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 神元
天元十六年七月十七日,天際開始出現詭異的電閃雷鳴。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而來,清洗著這個骯髒的世界。
《伏魔志》記載:暴雨連下七日,似天河倒灌。低洼之地,洪災乍現。如邢城之勢,水漫全域。城主沈放,領全城百姓,棄家舍業,避難小托山。二十四日,沈放祭天,痛斥陸賊倒行逆施,逆天而行,延禍蒼生……
……
《天倫》無法壓制全盛時期的仙尊,哪怕只是她的傀儡。不過,再加上天意刀,陸野倒也不至於會立刻輸給仙尊傀儡。
縱橫肆意的天意刀,可以無視任何法訣。配合涅槃之後可以肆無忌憚的無影無形的陸野,整個仙界,都瀰漫在陸野的刀意之下。
仙尊傀儡時而以《道生一》和《心劍》攻擊,時而以《天倫》防禦。好整以暇的看著手段花俏的陸野,仙尊傀儡滿臉儘是慈祥的微笑,恍若在看著自己的寵物沖著自己齜牙一般混不在意。
他甚至從來都沒有挪動一下位置,對於陸野的任何攻擊,都不會躲避。要麼硬碰硬,要麼就是以《天倫》防禦。
他的周圍,無形之間,已經被陸野布下了無數陷阱。只要仙尊傀儡稍一挪動位置,就會立刻被陸野遁入虛空。在虛空之中,陸野自信可以殺掉仙尊傀儡。
可惜,仙尊傀儡並沒有上當。
看似悠閑的仙尊傀儡,面向陸野隱匿的位置,嘆氣道,「如果你僅有這般手段,還是算了吧,你殺不了我。」
仙尊傀儡目光所及之地,陸野顯出身形來,看著仙尊傀儡,道,「你比我想象中更強大。」
仙尊傀儡大笑,「你不該感覺遺憾,畢竟當年比你更強的陸北斗都沒能殺了我。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若非你及時開啟了神界通道,我怕也無法從輪迴道逃出升天了。」
「既然你提及此事,我有一事不明。你真的可以窺伺天機嗎?看起來,似乎你是早就斷定我會開啟神界通道,所以掐准了時間的。」
「陸北斗說『天道有跡』,其實還是有道理的。」仙尊傀儡道,「只是這『跡』,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發現的。」
「是啊,像我這種智商,大概是永遠也發現不了的。」陸野嘆一口氣,看著仙尊傀儡,「既然你窺見了天機,那我問你,我真的沒能殺得了你?」
仙尊傀儡搖頭,臉上儘是同情。
陸野盯著仙尊傀儡的眼睛,忽然笑了。「陸北斗,真是個天才,我這輩子都不可能企及了。」
仙尊傀儡也笑了。「確實如此,若非我修鍊了《道生一》,凌駕於天道之上,怕也不能超越他。」
陸野大笑,好似瘋了一般,笑的眼淚都出來了。笑了許久,陸野才止住笑,看著仙尊傀儡,道,「你記得『天道有跡』,怎麼就忘了『人道無常』?」
仙尊傀儡臉上的笑容不減,「天道在人道之上,縱然無常,又如何左右天道?」
陸野笑著搖頭,「若無人道,天道何在?」言畢,竟然轉身就走。
仙尊傀儡有些意外的看著陸野,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就走了。
心口忽然一痛。
仙尊傀儡愕然低頭。
一把鋒利的遊魂刺,從身後穿過來,又從心口冒出尖來。
一個傀儡而已,經受了這致命一擊,自然有死無活。
陸野沒有再理會那傀儡,只是一個瞬移,來到了陸落梅面前。
陸落梅微微凝眉,頗為讚許的點點頭,「避過我的感知,將死氣蔓延至整個仙界,然後再藉助死氣,封閉我的感知,再讓遊魂刺客悄無聲息的偷襲——不得不說,你看似老實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狡詐的心啊。」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厲害,不過,你也沒有你自認為那般強大。」陸野道,「我並沒有刻意隱藏死氣,只是你對死氣的感知不足罷了。」
陸落梅訕笑,「仙界的任何變化,都逃不過我的感知,區區死氣,我豈能感知不到?」
「你能感知死氣,是利用的你強大的修為,與你本身的感知能力無關。」陸野道,「在我的家鄉,有句古語: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你本就是個死人,對於死氣的感知,自然會弱很多。」
陸落梅呆了呆,忽然大笑。「我是個死人?」
「難道不是嗎?你的元神早已潰散,甚至已經潰散了無數歲月,你習慣了死氣,又如何能感知死氣?」陸野呼出一口氣,「神,死了,就安息吧。何必苦苦掙扎?」說到這裡,陸野忽然苦笑,「我相信,不論是神,還是仙尊,你們的出發點都是好的,都是想要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可是,你們的手段錯了。錯了,就該付出代價。」陸野抬起手中的天意刀,指向陸落梅,「你還有一個錯誤,不知你有沒有意識到。」
陸落梅凝眉,看著陸野,片刻,道,「我不該任由你的人和我的人相互廝殺。他們死亡之後,會讓周圍的死氣更加濃郁,也會讓你變得更加強大。」
「還有呢?」
「還有?」陸落梅不解。
「你知道自己該死,只是不願與承認罷了。」陸野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想要活著,所以元神潰散而不徹底消亡。你知道自己該死,所以也留下了天意刀,記下了《天倫》的法訣,想要那個繼承了《道生一》的人能夠最終明白你自己的真實想法。」
陸落梅哼哼的笑了,「你的說法很奇怪,不過,即便你猜對了,那又如何呢?」
「如果我猜對了,就說明,天意刀和《天倫》,確實可以殺了你!」
「可能嗎?你既然祭煉了天意刀,應該能從刀上得知,當年他們的下場,是何等凄慘。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陸野輕聲一笑,手中的天意刀忽然脫手。
天意刀竟然化形。
一個俏麗的身影,站在了陸野身旁。
看到這女子,陸落梅大笑起來,「你不甘心嗎?」
女子點點頭,忽然朝著陸落梅瞬移而去。兩人瞬間打在一處。
「怎麼?要故技重施嗎?」陸落梅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天倫》不可能徹底封印全盛時期的我。」
「不需要徹底封印。」陸野說著,渾身上下的,金光暴漲。
南辰北斗第八式,北極帝式!
以生命為代價,借天之力!
陸落梅躲避著那刀女的攻擊,臉上儘是輕蔑的笑容。她實在是忍不住了,提醒陸野道,「以天意刀糾纏我,以『天倫禁』壓制我的力量,接著用天璇把我帶到輪迴道中,再借天之力,以『天狼滅帝式』殺我?雖然比陸北斗玩的更花俏,但是,我很鄭重的告訴你,你不會成功的。當年陸北斗做不到,如今的你,更不可能!」
陸野笑了,身上的金光,化作一片火焰。
鳳凰浴火。
他抬起手來,掐著一個靈訣。
天倫禁——
陸落梅雖然自信,但也不敢託大。她不會任由陸野將天倫禁打在自己身上。
「三生萬物!」
鋪天蓋地的殺氣,化作四散靈訣,直接朝著陸野打來。
陸野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甚至沒有祭出天倫龍圖。因為天倫龍圖會擋下三生萬物,也會擋下天倫禁。
魚死網破的最後一擊。
孤注一擲的選擇。
陸落梅笑了,嘲笑著陸野的愚蠢。
這樣拚命,自己無疑會是最終勝利者。
天倫禁固然會短暫的壓制住自己的修為,但卻沒什麼用。因為等不到天倫禁徹底壓制住自己,陸野就會重傷,而重傷的陸野,不再會是威脅。他的天意刀,也會變得更加無力。
無數道靈訣轟擊在陸野身上,陸野身上的金光忽明忽暗,最終全部消散。他的嘴角,溢出血來,身體軟軟倒下,半跪在地上。
不過,他卻笑了。
天倫禁開始壓制陸落梅,而隨著陸野的倒下,天倫禁也開始被陸落梅打破的時候,身體已經變得有些透明的天意刀女,忽然掐動靈訣,朝著陸落梅打去。
回憶殺——
縱然再被天倫禁壓制的這一瞬間,陸落梅也不懼怕任何人的偷襲。
但是……
如果是天意刀女的話——這個元神法寶打出的法訣,總能無視大多防禦。
刀女的主人被重創,刀女自然也打不出什麼厲害的法訣。可問題是,《回憶殺》,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小法訣而已,縱然陸野重傷,依然可以操縱著天意刀打出《回憶殺》。
回憶殺,只能抹去自己的記憶而已……
陸落梅不覺得這是什麼致命的手段,但她還是選擇在抵抗陸野由北極帝式的力量打出的天倫禁的同時,祭出天倫太極圖,抵擋回憶殺的攻擊。
刀女可以無視大多防禦,但卻無法無視天倫太極圖!
陸野對天倫太極圖有很大的自信。
然而……
回憶殺輕易的穿過天倫太極圖,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陸落梅猛然驚醒。
《天倫》是天意刀女的夫君所創,天意刀能無視《天倫》,似乎也並非不可能……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陸落梅發出奮力一擊,直接將天倫禁擊潰。
轟然一聲響。
兩股強大的力量碰撞在一起,頓時潰散。
天意刀消失了,陸野依舊半跪在那裡,臉上帶著笑,看著陸落梅。
陸落梅神情獃滯了片刻,看向陸野。
陸野笑道,「以你的智慧,縱然失去了記憶,也一定能推算出現在為什麼會這樣。」言畢,他的身體,忽然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這個時候,一道龍影,急掠而至。
龍悅發出一聲龍吟,化作人形,手中掐著靈訣,按在了陸野肩頭。
「混蛋啊!」龍悅的聲音顫抖著,「天陽哥哥!我不會讓你死的!」說著,惡狠狠的瞪了陸落梅一眼,一把抱起陸野,瞬移而去。
陸落梅微微凝眉,看著不遠處的廝殺,微微閉眼,良久,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她痛苦的發出一聲長嘯,張開雙臂,渾身的靈力,開始逆轉,最終,變成一聲轟然巨響……
……
《伏魔志》載:
天元十六年七月二十五日,仙尊死於匪首陸野之手。
是日,仙界崩潰。
仙界諸仙及言不語等匪徒,逃生者寥寥無幾。
后,仙界餘子曼舞大難不死,回歸修真界,掌控天元宗。隨即發兵魔域,魔域崩潰,不復存在。魔族,徹底絕於塵世。
翌年,天元宗主曼舞進入神界。
天元十八年,曼舞自神界歸來,更名天元宗為:神宗。
天元十九年,曼舞自命神女,神元紀年開始。
……
神元一百二十三年。
冰原大陸。
冰原大陸之上並沒有冰。據說,在天地浩劫之前,這塊原本屬於雪域的大陸之上,確實是一片冰川之地。只是後來天地相爭,大陸分崩離析,再加上仙界崩潰引起的浩瀚的靈力衝擊,冰原大陸發生劇烈位移,遠離了冰冷地帶,大陸之上的冰川,也逐漸融化,露出了黑土地。
大陸之東,冰川化水,融成一條大河。
河名取得隨意,就叫冰河。
冰河自西向東,途徑千山、匯聚萬水,流入大海。
就在冰河與綠蔭江的交匯處,是一片土地還算肥沃的平原。平原西側,有一座大山。山頂有些怪異的彎曲,看起來像是一隻牛角。
這裡就是牛角山。
牛角山麓,有個村落,名叫牛角村。牛角村裡並沒有姓牛的。這裡的百姓,大多姓劉。還有一些別的姓氏,是後來遷居至此的外鄉人。
劉氏一直是牛角村裡的大姓。不僅僅是因為姓劉的人多,還因為在這個靈力匱乏,修真者極少的大陸上,有一個名叫劉朵兒的修真者,就是出自牛角村劉氏——儘管她好似已經忘記了這個故鄉,很多年沒有回來了。
即便如此,牛角村裡依然有著劉朵兒的生祠,縱然不是劉氏後人,也不敢對那生祠生出不敬來。牛角村人總是滿懷希望的等待著劉朵兒有朝一日能夠回來,造福鄉里。
今日負責輪流打掃生祠的劉三奶奶顫巍巍又小心翼翼的將生祠里裡外外打掃了個乾乾淨淨,拖著掃把回家的時候,經過一處院落門口,想了想,又拐過來,敲響了院門。
不消多時,一個女子拉開了院門。
「小舟啊,你家地里的草可是長荒了,這大好天兒的,沒事兒去拔拔草,別總是窩在家裡,洛姑娘又病得厲害,你們這日子可怎麼過?」
小舟擠出一絲笑容,點點頭,道,「知道了三奶奶,我吃過飯就去了。」
「唉。」劉三奶奶嘆一口氣,邁著顫巍巍的步子離開了。
小舟關上院門,臉上的笑容收起,怔怔的抬頭看看天,回到了房間里。
房間里的床上,傳來天瓊洛的咳嗽聲,小舟進了屋,看了一眼咳嗽不止的天瓊洛,緩緩坐在了一旁。
好久,天瓊洛終於止住了咳嗽,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紅潤。看著面前愁眉不展的林小舟,天瓊洛嘆氣道,「我可能陪不了你太久了。」
林小舟輕聲應了一下,起身幫天瓊洛倒了一杯茶,又扶她起來,喂著她慢慢喝下。天瓊洛喝了水,無力的躺下來,又喘了一口氣,才道,「你放心,孩子沒有出世,只是因為你的元神沉睡太久……咳咳……」話未說完,又咳嗽起來。
林小舟微微閉了一下眼睛,道,「你好好休息吧,無雙應該要不了幾天就能回來了。」說罷,她起身離開。
一直來到配房中。
配房裡有些陰暗。
正對屋門的長案上,擺著三塊靈位。
「公婆:陸老殘、蘇琴之靈位。」
「亡夫陸野之靈位。」
「表姐陳霞之靈位。」
艷無雙嘲笑說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竟然還弄起靈位來了?莫不是轉性了?
林小舟不喜歡艷無雙冷嘲熱諷的態度,但卻什麼也沒有說過。她知道,艷無雙很傷心,也很憤怒。她憤怒於陸野在明知必死之前,竟然只是跟天瓊洛交代了後事,卻沒有跟她說。
清掃了一下靈位上的灰塵,林小舟看著陸野的靈位,呆了許久,眼淚不知不覺間打濕了臉頰。
你知道自己會死,所以才會故意跟那頭賤龍相好,故意讓我看到的,是吧?
你就是個說話不算話的蠢貨!混蛋!說好的一起跟仙尊拚命的!為什麼你食言了?
天瓊洛說你就是個表裡不一的東西,睡了她,還睡了艷無雙,也睡了那賤龍,只是一直裝什麼正人君子……
我不信!
你是不想讓我因為你的死而傷心,是吧?
一定是的。
你這個蠢貨,那點兒小心思,我豈會不懂。
天瓊洛要死了。
她說她的生機終於耗盡了。
她說她總算沒有辜負你的囑託,成功讓我醒來了。
她也是個蠢貨,對待情敵也能這麼好。
艷無雙去尋找靈植藥材了,她說要延緩天瓊洛的生機,可我覺得,應該沒什麼希望了。畢竟天瓊洛活的太久,又因為仙界崩潰的衝擊受了重傷,能活到現在,已經很難得了。
天瓊洛說大隱隱於市。
我們現在住在牛角村,像普通人一樣,很少動用靈力。
孩子……
孩子的狀況好像不太好。
天意刀斬殺了我身上的寄生元神,但也傷到了孩子,能不能生下來,我也不敢保證。
天瓊洛說只是因為我睡得太久……
呵……
我又不是你這種蠢貨,怎麼可能會那麼好騙。
我看得出來,天瓊洛似乎有什麼事情隱瞞了我!
真想給她一個大嘴巴,打的她老實交代。
夫君……
林小舟淚如雨下,最終伏在案上,嚎啕大哭。
「呦呦呦!」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女子陰陽怪氣的聲音,「他又不是第一次死,你哭的這麼我見猶憐的幹什麼?搞得我都想抱著你安慰一番了。」
林小舟淚眼婆娑的回頭,看著剛剛回來的艷無雙,「他這次真的死了!」
「死就死了!」艷無雙怒道,「最好真的死了!要是又沒死,我就宰了他。」
林小舟愣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淚,道,「對!他要是又沒死,我也宰了他!嗚嗚……」說著,她哭的更傷心了。「這個混蛋!害我哭了好多次了!」
艷無雙有些厭煩的說道,「行啦,趕緊來幫忙。」
林小舟又抽泣了一會兒,才恢復過來。不過,卻沒有動彈,依舊癱在地上。「你怎麼提前回來了?不是要跑很遠的路嗎?」
「巧了,這破地方,竟然也找齊了藥材。」艷無雙道,「趕緊滾起來幫忙。」
林小舟抹了一把眼淚,還是有些哽咽,抽泣道,「你嘴巴……乾淨點兒,我剛醒過來沒……沒幾天,等我心情好了……我……我就……」
「廢話真多!」艷無雙抱怨了一句,兀自朝著天瓊洛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