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倒是曹晴晴發現她有意接近陸雲昭,不耐煩地把酒灑在她的衣裙上,她只能咬了咬牙,匆匆去換衣服了。
宴席過後,綺羅把陸雲昭拉到書房中,關心地問道:「傷都好了嗎?我本來要去看你,可爹說你在備考,不讓我打擾。」
陸雲昭笑道:「只是皮外傷,早就好了。」
綺羅一聽,便笑著讓寧溪把一個準備好的錦盒交給他。
陸雲昭打開,發現裡面是一套嶄新的文房四寶,每一樣都很名貴,不禁訝異地看向她。
「上次我去你房裡,看到你桌子上的東西都舊了,就托爹給你弄了一套。這些東西我也不懂,不過看著還不錯,你去考試的時候總要體面一些。」綺羅咧嘴笑道。
「小姐太客氣了,雲昭不敢收。」
綺羅皺眉道:「上次在街上的時候明明不是這麽叫我的。」
聞言,陸雲昭一愣,抓著錦盒的手暗暗收緊。她是皎皎綺羅光,受父母獨寵的千金小姐,而他不過是郭府庶出的小姐跟人私奔之後生出來的賤種,從小受盡別人的欺凌和白眼,他雖刻意與她親近,卻明白身分有別。
綺羅看他不說話,嘆了口氣道:「好吧,你不願意叫就算了。」
「不,不是的。」陸雲昭看到綺羅垮下的小臉,立刻說:「是雲昭不配……」
綺羅一聽,忽然生氣地走過去,抓著陸雲昭的手腕,人小小的,卻用足了力氣。「你為什麽不配?你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送你東西,你就配收下。以後永遠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陸雲昭怔怔地看著綺羅,在他十幾年的人生里,所有人都在對他說,陸雲昭,你下賤、你不配!當整個世界都在否定他的時候,這個女孩站出來肯定了他,便足夠溫暖他的一生,值得他去對她好。
應天府開春的大事便是應天書院的入學考試了。考試雖然不比正式的科舉那般規模,但考試的內容也十分繁多,詩、賦、論各一首,策一道,《論語》三帖。
考完之後,成績優異者為上捨生,稍遜的為內捨生,這兩種都是正式錄取的,那些沒有考取捨生的便是外捨生,也可以參加書院的講課,但不編籍在冊,明年可以再考。
書院開考這一天,也是綺羅正式見先生的日子。
朱明玉替她請了應天府頗有名氣的許先生。
許先生考科舉考了八次都沒中,後來皇帝知道了,特開恩科,賜他同進士出身。他在官場上沒什麽建樹,中年回到應天書院教書也培養了不少人才。近年來年紀大了,就在家中頤養天年,間或接些私活。
至於許先生肯教綺羅一個小女娃,完全是因為曾欠了朱明玉一個人情。
綺羅坐在讀書堂裡頭,支著下巴看正面牆上掛著孔老夫子的畫像。
許先生頭髮鬍子花白,走路顫顫巍巍的,但無須人攙扶,精神矍鑠。他走到講案後面,盤腿坐下來,望著綺羅,吐字十分清晰,「前幾日要小姐準備的《千字文》可備好了?敢問小姐總共識得多少個字?」
綺羅笑咪咪地說:「字我識得一些。但是先生,我想學大經。」
「你說什麽?」許先生以為自己聽錯,「你可知道何為大經?」
她道:「《詩》、《禮記》、《周禮》、《左氏春秋》為大經,《書》、《易》、《公羊》、《穀梁》、《儀禮》為中經,學完經義,我還想多學些史。」
許先生定定地看著綺羅,尋常人家,別說是這麽小的女孩了,就是同歲的小男孩都未必知道這些,難道是個神童?
寧溪倒是低頭掩嘴一笑,剛開始她也是對小姐的早慧萬分驚訝,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卻已經習慣了。她只是個奴婢,只要盡忠即可。
「你一個女娃兒,學這些做什麽?」
綺羅答道:「立身以立學為先,立學以讀書為本。」這是那人對她說過的話。
其實她也不求什麽,只是前世的他太厲害,有時候他跟父親說話總是用典用故,她都沒太聽懂,她和他之間不僅是身分、年齡的巨大差距,連文化修養都差了太多,所以他才從不用正眼看她吧?
雖然未必能再遇見,她也不再是前世那個傻丫頭,但她決定做更好的自己。
綺羅已經讓寧溪打聽過了,這個許先生並不是頑固不化的老學究,他家的幾個女孩兒也被教得頗有才氣,應該不會對男女有什麽偏見。
果然,許先生摸著鬍子說:「孺子可教。」
綺羅和寧溪分別拿了束修過去,「這是兩份束修。我們家就我一個女孩兒,我想讓我這丫鬟也跟著旁聽。先生不用費心教她,我只想讓她多識些字而已。」
一堂課上下來,許先生跟來時的心境完全不一樣了,他來之前,只以為是一個家世顯赫、父母驕縱的千金小姐,這樣的小女孩他見多了。
第一堂課能完整聽完已經算很難得了。可他沒想到這小姑娘如此稚齡,定力卻極好,上課的時候很是認真。
許先生很滿意,下課後自然去朱明玉那裡說了綺羅一籮筐的好話。
朱明玉知道女兒聰明懂禮也很開心,回房後便跟郭雅心轉述了許先生的話。
郭雅心聽了之後卻是百感交集,「要是擱在從前,我肯定要擔心皎皎哭鬧。但皎皎現在像換了一個人,我也不用操心了。」
「這是好事,你別多慮了。」朱明玉握著她的手,看向門口,「倒是不知道雲昭和景禹考得如何了?」
到了晚間,朱景禹一回到家就苦著一張臉,一群人圍著他問長問短,最後他氣急了,甩著膀子就跑了。
朱成碧扁了扁嘴,「笨蛋四哥一定是沒考好,他們說今年去參加考試的人可多了。」
朱景禹把自己悶在房間里,誰勸也不聽,後來長公主親自把他領到住處訓斥了一番,他才紅著眼睛去吃飯了。
席間,朱成碧一直跟他說話,他都賭氣不理,綺羅當然更不會去自討沒趣。
過了兩天陸雲昭登府拜訪,朱明玉問他考得如何,他遲疑地說:「今年的試題很難,剛出書院大門的時候,好幾個遠道來的試子都不等放榜就直接回去了。」
「不要緊,考不中的話,明年再試試,考上個外捨生也是好的。」朱明玉安慰他。
「雲昭明白。姨父,綺羅……在嗎?」陸雲昭小心翼翼地問道。
朱明玉笑道:「她在後花園玩呢,我叫人帶你過去。」
陸雲昭跟著下人到朱府的後花園,看見碎石鋪就的空地上,一群丫鬟圍成團,朱綺羅穿著翠綠的羅衫裙、梳著雙丫髻,正逗弄蒙著眼睛的朱成碧。
日光正好,花圃裡面群芳爭艷,蝴蝶蹁躚往來,正是一年好景。
綺羅回頭看見陸雲昭,連忙跑到他身後躲藏,還伸出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陸雲昭還未及反應,朱成碧已經摸了過來並一把抱住他,然後急急地摘下蒙眼的布,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氣急敗壞地叫道:「陸雲昭,你為什麽不躲開?下賤的東西!」
陸雲昭身子一僵,綺羅已經從他身後走出來,護犢子一般地喊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他是下賤東西,有錯嗎?」朱成碧嫌棄地說:「你跟這個下賤東西都離我遠點!」她生氣的把蒙眼的布扔在陸雲昭腳邊,對身邊的丫鬟嚷嚷道:「快點,我要沐浴,把我這身衣服全部丟掉。」
綺羅要追上去說理,陸雲昭卻按住她的肩膀,低聲道:「算了綺羅,我只是來看看你。」
見他眉目俊秀,身上有股韌勁,綺羅心裡不是滋味,緊咬嘴唇,仍是不平他受到這樣的對待。
陸雲昭明白她的心意,摸了摸她的頭,「不要緊,我習慣了。」
「教他們等著吧。」綺羅憤憤不平地說:「等你有一天變成了宰相,在千萬人之上,這些曾經羞辱過你的人,統統都要後悔。」
陸雲昭失笑,眉眼彷佛染了春光,「你怎麽知道我會成為宰相?」
「我知道你一定會!」綺羅口氣堅定地說。在她心裡,陸雲昭是不是日後那位陸宰相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捨命救她,她定要護著他。
朱成碧站在廊下,聽見這話就嗤了一聲,「朱綺羅真是白痴,竟然跟那種下賤東西混在一起,也不嫌低了自己的身分。」
瑩兒小聲道:「陸公子畢竟是六小姐的表哥,而且認了曹通判做義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