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大早,陸承廷是氣急敗壞的回了房,隨後三娘子就出了院子,孤單一個人在梅月湖那兒溜達到午膳時才慢悠悠的晃了回去。
可當她回來時,陸承廷已經去了前院。
午膳,一個在前院書房吃了碗素麵,一個則在內屋廂房吃了一碗餛飩。
單嬤嬤看在眼裡,幾次想開口,卻都因三娘子那冷冷的目光而住了口。
用完午膳,三娘子想了想,還是將子佩子衿和單嬤嬤瞿嬤嬤她們幾個喊了進來,吩咐道:「早上親家老夫人私自進府的事,只要侯爺不問,你們就不準嚼舌根。」
「夫人!」單嬤嬤這才逮著機會苦口婆心的勸道:「二爺那兒哪用得著我們說,他定是一回府就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這一個早上,三娘子思來想去覺得陸承廷多半是為這事生氣。「但二爺知道歸知道,我不讓你們說,是怕有些人自以為是。」
「是。」單嬤嬤為難的看了幾個丫鬟和瞿嬤嬤一眼,見她們全是一副恭謹遵從的模樣,只能將滿腹的勸解全咽回了肚子里。
三娘子也不想多做解釋,吩咐完以後就遣了她們下去,當即覺得累得發慌,嗓子眼癢得難受,頭又沉得犯暈。
她想了想,這幾天雖然沒做什麽大事,卻像只陀螺似的一直轉著,有兩天連午睡都沒能休一會兒。
這樣一想,三娘子便合衣躺下,準備在羅漢床上打個盹兒,養養精神。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三娘子只是覺得難受,想微微閉目養神一下,只是一閉上眼,那一陣陣的乏力感如潮水一般席捲了她的身子,她覺得犯困,竟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的睡著了。
結果,當陸承廷忙完了庶務回到屋裡一看,以為她還在生氣,卻見她抱著個大迎枕縮在窗邊睡得香甜。
窗戶是開著的,偶有淡淡的花香隨風飄進,三娘子未著薄被,風一吹,她下意識的抱著迎枕往羅漢床邊縮,那模樣倒像極了一隻可憐兮兮的小貓。
陸承廷看著看著,手指不自覺的觸上了她那吹彈可破的瑩潤臉頰。
感覺到微癢,三娘子皺著眉頭,不自覺的「嚶」了一聲,將頭蒙在了迎枕裡面。
陸承廷見狀皺了眉,正想將她抱起來免得她悶壞了,可腦海中突然想到早上自己剛回府的時候……
當時余安在前院攔下他,他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余安告訴他,今兒一早,宣府的老夫人帶著兩個丫鬟直闖桃花塢,他一聽臉就黑了一半。
「老太太來得氣勢洶洶,走的是原來馬廄的偏門,宋姨娘帶的路。」余安的聲音一貫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桃花塢鬧開了嗎?」陸承廷當時還擔心三娘子有沒有吃大虧。
誰知余安竟搖了頭,「沒有,小的這兒其實都準備好了,而且……霽月齋那兒也已經收到消息,不過很奇怪,桃花塢竟是風平浪靜。」
「宣老夫人待了多久?」
「半個時辰不到,出來的時候,還是二夫人親自送的。」余安如實回道。
陸承廷頓時有種被人掐住脖子、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是宣家老夫人慣用的伎倆,這般的平靜,肯定談得非常愉快,既是愉快,那就說明多半達成了共識,而宣老夫人和三娘子的共識肯定只有一個,那就是昱哥兒。
突然,在陸承廷的腦海中,三娘子那張巧笑倩兮的臉和宣嵐那無時無刻都透著算計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一個宣嵐,當時已經讓他精疲力盡,但看在夫妻之間的情分上,他忍了又忍,讓了又讓,求的不過就是桃花塢的和睦。哪知他的忍讓,卻換來了宣嵐的肆無忌憚。
他原以為宣嵐懂得他的想法。不料——
宣嵐說,世子羸弱,無子嗣,這侯府偌大的家業,將來看的還是二房。
宣嵐還說,昱哥兒是嫡子,是長孫,將來那位置若是空了,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幫昱哥兒爭過來的。
那是他第一次親眼見證了一個女人的野心,帶著狠絕,像是要將人拆吃入腹一般,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那時,他剛跟了太子,雄心壯志,雖然尊卑有別,但他能感覺到太子對自己的器重,那是一種他鮮少能真切感受到的信任和尊重,這對當時的他來說,是一份難能可貴的肯定與支持。
太子對他有知遇之恩,他當時一顆心全撲在東宮,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宣嵐儼然已悄悄地掌控了他的生活。從姨娘到子嗣,從子嗣到世子之位,宣嵐竟然擺出了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夫妻想法南轅北轍,兩顆心越離越遠,終至覆水難收。
後來,他不進內院,而宣嵐則是卯足了勁在和裴氏明爭暗鬥。母親提醒過他幾次,他本有意想管,可聽到母親言詞中明顯的偏袒,他又覺得心有不甘。
二房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他知道,自己也難辭其咎,可是當時他也是年少輕狂,遇事不穩,一味的想粉飾太平,最終卻換來兩敗俱傷。
所以,今天宣老夫人的再度出現,彷佛是一隻無形的手,猛地一下就觸及了他的逆鱗,讓他如驚弓之鳥一般警戒,饒是三娘子有任何的理由,他都不允許她走上宣嵐走的那條路!
而羅漢床上的三娘子,睡著睡著開始有點心悸,夢境中,自己彷佛被什麽東西糾纏住了一般,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是誰在窗邊輕嘆?彷佛聲音中有萬般無奈……
越來越明顯的觸感讓三娘子幽幽轉醒,朦朧間,她看到窗邊坐著一個人,束髮,玄衣,寬肩。
她只覺得嗓子一陣難受,一股腥味瞬間湧上了嗓子眼,她猛地咳了幾下,竟然「惡」一聲,把中午勉強吃下的那幾口餛飩全吐了出來。
好難受!
三娘子想摸一摸自己一直在冒汗的額際,誰知,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那略感粗糙的溫熱大手覆上她的臉,她伸出手想揮開,無奈自己卻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咳……咳咳咳……」三娘子清楚自己的身子,應是風寒之症,「你、你去幫我喚丫鬟進來。」
「燒成這樣了還逞能!」看她掙扎著想要起身,陸承廷忍不住,一句斥責就向她砸了下來。
三娘子一怔,這才想起今兒一整天,自己都在和他鬧彆扭,當下脾氣也涌了上來,「逞什麽?我哪有逞能,我喚丫鬟去請大夫!」有什麽不對?
若不是現在自己實在是有氣無力,三娘子保證,她一定會把陸承廷一腳踢下羅漢床。
他們不是吵架嗎?吵架就應該有個吵架的樣子,既然他不理她,也不願意敞開心扉,那就各自蒙著眼過一輩子好了。
「誰讓你開著窗午睡的!」陸承廷的口氣也不好,一方面是心急,一方面也是因為生氣,「多大的人了,連這點都不懂。」
三娘子抬起頭,只瞪了他一眼,就感覺太陽穴那兒脹得生疼,當下倒吸一口氣。
陸承廷見狀,又好氣又好笑的一把抱起她,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她帶上床,又拉過被褥將她蓋了個嚴實,這才高聲喚了單嬤嬤,催促她去給余安傳話請大夫。
三娘子當時昏昏沉沉的,一時還沒弄明白為何請個大夫還要勞師動眾的讓單嬤嬤去前院找余管事。結果半個多時辰以後,大夫一來,三娘子才知道,陸承廷請的是宮裡頭的太醫。
來的是一位老者,留著花白的山羊鬍,飛揚的白眉長入鬢髻,看起來有點像是白眉仙翁,全身莫名的透著一股喜氣。
不過老太醫醫術精湛,只看了三娘子一眼,就捋了捋鬍鬚道:「二夫人可是氣虛?」
三娘子之前喝了很多水,又焐出一身的汗,這會兒人已經精神一些,聞言便驚訝的點了點頭。
老太醫笑了笑,然後給她搭了脈,又道:「二夫人這是熱寒,是鬱氣攻心所致,要喝幾副葯,好好休息。」
「我……有在吃補藥,不知道可會相衝?」三娘子想起前兩天作了惡夢後她有吃過裴一白開的葯,不禁問了一句。
「哦,夫人可有方子?老夫看一看便知。」
一旁的子衿聞言,連忙去取了方子過來遞給了老太醫。
老太醫一看就呵呵笑道:「這是一白那小子開的方子吧,嗯……二夫人和那小子可有深交?」
三娘子一愣,不解的看著老太醫。
老太醫老神在在的道:「這方子的引葯是麻心草,很難得的一味葯,若是春天要尋,二兩可要百兩銀子呢。」
老太醫說完,三娘子只感覺陸承廷的視線如利劍一般直向她射來。
「我……這個……」縱使向來口齒伶俐的三娘子這會兒也詞窮結巴了。
這方子還是前幾天裴一白來給世子爺把脈的時候留給她的,葯也是隔天裴一白順帶捎來的,被老太醫這樣一說,她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給裴一白診金和葯錢呢。
「無妨無妨。」老太醫已經仔細的看完了裴一白的方子,然後又看了看三娘子的面色,嘆口氣道:「二夫人以前若一直是由一白把脈的話,那小子一定和你說過,多寬心,少憂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