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立春時節,但氣候卻還是凜冽的,今日將明未明時又下了場雨,整座皇城都籠罩在陰沉沉的涼意之中。

「妾身見過皇後娘娘。」

美人的聲音清脆如黃鸝,帶著暖融融的春意,蘇瑗本來在心裡盤算著待會兒如何哄雲蘿陪自己玩雙陸,冷不丁地被琅琊夫人和一眾才人美人的請安聲打斷,只好擠出個笑臉:「真巧啊。」見琅琊夫人挺著大肚子,好似蹴鞠時的皮球,連忙示意她起身,蘇瑗的貼身尚宮端娘亦笑吟吟道:「皇後娘娘體恤夫人懷孕辛苦,今日早起時還吩咐奴婢備禮去看望夫人,未曾想到在這裡遇見了夫人。」

琅琊夫人穿著海棠紅的羅裙,外頭罩著件描金綉銀的斗篷,頭上的金步搖垂下一絡珍珠流蘇,說不出的嫵媚動人:「多謝皇後娘娘體恤,妾身聽聞金鱗池新置了幾條錦鯉,其中有一條竟然是寶藍色,十分罕見,不知娘娘可願賞臉,許妾身陪同娘娘前去賞魚?」

她這番話一出,便是不去也得去了,蘇瑗只好乾笑著點點頭:「好啊。」

......

金鱗池的風景自然是好的,此時雖然天氣尚不暖和,但此地亭台點綴,芳草菲菲,金鱗池畔開滿了龍頭花和錦帶花,像是誰不小心打翻了燕脂盒子,灑落一地嫣紅,池底乃是一整塊青玉石,一泓清粼粼的池水中,各色錦鯉暢遊其中,紅似火,黃如金,蘇瑗站在池邊,一眼就看見那條寶藍色的錦鯉,果然好看得緊,她想起娘親有個抹額,上頭鑲了塊極為珍貴的藍寶石,和這條錦鯉像極了,她看得開心,從雲蘿手裡接過魚食撒下去,引得一群錦鯉哄然而上,十分有趣。

「皇後娘娘看得這樣開心,妾身也忍不住想好好瞧一瞧這些錦鯉呢。」琅琊夫人扶著宮娥的手正欲走到蘇瑗身邊,卻被端娘攔住:「水邊寒冷,夫人懷有龍裔,還是請夫人坐下休息罷。」

琅琊夫人笑吟吟道:「我的身孕已有六個多月,御醫都說這孩子健康得緊,且胎像穩固,如何就這般嬌貴了。」

端娘亦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女子有孕,越到後頭越是金貴,請夫人慎重一些才好。」

琅琊夫人咬咬牙,只好回到亭子里坐下。

蘇瑗餵了會兒魚,覺得有些渴,便走到亭子里,一口茶還沒沾,就聽見琅琊夫人慢悠悠道:「端娘也太過小心,妾身雖是初次有孕,但並未有任何不適,近日更是神清氣爽。娘娘您瞧瞧,您覺得妾身看起來如何?」

蘇瑗很認真地打量了她一番,誠實道:「本宮覺得夫人胖...豐腴了許多。」

琅琊夫人聞言放下了手裡的雪花酥,臉色變了變:「...」

端娘趕緊道:「夫人如今懷有龍嗣,自然要在吃食上格外講究些。」

是這樣么?蘇瑗想起進宮前在家裡時,懷孕的大嫂嫂和二嫂嫂也是像琅琊夫人一般從早吃到晚,體態格外豐腴,便十分誠懇地問琅琊夫人:「你還有甚麼想吃的么,前日司膳局給我做了個玫瑰松子糖,滋味很好,你想嘗嘗么?」

琅琊夫人緊了緊手裡的帕子,道:「皇後娘娘從未孕育子嗣,卻對妾身如此關懷,妾身感激得緊。」

蘇瑗還未來得及開口,琅琊夫人身邊的李才人就接了話:「皇後娘娘乃是天生鳳命的貴女,賢良淑德,可謂命婦典範,夫人又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皇後娘娘自然會對夫人多上心一些。」

王美人也適時開了口:「妾身前日去夫人宮裡拜訪,看見夫人新做的胡床,竟是用一整塊金絲楠木雕成,可見陛下是如何看重夫人。」

......

一個美人的聲音是動聽如黃鸝,可一群美人的聲音...真是聒噪如一群鳥雀,蘇瑗頭疼不已,悄悄問端娘:「咱們何時能走?」

端娘小聲哄她:「娘娘再忍忍,奴婢馬上想法子。」

沒等端娘想出法子,琅琊夫人就親親熱熱湊到她身邊:「妾身曉得娘娘愛吃蜜糖一類的吃食,早就命人備好了,請娘娘屈尊到妾身宮裡嘗一嘗可好?」

「不用...」話還未說完,就聽見琅琊夫人一聲驚呼,身子直直向地上倒去,蘇瑗心裡一驚,就要伸手去拉她,卻有個極快的身影掠過,牢牢扶住了琅琊夫人。

幾個妃嬪大驚失色地圍上去,蘇瑗心中有些擔心,正要上前去看看,卻被端娘一把攥住手腕,扶著琅琊夫人的人見她站穩了,這才鬆手行了個禮:「小人得罪,請娘娘恕罪。」

這人瞧著十分面熟,蘇瑗認出他是裴釗身邊的將領南宮烈,南宮烈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低頭道:「小人見過皇後娘娘,小人今日隨寧王殿下進宮面聖,殿下命小人回府取東西,不想正看到夫人險些不慎滑倒,一時情急,只好得罪娘娘。」

琅琊夫人自被救起時便一言不發,面色陰沉,此時卻忽生了些微笑意:「不慎滑倒?是了,是本宮疏忽了,你起來罷。」又對蘇瑗行了個禮:「妾身本想請娘娘到宮中一聚,未曾想出了這樣的岔子,請娘娘原宥。」

蘇瑗擺擺手道:「你沒有傷到就好,快些回去休息吧,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傳御醫來瞧瞧。」

「多謝娘娘。」琅琊夫人又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圍在琅琊夫人身邊的幾個妃嬪面色各異,其中一人張張嘴想要說些甚麼,卻被琅琊夫人揮手打斷:「罷了,本宮覺得心口悶得很,你們不必陪著本宮了。」

待一行人走遠了,南宮烈這才對蘇瑗道:「方才的情形,殿下不便出來,殿下此時就在前邊的遙春軒等待娘娘,請娘娘隨小人來。」

剛走到遙春軒外,便瞧見一個極為熟悉的高大背影,蘇瑗心中歡喜,開口叫了一聲:「裴釗!」

裴釗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問:「你跑到金鱗池去做甚麼?」

蘇瑗道:「我也不是很想去啊,可是琅琊夫人說那裡有很好看的魚,非要拉我過去...」笑吟吟問裴釗:「對啦,那兒有一尾寶藍色的錦鯉,像塊藍寶石似的,好看得很,你想去看看么?」

裴釗搖了搖頭,道:「琅琊夫人...她如今身子貴重,你莫要去應她的約,教她在自己宮裡靜養才是。」

蘇瑗隨手扯了朵虞美人在手裡把玩:「你說的話怎麼與端娘一模一樣,對啦,你不是才從鮮卑回來么,有沒有受傷?唉,也不曉得鮮卑有些什麼吃食,你吃不吃得慣。」

裴釗伸出手給她看:「並沒有受傷,只是兵器握得久了,手上的繭子又厚了些。」

蘇瑗又仔細看了看他的手,這才放下心來。

裴釗含笑看著她,背上的劍傷像是被一雙手溫柔拂過,只余了暖意。他十二歲就領兵打仗,十幾年都是從刀光劍影中舐血走過,戰場上的刀會刺破皮肉,宮裡的刀卻是誅心,他從未打過敗仗,每次凱旋,旁人都是問他戰況軍情,只有她會問他是否受傷,擔心他吃不好,她好像經常忘記他是寧王,是長她八歲,戰無不勝的寧王,而她自己孤零零一人被困在這波雲詭譎的深宮裡,人人都在彼此算計,她才是那個被擔心的人。

不過很快,這些擔心便都是多餘的了。

蘇瑗見裴釗一言不發,只是定定地看著自己,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方才在想甚麼呢?」

裴釗對她微微一笑:「我從鮮卑帶了些小玩意兒給你,已經命人送去含元宮了。」

蘇瑗聽了很歡喜:「那可真是多謝啦,我近日正覺得無聊呢!」又悄悄道:「你派了誰去送啊,千萬不要教端娘曉得,我前幾天還被她守著抄了一天的《女則》,可不想再抄書啦!」

裴釗輕笑:「我知道。」想了想又叮囑蘇瑗:「下月春獵,我要隨陛下去九龍山,你在宮裡一切小心,若是有妃嬪來約你,你也不要去,我帶給你的東西里有一個很難解的九連環,等我回來看看你能不能解開。」

她眼睛一亮:「好,我一定哪兒也不去,要是我解開了,你下次得帶更多好玩兒的東西給我!」

裴釗看著她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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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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