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答案
這首古琴曲子彈得我是悲痛欲絕。我年歲不大,二十齣頭,卻遇到了很多事,家庭罹難、姐姐被劫持、又怪病纏身,現在眼睛又瞎了……所有的事應著琴音如狂風暴雨一般朝我湧來。
在琴音中我似乎化成了小小的一塊舢板,在濁浪陰風中隨波逐流。
不知何時,琴音渺渺而去,我淚流滿面,想去抓身邊那女孩的手,卻怎麼抓也抓不到。這時,耳邊響起她柔柔的聲音:「天亮了,我們也要走了,有緣再見吧。」
我急了,我之所以能在如此凄厲如天譴的琴音中熬過這一夜,完全是因為她的緣故,她在我身邊我就踏實,我趕忙追問:「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嗎?」
「我叫胡zhenzhen。」她的聲音漸漸遠去。
「哪個zhen?」我問。
「三點水,湞水之湞。」她的聲音消失在遠方。
隨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我坐在地上悵然若失,眼前雖然依舊什麼都看不見,一片黑色,可能感覺出來現在是到了早上。空氣新鮮,周圍隱隱有了鳥叫,一切都這麼生機盎然。
這時,忽然有人把我扶住,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咦,馮子旺,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聽聲音是吳壽祥,我趕緊說:「吳大叔,是你嗎,我,我看不見了。」
那人沒說話,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近了,我臉上的汗毛陡然一豎,頓時明白過來,他一定是伸手在臉前晃動,觀察著我的眼睛。
他扶我起來:「小馮,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我先送你出去。」
我們一起往外走,能感覺地面坑坑窪窪,頗為難行。我有些納悶,昨晚來的時候,穿堂入室,又是長長的走廊,沒這麼難走,是不是行進路線變了?
「我們這是在哪裡?」我問。
吳壽祥躊躇一下,好半天才說道:「此地名為狐園,在後殿。供奉的都是九尾靈狐家族的這些狐仙。這地方是禁地,我們不對外開放。」
「那我昨晚遇到的那些人是……」我不敢想了,難道都是狐狸精?
「你昨晚怎麼了?」吳壽祥問。
我把昨晚抄經時突然燈滅,然後暴盲,被人領著走了很長時間,到了這地方,聽了一夜琴曲的事跟吳壽祥說了。
吳壽祥半天沒言語,他重重喘了口氣:「好傢夥的,難道你真的來歷非凡?這種事已經很久沒聽說過了。」
「到底怎麼了嘛?」我問。
吳壽祥道:「你昨晚參加的宴會很可能是狐仙之宴,說明你通靈成功。常人通靈頂多能感知陰物存在,你這個太匪夷所思,居然直接成了狐仙的座上賓。昨晚那個太奶,很可能就是胡三太奶,是咱們東北出馬仙總扛把子胡三太爺的夫人。你小子遇此奇事,也不知是福是禍。」
我其實早就有預感,它們是狐仙。我想起了胡湞湞,難怪她認識胡婷婷,兩人都是狐狸成精。
不過這胡湞湞感覺不像是壞人啊,那麼溫柔體貼,還替我說話呢,一想起她小手的柔軟細膩,我就情不自禁心猿意馬。
吳壽祥道:「看你這個猥瑣的表情,昨晚是不是見到美女了?」
我趕緊正經起來,咳嗽一聲:「吳大叔,我的眼睛怎麼辦?」
吳壽祥道:「這件事很怪,你能通靈卻又見不到靈物……這樣吧,很可能是鬼遮眼,回去之後,我用柚子葉泡水給你洗眼,看看有沒有效。」
我跟著他走了很長時間,不知他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就聽到他在喊,「老婆子,你拿點柚子葉來。」
緊接著是水響,嘩嘩的。而後有人按住我的腦袋,一個老娘們呵斥我:「低頭,洗臉!」
我趕緊伸手進水盆里,用水拚命洗著臉,重點是洗眼睛。洗了一氣,眼前漸漸有了光感,我這個高興,像是沉睡了整整一夜,一大早睡眼朦朧洗去了眼屎。
洗了好半天,眼睛恢復了視力,我神清氣爽,正要再洗,老娘們在旁邊不耐煩:「行了行了,你幾天沒洗臉了,這水讓你洗的這個臟。」
我抬起頭,抹了把臉,看到身邊的娘們正是夜間提燈籠送飯的那個女人,原來她是吳壽祥的老婆,這兩口子真夠可以的,把一個狐仙的道場開成了夫妻店。
吳壽祥叼著煙從外面進來:「咋樣,看見了嗎?」
我趕緊點頭,喜笑顏開:「柚子水真不錯。」
「這玩意去晦氣辟邪,能洗掉鬼遮眼。」吳壽祥說:「走吧,跟我去前殿,一會兒老程就來了,我得把你原樣交給他。」
我趕緊拉住他:「吳大叔,這事不急,我有個不情之請。」
吳壽祥看我。
「你能不能帶我去剛才的狐園?」我說。
吳壽祥一臉警惕:「你想幹嘛?」
我心裡想著胡湞湞,抱著幻想,現在眼睛能看到東西了,能不能見到她呢?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想看看這個狐狸成精的丫頭長得什麼樣子。要不然心裡痒痒著,回去也過不安生。
當然了,這話不能說給吳壽祥聽,我編了個借口,想親眼看看昨晚在什麼地方度過的。
吳壽祥一百個不願意,說什麼也不帶我去,他跟我說,昨晚我在狐仙的宴會上,能活著回來已屬僥倖。人妖殊途,那地方不是說你想去就能去的。要是人人能去,何必弄成禁區呢。
他說你要真想去看看,就得等日後修行有成,還要找高僧在你身上刺經,這樣才不能被陰邪妖物所擾。
後來說的我有點不高興:「那吳大叔你怎麼能去?」
吳壽祥「嘿」了一聲:「你能和我比嗎?」他脫了衣服,裡面是背心,露出光光的兩條手臂,我看到在他的右臂上果然有經文,細看是繁體字,這些字大小不一,呈艷紅色,極有規律的排列,最大的幾個字是「觀自在菩薩」。
吳壽祥把衣服穿好:「這叫《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狐仙道場很邪的,經常行走這裡,免不了和精怪打交道,常接觸如果沒點修行,沒有法力護持,時間長了很容易發生意外。小馮,你要真想去狐園,光明正大去和那些精怪打交道,那就好好修行吧。」
我只好打消主意。我二十來歲,也見過一些女孩的,可誰也沒有胡湞湞留下的記憶如此深刻。我們沒什麼肌膚之親,無非就是拉個小手,可她昨夜為了我,出頭力勸胡三太奶的那一幕太感動人了。
我咂咂嘴,只得跟著吳壽祥出來,往前殿去。我本來還想回默園,和那個一面之緣的胖子道個別,想想算了,真要刻意道別,反而破了這個緣起緣滅的氣氛,和胡湞湞一樣,日後若有緣,定會相見。
到了前殿,在吳壽祥的指點下,我給九尾靈狐上了三炷香。畢竟到它的道場,又是悟道又是聽琴,這也是受人家狐仙的恩澤,要感恩。
等了一會兒,程實從山下來,他看到我,有些愕然,隨即笑:「氣色不錯嘛,看樣子挺順利。」
吳壽祥把昨晚我鬼遮眼被帶到狐園聽琴的經歷,簡單說了一說。程實沒有細打聽,點點頭說:「不錯不錯。小馮,你現在已經可以出師了,但在下山之前,我要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我嚴肅起來:「程老師請問。」
程實說:「這一路行來,你聽了我的經歷,又到默園去抄經,而後又有通靈一夜的異事。那我要問問你了,你說智慧從何而來?」
我愕然,想了想說:「這個問題太大了吧。」
「或者說,人生的意義是什麼?」程實問:「你怎麼想就怎麼說。這個問題的關口不在問題本身,而在你,你就是答案。」
我站在大殿上,身邊是吳壽祥和程實,背後是九尾靈狐的神像,周圍寂靜無聲。我想了想說:「人的生活是要從痛苦中找到意義,智慧是從痛苦中得來的。」
吳壽祥和程實相視一笑。
程實說:「有慧根。雖偏激,卻也不失靈性。我給你講個故事,當年印度有一位王子,錦衣玉食,忽然有一天他在宮殿里聽到了某處有女子彈著神秘的曲子,他順著聲音找過去,在高台上看到一個蒙著面的女子正在彈奏古音。那女子告訴他,這首曲子來自於遙遠的國度,她正在回憶著自己兒時的家鄉,群山,湖泊……王子完全著迷了,聽了很久,說這首曲子里有一種東西是他從來沒聽過的。女子告訴他,那是苦難,也叫痛苦,是人的生老病死、是人的背井離鄉、是人的妻離子散。後來這個王子由此契機,開始領悟苦難的真諦,其後有大成,他就是釋迦摩尼,佛陀。」
我聽愣了,回想起昨夜的琴聲,竟然不知不覺眼圈紅了。
程實拍拍我:「小馮,這就是風眼婆婆需要的答案,你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