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步瑤歸來
傅步瑤即將歸家的消息,影響了傅府的每一個人。
她是整個傅府上下最幸運的女孩,從小得盡父母以及族中喜愛。雖頑劣任性,卻被當做寶貝一樣寵愛。
如果傅步瑤是族裡的掌上明珠,那其他姐妹便是黯淡無光的魚眼。有一個連魚眼都不如,那就是傅步萍。
此時的吳真卻無暇顧及此事,她要為以後的生活做打算。
一個多月以來,她左右開弓,從碧桃那裡榨出了三十幾個銀元。這些錢足夠她在鄉里置辦一處房產,活個兩年了。
然而她知曉幾年之後的軍閥混戰,要在亂世里生存下去,首先一定要足夠的資本積累。
由於季氏的監視,她無法大動作地從事買賣活動,只能借與碧桃掏些小東西為由,出府找私人典賣院子里值錢的小玩意兒。
「三小姐,那個女人又來偷窺您了。」快到冬天了,碧桃緊了緊脖子上的圍脖。
吳真轉頭一睇,原本湖石旁痴痴望著她的女人小兔子一般,跳起來藏到大石後方,留下一尾令人浮想聯翩的旗袍。
「那個女人越來越囂張了!收她被子是給她面子,她還真的腆得下臉來招惹您。」碧桃鼻子哼哼,她跟以前的傅步萍一樣,骨子裡都是季氏的小狗腿,最最看不來趙姨娘。
縱然在娛樂圈見慣了美女,吳真自己第一次見到趙姨娘的時候,也著實為她的容貌吃了一驚。
艷幟昭彰,眉眼驚絕。
怪不得傅二爺一得到她便再也看不見其他女人,守她守了二十年。
怪不得她成了傅氏幾乎全族男人幻想的對象,每個女人都恨她又奈何不了她。
吳真摸摸自己的臉頰,傅步萍的顏值已經算極高的了,這樣看來,還是被傅二爺的基因拖了後腿。
「別說了,她要跟就讓她跟,她跟著咱們還方便出門。」吳真擺擺手,又瞄了湖石一眼。
美得驚人的女人偷偷探出小腦袋來,朝她興奮地使勁揮手。
有趙姨娘跟著,無論是傅府的人,還是季氏的人都不敢拿她們怎麼樣。
只是吳真暫時還不能跟趙姨娘搭上話,這樣會遭季氏懷疑。不如就像這樣,做出被趙姨娘騷擾得煩不勝煩的模樣。
吳真想著,撇撇嘴,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留下漂亮女人孤零零地垂下了手臂,笑容凝固在嘴角,垂下了眼瞼,好似委屈的樣子。
這次吳真拿了妝奩里的金釧子出去賣,私人給的價低,卻能保證銷往千秋縣之外的地方,不遭府里懷疑。
主僕二人早早賣了金釧,來到離市集較遠的一條通衢盡頭,在這裡吃一碗餛飩。
吳真吹開大碗上的蔥花,一本滿足地吸了一口高湯,真好喝。
她是個無論到了哪裡,都不會虧待自己的女人。
「三小姐,你看你看,好像是四小姐」混沌啃到一半,碧桃忽然驚呼,整個人蹬起來,手指指向一處。
沿著大道,一個齊耳短髮的少女穿了條及膝洋裙步行其中,身後一個貼身女僕拖了一口大箱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咦,家裡難道沒有派馬車來接嗎?」碧桃疑惑。
倏然,從不遠處躥來一輛馬車,以極快的速度疾馳而來。
「讓開,讓開!」車夫揮鞭直接抽向路邊擋道的路人。
一個抱孩子的老婦被抽倒在地,直直擋在馬車前面。
傅步瑤見了,連忙撲過去。
駿馬揚蹄,眼看就要踏了下去——
碧桃的尖叫已抵達了喉嚨最頂端,就跟黑白默片一般,馬車帘子掀開,一高大男子勒住韁繩,身子向後一仰,一手取槍狠刺馬側。
駿馬痛得嘶鳴,身子一轉,恰好避過了地上婦孺。
傅步瑤驚魂未定,轉過頭來,怒目而視。
卻見男子右手鮮血淋漓,被韁繩勒得皮開肉綻。
傅步瑤呆了呆,眼睛從下自上,男子著了一件很普通的長衫,肩膀寬闊,薄唇緊抿,鼻若懸膽,神色凌厲。
英俊得太過鋒利,與身上溫潤的衫袍竟是半點不搭。
她驀地呼吸短促了一瞬,腦子轟響,方才的氣焰也消了泰半。
「爺,爺,您的手!」馬夫見男子右手淌血淌得厲害,不由又是害怕又是擔憂。
「滾!」男子神色一厲,一腳將馬夫踢翻在地。
「喂,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傅步瑤清醒過來,與男子理論,「沒學過怎麼尊重人嗎?他雖是你的僕人,人格上也沒比你低半分。」
男子嘴角一勾,拉出一個嘲諷的幅度。
彷彿在說,方才誰差點還被馬夫踏死馬下,轉眼竟為他說起話來。
「他方才這麼做,不也是你支使的嗎?」傅步瑤連紅了三分,扶起老婦人,固執爭辯。
男子嘲諷意味更濃了,似乎懶得與她說話,朝馬夫道,「你留下來,把闖下的攤子收拾好,順道送這位姑娘回府。」
「是!」馬夫好不容易爬起來,又跪在地上,匍匐叩拜。
傅步瑤瞪圓了眼睛。她在千秋縣過了十三年,出國的幾年徹底擴寬了她的見識,改變了她的三觀,再一次見到家鄉的落後與奴性,明知無法改變,還是難以忍受。
「三小姐,四小姐好像被纏住了,我們要不要……」碧桃摩拳擦掌地準備上去。
「不用了。」吳真看了一出好戲,喝了一口店老闆打的老鷹茶。
男女主第一次見面的戲都被她撞見了,不看個整出真是不舒服。吳真之前還不知道,男女主之前已有這麼一次不愉快的相見。
高大男子沒再理傅步瑤,馬車一勒,獨自駕車離去。
留下悻悻然的少女,應付氣焰不再的馬夫。
傅步瑤朝馬車遠去的地方望了一眼,「自以為是的傢伙。」
她喃喃地小聲說,手打過頭髮,遮住紅完了的耳根。
……
傅步瑤回家,是全族的大喜事。
傅二爺還怪嗔夫人,說為何不派馬車去接,難為了女兒一雙小胳膊小腿。
傅步瑤回到了久違的家,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浮現眼前,她一瞬間有淚奔的衝動。
「爹,是我不要母親去接。我在國外,凡事親力親為,還給別人寫過小報,打過短工咧。」傅步瑤叉腰,朝傅二爺撒嬌。
「什麼,我女兒去給別人做傭人!」傅二爺氣不打一處來。
「土包子!」傅步瑤翻了個白眼,「這叫打工,在國外,留學生大部分都打工。我們都提倡自己掙學費,自己做飯,自己有自己的自主權。」
換別人罵傅二爺土包子,那人別想在千秋縣混了。
千秋縣誰也不敢得罪傅二爺,除了傅步瑤,他的心肝寶貝。
傅二爺沒聽懂什麼叫做自主權,打心眼裡也蠻鄙視傅步瑤幼稚的思想,不過他不說,樂呵呵地,「我家瑤瑤,越來越有出息咯!」
言罷,捏了捏傅步瑤的小鼻頭,笑得黃牙露了八瓣。
傅家顏值,確實不怎麼樣。
傅步瑤先是和傅二爺逗趣,哭著擁抱了季氏,又和自己的大哥二哥聊起了國外見聞。
大堂里三個姨娘與另外七個子女,習以為常地安安靜靜看著,那是與他們完全不一樣的階層,不可以妄想,也無法插上邊。
傅步瑤眼神不經意劃過廳堂里的其他人,見她畏縮如鼠的兄弟姐妹們,不禁搖了搖頭。
他們在她眼裡就是一個個封建糟粕一樣的符號,螞蟻毒瘤一樣活著,吸家裡的血,吃家裡的飯,永永遠遠麻木不仁,心甘情願做井底之蛙。
「蘭姨,我帶了點禮物給大家,分發下去吧。」傅步瑤揮揮手,指使道。
一個「下」字,輕蔑地分清了她與其他庶子庶女的地位。
吳真坐在下面,低下頭暗笑。
傅步瑤,好一個在外面會替欺負她的馬夫爭取權益的進步女青年,不過是披了一張進步的皮,骨子裡一樣洋洋得意地享受奴役的果實。
所謂進步、民主,只是傅步瑤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的口號,來證明自己與他們這些守舊糟粕是不一樣的存在。
她摸了摸自己圓潤的指甲,誰又比誰高貴得到哪裡去?
晚飯時候,傅氏一族陸陸續續趕到,傅步瑤成了當晚當之無愧的女主角。
吳真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從小到大,傅步瑤連看也不屑看她。
她稍微吃了點東西,便退了下來。按照傅步萍的記憶,徘徊緊挨著自己院子旁邊的廢園旁。
廢園不大,聽說曾經有一個姨娘在這裡投塘而死。
所以傅家廢棄了這裡,又在東邊新建了個園子。
冬日寒風凜凜,小池塘旁蘆葦招搖。
吳真坐到湖石上,遠望前廳燈火明亮,請來的戲班子咿咿呀呀唱著曲兒。
她搓了搓冰涼的手,「傅步萍,你還真是孤單。」
或許傅步瑤的到來令這個原本就不受重視的姑娘感受到了生而為人的差異,所以才會在那天到這個廢園子里來低低啜泣。
「咚!」一個悶肉打在泥牆上的聲音。
吳真嚇了一跳,同時又斂起心神——那個人,他終於等來了。
小姑娘畏畏縮縮走過去,發現一個渾身浴血的男人躺在牆頭要死不活地喘息。
她蹲下去,拍開泥濘,男人的臉露了出來。
同時,一柄槍抵在了她的小腹上,男人睜開眼,眼尾狹長,亮如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