店的停車場后就回家休息。我和周翼晚上九點的航班回京,蔣園會送我們去機場。」
「我明白了。這幾天我仔仔細細再過一遍案情。」
「可以試試,」李澤文道,「我估計,程茵會在這兩天聯繫你。」
「啊,是的。我記得今天晚上是她主持的《中國新音樂》的本季最後一期了。」
「你看過這個節目?」
「之前在家裡看了一期重播,我爸我姐姐在看,他們很喜歡這個節目,連重播都看得津津有味,」郗羽把車開進停車場里,「教授,見到程茵后我應該說什麼?」
李澤文不答反問:「你看了《中國新音樂》,對程茵的觀感如何?」
郗羽毫不猶豫地誇獎自己的前同桌:「思維敏捷,目光獨到,知識全面,反應迅速。一句話總結,她很聰明。」
李澤文道:「所以,用你最自然的一面和她接觸就好。」
郗羽默默把汽車停在幾天前的車位上,思索了一會李澤文的話才取出車鑰匙下車。
她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但又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明白。
「……教授,你對程茵很了解嗎?」
酒店的地下車庫有著明亮的燈光,李澤文迎著明亮的燈光看了郗羽一眼,不動聲色道:「至今為止,我和她見過五次,包括知行結婚那一次。我們在一起吃了兩頓飯,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了解她?」
「吃了兩次飯,我想這應該可以讓你了解她了。」郗羽敏銳地指出。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是她,和一個人見面這麼幾次不會太了解一個人,但對李澤文來說,這點時間足以了解一個人了。
「你對我還挺信心?」李澤文不動聲色地反問。
郗羽抿了抿嘴,接著問:「你和她吃這兩次飯……是聊什麼?」
「你想知道?」李澤文淡定反問。
兩人走進電梯里,強勁的電梯空調吹來涼爽的風。在外奔波一天產生的熱量一下子被冷風驅走,郗羽冷靜下來,整理自己的思路,最後深吸了一口氣。
「對,我想知道。」
李澤文刷卡,摁下樓層:「首先,你要知道,如果沒有原因,我不會和程茵出去吃飯。」
郗羽不會以為李澤文會做沒意義的事情,他的時間極其寶貴,做一件事情總有原因的。
她乖乖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只要她想知道原委,李澤文就不會拒絕。他解釋了自己和程茵認識的原因。
今年六月中旬,李澤文回國出任京大政策學院的副院長,回國后的某天,李澤文去找自己的老朋友季時峻時,遇到了前來做心理諮詢的程茵;第二天,李澤文應邀參加了一場慈善晚宴,在晚宴上他和程茵再次碰面——她是這場晚宴的司儀。得知他的身份后,程茵說自己想去美國讀一個人文學科的master學位,比如社會學、新聞學等專業,希望李澤文幫忙介紹學校和老師。
對於程茵這種身份的人,想去美國深造不是難事,她在國內有相當的知名度,只要她英語能過關,拿得出學費,美國絕大多數大學都會樂意接受這樣一位具有社會影響力的學生,至少可以擴大在中國的知名度;當然,程茵的目標更大一些,她瞄準的目標是美國的頂尖高校,這些學校的門檻相對高一些。
此時能遇到李澤文,對程茵來說不外乎是意外之喜,說真的,李澤文雖然現在還沒能成為正教授成長為真正的學術圈大佬,但在社科圈也算得上是一條可以抱住的金大腿。如果說程茵之前的想法是去芝加哥大學級別的學校念一個master的話,現在她內心的期待已經被抬高了,目標變成了哈佛等級。她熱情洋溢地約李澤文見面,希望從李教授那裡知道自己和常青藤學校的距離,如果可能,能充當介紹人就更好不過了。
李澤文身上的研究者光環很重,但他也是教育工作者,不會拒絕一顆渴求知識的心靈,於是和她見了幾次面,介紹了美國高校的一些情況。
「原來她想去美國讀研究生!」郗羽震驚極了。
「她希望從我這裡拿到推薦信,」李澤文道,「我要為她未來的老師負責,也要為我寫的推薦信負責。她不是我的學生,我對她一無所知,所以我和她接觸了兩次,評估她是否有做學術研究的能力。」
郗羽瞪大眼睛消化這份震驚,連電梯門打開也後知後覺才發現,她連忙跟著李澤文的腳步衝出電梯,「所以,你藉機拿到了她的履歷?」
「我告訴她,」李澤文說,「我要全面的了解她的受教育經歷。」
「原來如此……」郗羽捏了捏的臉,讓自己的表情儘快恢復正常,「不過,很難想象。她在國內的事業發展得如此之好,為什麼要去美國念master?」
美國的Master學位念下來,起碼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這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國內的主持界更新換代了。要知道,她自己就是在兩年時間從一個小主持人變得名聲鵲起。她在自己的行業內已經做得很成功,正常情況下,沒有必要再去開闢一個全新的領域。因為很多時候,讀書的性價比並不是很高。
「她有她的考慮。關於這件事,你可以自己去問她。」李澤文說。
「……也好。」
郗羽想,李澤文避而不談,這其中自然有緣由。
「教授,你推薦了什麼學校給她?」
「我給了她一份名單,但也許她不需要。」
「怎麼回事?」
「去美國深造這件事,她應該籌備有一段時間了,準備做得比較充分。她對美國頂尖高校的人文專業比較了解,可以說出不少教授的名字——這絕非臨時抱佛腳可以獲得的信息。基本上,我給她的名單和她掌握的信息相差不大,只看她如何選擇了。」
郗羽已經從震撼中平復了心情:「不過,她居然跟你要推薦信,我有點沒想到。」
李澤文略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這是他罕有地跟不上郗羽思路的時候。
「為什麼?」
「我還以為她想讀你的研究生……」郗羽老老實實道。
「不,她不會提這種要求,」李澤文聞言莞爾,露出一個有意思的微笑,「她只請我推薦一些教授給她。」
「這麼說,程茵很有自知之明,政治學確實是一個很艱澀的課題。」郗羽感慨。
她曾在李澤文的課堂上了十餘節課,能感覺到要當李澤文的研究生挺困難,他對自己手下學生的理論水平要求極高,課堂上隨隨便便開的書單都有好幾十本,程茵這樣半路出家的學生大概率會被嫌棄。
李澤文看她:「和自知之明無關。」
「……嗯?」郗羽沒太明白。
李澤文不解釋,從她手中拿過車鑰匙,又帶著她穿過恢宏的酒店大堂,來到大堂門口處。門外停著幾輛計程車。
「天氣不太好,你先打車回家。幾天後見。」
和剛剛的陽光相比,天氣的確顯得有些陰鬱,但和「不太好」還有著遙遠的距離——郗羽這時才發現,李澤文這是打算「送客」了。現在還不到晚上六點,她沒那麼想回家,很想和李澤文再聊一聊他的查案思路,奈何「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她只能無語地和自家教授對視幾秒,再無奈地鑽進一輛計程車內。
「我回京的這幾天,蔣園會呆在南都,你有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如果我因為忙碌沒有接聽,就給蔣園打電話。」
李澤文對她頷首,折返回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