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薇瑞歐娜

AI9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處於某種不規則的上下矢量運動中。

這種體驗對它而言相當陌生，要知道中央電腦等同於它的身體，雖然具備完整的動能感應裝置，但中央電腦的本體可是佔據了整整一個城市大小的地下空間，以重量來說甚至能夠壓沉數十艘航母。

所以它怎麼可能感覺到顛簸的搖晃？

它的腦海中浮現出一行代碼，用於打開網路控制下的攝像頭，但視野依舊漆黑，它沒有收到來自中央電腦的信息流反饋。

這時它才想起，作為主程序的自己已經被研究院的人徹底清除銷毀。

那麼現在自己是以怎樣的形式存在並且恢復了意識？

隱約之間，它察覺到一種嶄新的、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控制方式。

於是它睜開了眼睛。

…………

「睜」

AI9之前從未執行過這種奇怪的動作，通常都是在數模信號轉換后直接控制各個零部件的行為。

不過睜眼的確讓他重新擁有了視野，淡淡的光線透入，清晰的圖像呈現在眼前。

這是一個由五塊結實的木板以及一面布簾圍合的空間，兩側的木板各洞開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窗，能夠看清外界的農場耕地以及沿路的綠樹，木板本身的紋路相當精緻，應當是相當昂貴的材料，且看不到任何的木屑毛刺，顯然是經過了優秀的加工。

他的視線逐漸下移，底面的木板紋路與兩側近似，材質或許相同，但沒有切割出小窗，而是雕刻出一個凸起的木紋圖案。

一隻振翅欲飛的雄鷹。

「天空的霸主，隼形目猛禽類動物。」

他迅速回想起記載於中央電腦存儲空間中關於該類飛禽的描述。

他看向自己的手，嘗試著用嶄新的方法去控制它們的行為，手聽由他的差遣，整個動作流暢極了。

還有腿，現在他的腿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絨被，被面上編著精緻的圖案，是和底板上一模一樣的雄鷹，他嘗試著使用腳，與手不同的是大腿顯得比較生硬，費了一番功夫后才勉強控制住腳的行動。

更為關鍵的一點，他發現自己視野中的圖像是真正的矢量圖，無論是離得再怎麼近，也不會看到像素的顆粒。

攝像頭永遠只能得到點陣圖，只有一種東西才能得到矢量圖像的視野。

眼睛。

他現在正在用眼睛觀察世界，並且有手有腳，鼻間更是在微微呼吸，這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現在的身份。

雖然失去了中央電腦的機能支持，但這種簡單的小事還是在他的邏輯思維中迅速得出了肯定的結果。

「這就是人的感覺？」

他居然變成了真正的人類。

他伸手拉開了前方的布簾，戴著由雜草桿編織的草帽的男人正坐在木板上，手裡拉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在最前方的那匹棕褐色的高頭馬上。

隨著男人揮舞繩子的動作，馬匹不時變動著行進的方向。

依憑在中央電腦上進行過多次的信息整理歸類工作的記憶，他認出了自己所在的這個像是木頭盒子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馬車。

一種古老的代步工具，由健壯的馬匹拉動車廂本體，嵌在車廂兩側的車輪會轉動起來，以此來起到代步行駛的作用，早在遙遠的20世紀機械車輛誕生后便迅速地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為什麼乘坐的會是馬車。

時代變得不一樣了？

察覺到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戴著草帽的車夫回過頭，看著探出頭來的AI9，滿臉的驚喜、錯愕。

「雷吉斯殿下，你醒過來了！」

雷吉斯？殿下？

無論是名字還是後綴稱呼都讓AI9感到陌生。

「薇瑞歐娜小姐，殿下醒了！」

幾乎就在車夫說完話的同一時間，一道纖細的身影直接落在馬車的木板，布簾之前。

AI9眯著眼睛適應了一下，才看清她的容貌。

淡銀色卻微微有些偏藍的長發在腦袋後面盤起相當別緻的髮髻，瞳孔雜糅著茶與灰的色澤，精緻小巧的鼻樑下是厚薄恰到好處的嘴唇，修長的眉與鵝蛋狀的臉型正相搭配，穿著樣式古舊的皮絨衣褲，衣裝風格偏向於中性而非女性代表式的裙服，戴著一雙潔白的絲絨手套。

薇瑞歐娜，這應該就是她的名字。

這是一名很美的女性，AI9做出自己的判斷，依據的不是人類的主觀感受，事實上現在他還對人類的體驗相當陌生，之所以判定薇瑞歐娜的美麗，是由於她的臉龐無論如何切割圈定，都嚴格符合黃金比例的美學。

但這份美麗還不到「完美」，主要是因為薇瑞歐娜胸前兩團隆起的東西與過於纖細修長的腿並不符合黃金比例。

要是沒有胸前的東西以及腿稍微粗些就完美了。AI9這樣想著。

「殿下。」薇瑞歐娜微微躬身，「您的身體還很虛弱，請不要拉開帘子，寒風會讓您的病情加重。」

「好的。」AI9下意識地把她的話當做鍵入的命令程序來執行，或許是因為還處於適應階段的緣故，他竟然沒發現這句話不是由二進位算符組成。

就在他即將放下布簾時，拉車的馬兒發出一聲驚嘯，車廂劇烈地搖晃起來，他看見正前方一片巨大的陰影中，睜開了一雙金色流火般的眼睛。

「小心！」他出聲提醒。

「殿下，請落下帘子，其他事情由我處理。」薇瑞歐娜重複了一遍，便轉過頭去直視這片橫擱在車前的陰影。

這一次他沒有聽從指令，而是聚精會神地望著薇瑞歐娜的背影，他實在是太好奇了，作為AI他剛剛萌生了自主意識便被清除掉，人類視角的一切對他而言都充滿了神秘感。

薇瑞歐娜抬起手對著驚慌失措的馬兒輕輕說：「安靜。」

咔噠咔噠。

他聽見了機械齒輪一樣的轉動聲音，隨後薇瑞歐娜的手心聚攏了一團白光，白光飄落到馬兒頭上，它立即平靜下來。

不可思議，以及……理解不能。

他皺著眉頭，無論是白光的生成過程還是存在形式都讓他感到困惑。

陰影距離他們越發接近，那雙眼睛也不斷放大，幾乎等同於馬車車廂的大小，他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眼球上密布的血絲。

吼！

震耳欲聾的咆哮如雷鳴乍響，巨大的個頭從陰影中躥出，青灰色的鱗片將它的全身都覆蓋，尾巴和背脊布滿齒刃，張開血盆大口向馬車襲來。

又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生物，AI9腦袋開始疼痛起來，或許是因為調用了部分大腦來參與認知邏輯計算的緣故。

與巨大的怪物相比，馬車渺小得和眼睛差不多，更別提人了，興許在怪物眼中就是只螞蟻，隨便蹂躪的那種，怎麼看怎麼覺得雙方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

可薇瑞歐娜卻一點都不慌亂，相當鎮定地伸出雙手迎向怪物。

咚！

雙方碰撞在一起，薇瑞歐娜準確地握住怪物的一根牙齒，巨大的衝擊力甚至沒讓她眨一下眼睛，馬車仍然在原本的位置，沒有被巨力掀翻。

薇瑞歐娜也同樣如此，沒有後退半步，只不過由於木板承受不住這樣的力量已經乾脆碎出兩個洞，她的腳已經在力量對抗下深深地扎進地里。

怪物顯然沒想到眼前的人類女孩竟然生生抵消了自己衝撞的力量，它再次憤怒地咆哮一聲，就要合上嘴巴將她握住牙齒的手嚼得粉碎。

咔噠咔噠。

AI9再次聽到齒輪轉動的聲音。

熾熱的火焰環繞在薇瑞歐娜的右臂，旋轉到脫離手臂后，猛地炸裂成一束凝聚的火焰柱，瞬間便焚燒了怪物的大半個身子。

火焰熄滅后，怪物已經沒了動靜，即便有青灰色的鱗片，也沒能擋住火焰的洗禮，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幾乎全被燒焦，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應該是徹底地死了。

薇瑞歐娜從地里飛身躍起，走到怪物屍體的後方，單手拎住它的尾巴，相當輕鬆地一個投擲動作，巨大的屍體飛向空中，落進旁邊的密林中，煙塵從林中升起，無數鳥兒驚恐地飛向天空。

她回到車廂，指著木板的破洞，咔噠咔噠的齒輪聲音又出現了，緊接著木洞已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直至找不到任何破裂的痕迹。

「已經沒事了，殿下，我們繼續趕路吧。」她淡淡地說道。

AI9卻始終盯著她的右手。

火焰將她右手的袖子與手套全都燒毀掉，能夠看清她的手臂根部與常人無異，前段卻是由某種金屬製成的機械結構，閃爍著金屬獨有的色澤，指節的金屬塊由鏈帶裝置連接。

最特別的還是手心的位置，是五個同心圓組成的構造，每一輪圓環上都鐫刻著不知名的字元。

剛才類似齒輪的咔噠聲便是由此發出，金屬圓環各自發生方向不同的旋轉，隨後縫隙中溢出光輝，破碎的木板就被修復了。

這是AI9親眼看到的過程。

他對於眼前所有發生的事情都不能理解，邏輯分析計算不斷進行著，他全身的血液迅速地向上方彙集，為大腦提供能量與氧氣，但邏輯計算始終太過龐大，即便如此也不能滿足他計算的要求。

終於，在邏輯計算遠遠超過身體最大負荷能力后，大腦果斷地罷工，他乾脆利落地昏厥了過去。

薇瑞歐娜見怪不怪，似乎對他的昏迷習以為常，吩咐車夫繼續前進，扶著他躺進車廂中，為他搭上絨被，正要離開車廂卻聽到咚嚨一聲，他的腦袋不安分地歪倒撞在座位的板子上。

「殿下……」薇瑞歐娜輕輕地搖搖頭。打消了離開的念頭，將他的身體扶起，坐到他身邊，將他的腦袋枕在自己合攏的腿上。

…………

AI9再次蘇醒，車廂的窗帘恰好被掀起一角，他透過車窗看見窗外碧藍的海面，拉開前簾，他們正行駛在寬闊的石橋上，前方是浮在海面上的一座島嶼，遠遠地看著。隱約能夠看清城市的輪廓。

「殿下。」

薇瑞歐娜不動聲色地站起來，輕聲說道：「前方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奧博雷爾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