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謝雲南離開后,更多人猶如眾星拱月般把李澤文圍了起來,李澤文和眾人交談寒暄了幾句,把混亂的事宜扔給了助理,自己走到略微僻靜的角落,注意力轉移到手機上。他演講期間,徐雲江給他打了兩個電話,想必是自己拜託他的事情有了後文。

「徐隊長,你好。」李澤文解釋了一下自己剛剛不能接電話的原因。

「沒關係,我理解,」徐雲江不介意,他知道李澤文是個大忙人,「李教授,我打電話是告訴你我打聽到了程茵的姐姐程若當年的犯罪細節。」

電話那頭,徐雲江首先確認,程若的犯罪檔案已經通過正常的手續被銷毀——但這不重要,徐雲江通過關係找到了當年的調查這起案件的警察和負責起訴的檢察官,打探到了案件的具體情況——因為負責起訴此案的檢察官有一個喜歡做筆記的好習慣,他翻到了起訴案件時的筆記,還原了整個犯罪行為。

李澤文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聽著徐雲江敘述。

根據檢察官的記錄,程若犯罪的時候正在讀初一,她和同校一個叫項邵陽的男孩組成了一個小搶劫團伙。這個小團伙的作案地點主要集中在城市裡的地下通道,作案時間是深夜,有些晚歸的上班族往往獨自一人經過地下通道。這時候,程若就會出現,她和路人搭訕問路,她這樣的漂亮小姑娘會大大降低路人的戒心。此時,身材高大健碩的項邵陽會跳出來,直接搶了對方的包就跑——如果搶不過,就給對方一棒,接著再搶。

李澤文說:「這套做法很成熟。搶劫成功率應該很高。」

「是的。」徐雲江說,「因為配合默契,這個小團伙搶劫效率不錯,三個月內作案十餘起,搶劫財物超過兩萬元。這事故比較典型,影響也很惡劣,警方組織了抓捕行動,抓獲了兩人。項邵陽判了兩年,程若判刑一年零六個月。」

李澤文問:「判刑時間相差不大,法官認為項邵陽是主犯?」

「法官認為,程若過錯小一些,項邵陽畢竟是動手的那個。而且程若那時候剛滿十四,項邵陽即將滿十六周歲。」

「也有道理。項邵陽的家世背景如何?」

「檢察官認為他倆攪和到一起去完全不奇怪。項邵陽和程若都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大概心靈上頗有共同語言。項邵陽的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他跟著父親,他父親是上市公司的高管,平時忙於工作,沒時間管兒子。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點,絕大多數這樣的少年犯團隊去搶劫是為了錢,但他倆是例外。在後面的盤問過程中,他們承認自己去搶劫只是因為『搶劫很好玩』,並不在乎搶了多少錢。」

「兩人是什麼時候入獄的?」

徐雲江道出了時間,李澤文略一估算就得出了結果。程若在潘越出事前的兩個月刑滿釋放,離開少管所。

「項邵陽出獄改正了嗎?」

徐雲江說:「出獄后沒過幾個月,項邵陽就去了美國讀書。二十二歲后他再也沒有回國,至少我沒有查到出入境記錄。」

「檢察官對他家回訪了嗎?項邵陽為什麼去美國?」

根據法律規定,檢察官對未成年當事人的案件必須進行定期回訪,追蹤訓誡效果。李澤文因此有這樣一問。

「檢察官進行回訪時得知,因為兒子進了少管所,項邵陽的父親深覺丟人,乾脆送兒子去國外讀書,眼不見心不煩。」

這樣的做法也不奇怪。李澤文在美國這些年見到了不少國內的家庭送孩子去美國讀書的事,原因各種各樣,但「孩子犯了錯乾脆送到國外」的比例不算低。

「我了解了。徐隊長,謝謝你。」

李澤文掛上電話后,又給郗羽打了個電話,了解她的近況。兩人的談話內容不長,確認她已經到了趙州后,他又撥通了蔣園的電話。

蔣園顯然處於一個不能高聲交談的環境,她壓低聲線悄悄說:「別著急。周宏傑的調查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我正在和重要相關人物見面,過一會告訴你後續。」

「和周宏傑無關,」李澤文道,「我想問你,程若的死亡調查報告拿到了沒?」

「拿到了,」蔣園道,「今天中午線人給我了一份,我還沒發給你。」

「現在發給我。」

「好吧,」蔣園說,「不過以我所見,整個事件看來完全和潘越墜樓案一樣,就是個悲慘的意外事故。」

「先把報告發給我。」

「OK。」

一分鐘后,李澤文收到了蔣園的電子郵件,他站在酒店的走廊盡頭,點開了郵件。

根據蔣園發來的資料顯示,十四年前,柳心藝和兩個女兒住在南都市中心的崇光小區,小區環境很好,緊挨著南都的崇光湖——這就是小區得名的原因。崇光湖湖是南都市的天然湖泊,風光很好,水域面積超過四平方千米,繞湖一周需要兩個小時,平均水深超過三米。

崇光湖是市政工程,也是市民休閑的好去處,維護工作做得比較到位,沿湖有一條長長的湖邊小徑可供人散步。5月16日那天晚上八點左右,程若程茵兩姐妹在崇光湖的沿湖小徑散步時墜入湖中。

郵件里還附帶上姐妹倆出事的那段湖邊小徑的照片。這段湖邊小徑結構是常見的公園石板路,寬度約為一米,距離湖面的高度約為七八十厘米里,小徑旁有大約三四十厘米高的矮欄杆,和湖面幾乎成直角,遠處還有塊牌子,上書「此處水深,請勿逗留。」

在警方的案卷里有幾名目擊證人,目擊證人甲在湖對岸看到兩個漂亮小姑娘肩並肩地沿著湖邊小徑散步——忽然靠湖的那邊的小姑娘似乎是滑了一下,身體一歪,就栽進了湖裡,然後另一個小姑娘趴在湖邊喊著「救命」,喊了兩聲后她也跳到湖裡去了。目擊證人甲在湖對岸,和姐妹倆的直線距離只有一百多米,但要繞道對岸則需要走上一公里——他不會游泳,只能打報警電話。目擊證人解釋說,湖邊小徑旁有路燈,但路燈距離較遠,燈光也不算很亮,湖面很昏暗,他隱約看到兩個小姑娘在湖裡靠近了又分開,距離湖越來越遠,沉沉浮浮了幾分鐘,直到十來分鐘后被人救上來。

目擊證人乙也證明了甲的這段說辭,他當時和姐妹倆在湖的同一邊:「……我看著後面那個小姑娘『撲騰』一下子跳到水裡,我連忙去跑去公園的管理站找人。當時那段路人很少,我嚷了一會有人來了,跳下水去救人。」

目擊證人丙說:「……我聽說有人落水了,連忙去救人——我可是游泳高手。當時兩個小姑娘分散了,我只能救起一個……」

目擊證人丁說:「……距離湖邊最近的小姑娘被其他人救起了,我就救了另一個……哎,我當時就覺得她沒有什麼心跳了……聽說是兩姐妹來著……」

警方的最終報告稱,姐妹倆被救起來的時候,先救起來的還有微弱的呼吸,送到醫院后她醒了過來,但因為溺水導致大腦缺氧,造成了腦損傷,她對於當墜湖的細節記得不太清楚了,這一位就是程茵;後面那個被救起來的沒了呼吸,這就是姐姐程若。這就是整個案件的全貌了。

從警方的角度看,這起事件——或者說事故又清晰又簡單。有目擊者,不止一個;有時間線,前後十餘分鐘;有醫生報告,證實程若死於溺水;出事的是兩姐妹,兩人的母親沒對此提出什麼質疑,少了最關鍵的「家屬質疑」「家屬鬧事」環節,因此警方的報告只需要講清楚事件原因,附上幾個目擊者的證詞,這件案子就這麼簡單收尾了。

李澤文拿著手機陷入高密度的思考中,這些日子查到的所有線索一一從眼前劃過,回過神時,手機屏幕已經由亮變黑,助理正從大廳里小跑過來。

「李院長,方校長找您。」

李澤文揉了揉眉心,收了收臉上的表情,回到大廳,和方校長寒暄了幾句,隨後很抱歉的表示,晚上的這頓工作餐去不了,只有拜託校長出面了。方校長對李澤文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知道他極少臨時修改計劃,且主要就集中在這一兩周時間。

「發生了什麼事?還和你女朋友有關?」方校長看他臉色不算太妙,於是詢問。

李澤文神色凝重地抱歉:「是的,她遇到了大麻煩。」

話說到這個份上,方校長自然也不會攔著,揮手讓他晚上自由行動。

作為一名青千學者,季時峻當然有著一間不錯的辦公室,面積挺大的,外間是他的辦公室,裡間是小會議室和資料室,門虛掩著。李澤文曲起手指在門上敲了敲當作提示,不請而入。

季時峻正在辦公室批改論文,被學生論文折磨得焦頭爛額,抬頭看到李澤文進屋,長長鬆了口氣。老同學沒空著手,在桌子上放下了這一行的見面禮——一盒精美的壽司外賣和半聽啤酒。

「請你吃飯。」李澤文道。

季時峻伸了個懶腰,把論文扔到一邊去:「看來我忘了吃晚飯是對的。」

在美國加州讀書的時候,兩人就是飯搭子,每周總有兩三個晚上,兩人會呆在公寓里一邊吃壽司一邊談天論地。許多靈感就就在這樣的談話中迸發出來,就像「噼里啪啦」燃燒的乾柴一樣,砸出一地火星。

和老同學交談的好處是不需要任何寒暄,季時峻愉快地問:「無事不登三寶殿,什麼事?」

這當然是一定以及肯定的。李澤文身上還是西裝三件套,這麼熱的天氣穿西裝,由此可見他應當是直接從會場過來的。

李澤文問:「我記得你曾經系統的研究過中美少年犯的心理特徵的異同。」

「對,這正是本人的擅長的一個領域。」

「那你對中國的少管所制度也很熟悉?」

「當然。而且我正在指導手下一個博士生做這個題目。你想知道這方面的情況?」

「是的,」李澤文說,「我需要和少管所相關的全部原始文件,錄音材料視頻。」

「那你需要好好忙一會了。」

季時峻走到牆邊的文件櫃里,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個體積較大的文件盒放在李澤文面前:「全部資料就在這裡。」

呈現在李澤文面前大約有十公斤的文字資料和上百G的視頻——這些視頻材料是季時峻手下的博士生這一兩年時間時間的採訪記錄,人數超過兩百人,總時長超過三十個小時。

季時峻指了指其中最厚的文件夾:「錄音材料和視頻都整理成了文本,就在這。」

「我去會議室看。」

這麼多的原始資料,要看完肯定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李澤文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從海量信息中提取重要信息的方法,他先翻閱了目錄,再從紙質材料里抽出一部分內容閱讀。

「說說,怎麼回事?」季時峻愉快地大嚼著壽司,對李澤文抬了抬下顎,「是不是和你現在查的郗羽的案子有關?」

這顯然是一定以及肯定的。能讓李教授衣服都不換趕到自己的辦公室,當然和郗羽有關。

「確實相關。」李澤文一邊看文檔一邊回答。

「說說看?」

李澤文看了眼他:「可能不行。」

「怎麼說?」

「這件事可能和你的客戶有關,我不知道這些信息是否會影響你的判斷。」

「和我的客戶有關?」季時峻一愣,腦子裡的思維圖頓時浮現出來,「程茵?」

李澤文專心閱讀文件,沒有否認。

「怎麼,她怎麼和少年犯扯上關係了?」

李澤文簡單敘述了一下程茵程若這對姐妹的相關知識,並在季時峻的強烈要求下轉發了蔣園兩個小時前發來的郵件。

季時峻擰著眉頭說:「這件事很重要。」

在季時峻看郵件的期間,李澤文一目十行地閱讀這百來份少年犯訪談記錄,所有的少年犯的原生家庭問題都有嚴重問題,他們述說著自己為什麼要犯罪,又表示在少管所里學到了很多。

「……我爸媽從小就離婚了,他們不管我,我很餓,沒吃的,只能去偷去搶了……」

「……少管所的規矩雖然嚴,但我很高興。我在這裡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管著的感覺……」

「……我好後悔,我現在是少年犯,出去后別人看我是不是都會認為我是罪犯……」

李澤文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座椅「嘩啦」一聲響動,驚到了坐在會議桌對面的季時峻。

季時峻已經看完了姐妹倆的溺水事故報告,這起不幸的事故讓他感到了一絲違和感,就在他思索這違和感從何而來時,李澤文毫無徵兆站起來的舉動打斷了他的思考。

作為心理學家兼李澤文的好友,季時峻非常了解李澤文,但這麼多年來,他極少在李澤文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李澤文的表情可以說得上瞬息萬變,震驚、緊張、懊悔,所有激烈的情緒在兩三秒鐘內退卻,最後變成肅然和凝重,他的表情非常有張力,彷彿他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道萬米深淵,而他不得不在最短時間內思考如何應對這天崩地裂的一瞬。

幾秒鐘后,李澤文拿出手機摁亮屏幕,看上去準備撥打電話,不過在此之前,他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格外安靜的會議室內,李澤文聽到蔣園緊張激烈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李澤文,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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