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新的開始
氣質這種東西,從來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內務總管紅杉認可白慕君的分析,也意識到這麼多年來,聖帝對於那些自己特別看好的絕美女子,似乎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興趣。可問題是,一想到「氣質」二字,內務總管就一個頭兩個大。
他不由的看向自己面前的妹妹紅玉,這個自己怎麼看怎麼討厭,有時候甚至想一巴掌拍死她的小丫頭,在旁人眼中,那也是「有氣質」的。再比如那個自己一直比較喜歡,而對方又對自己從來都是橫眉冷對的外城禁軍指揮史劍了了,在自己看來是很有氣質的,而旁人卻喜歡喊她「母老虎」。
紅杉是個很聰明的修者,作為紅隼一族公認的下一任族長,紅杉分析問題的能力很好。他很快就發現了關鍵的問題:所謂氣質,喜歡了才叫氣質,不喜歡了,那叫可惡!如果選出來的女子,自己認為有氣質,而聖帝卻很反感,更麻煩!
聖帝不喜歡不要緊,只要不討厭就夠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是劍了了的話。
畢竟,除了對待人族和龍族,聖帝一向寬仁。即便沒有中意的女子,他老人家也不至於要開罪自己。
打定了主意,紅杉心情也就恢復如常,笑著打發了妹妹紅玉,繼續查看自己的公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偌大的天鳳王朝,帝都的事務,自然也不會少了。所以,紅杉總是很忙,忙的都沒有時間跟自己喜歡的女子聊聊天。
當然,那個女子也不喜歡跟紅杉聊天。被人戲稱為「母老虎」的劍了了,是個大閑人。天鳳開國三百多年來,只是頭些年的時候,會有些不知死活的人、龍來帝都作怪,自從天瓊仙和曼舞被囚禁,龍悅被廢黜,打入冷宮之後,整個世界就太平了。
二百餘年來,帝都外城,甚至連個小小的竊賊都不見。作為負責帝都外城安防的外城禁軍指揮史,劍了了總是很清閑的。
不過,清閑歸清閑,自己的職責,總是要負責的。萬一有什麼事故發生,倒霉的還是自己。五年一度的選秀期間,會有許多外地生靈進入帝都,若是有人趁亂作案,也是麻煩。這個時候,做好防備手段,還是很有必要的。
劍了了輕衣簡行,只是帶了一個人族侍從,在各個選秀點之間散步,巡視著各處的治安狀況。
慢悠悠的來到城東,多年養成的習慣,讓眼神犀利的劍了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閑庭信步的俊美男子。
劍了了腳下頓了一下。
那男子也看到了劍了了,只是微笑著看過來。
劍了了點頭致意,之後好似不認識他一般,帶著侍從從他身邊經過。眼看著到了飯食,劍了了直接進了附近的悅心樓。
來到頂樓,看到了白慕君。
劍了了呆了一下,走過來,躬身道,「真巧,白統領也在啊。」
白慕君微微一笑,道,「防衛做的如何?莫要被聖帝發現了不妥才好。」
劍了了在白慕君對面坐下,想起剛才那個男子,訕訕一笑,道,「縱然有些不妥,有聖帝他老人家親自巡視,也就沒什麼大礙了。」說到此,劍了了忽然神色一肅,傳音道,「白統領,聽聞聖帝有意禁軍十方凈土,可知真假?」
白慕君微微凝眉,傳音道,「只是派人去探查了十方凈土,如今消息還沒有傳回,具體是不清楚的。而且,傳聞說十方凈土,並無靈力,比之九荒之地,也不遑多讓。聖帝大概是沒興趣禁軍凈土,只是想了解一下那些地方吧。」
劍了了咧了咧嘴,「依我看,聖帝是太過無聊了,所以才……」意識到自己要說的話可能不太合適,劍了了趕緊停了下來。
白慕君笑了笑,「沒事兒找事兒?呵……」
……
作為天下霸主,有時候確實挺無聊的。
修為達到了巔峰,不需要修鍊,卻還剩下漫長的人生。
鳳天陽確實很無聊。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到處走走,哪怕也未見得會多有趣,但總比整日里窩在這深宮高牆內要有趣。
可他卻又從來不敢走遠,至多也只是在帝都範圍內轉悠。
畢竟,這偌大的天下,已經一日不能離開它的帝王。
鳳天陽喜歡在帝都內亂轉,卻不喜歡認識他的臣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行禮。他喜歡如現在這般,像個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的散步,眾星拱月的時候太多了,也會想要享受一下星星那樣被無視的輕鬆自在。
露天茶攤上品一口粗茶的茶水,感受著茶水中的苦澀,再看看那些排著漫長隊伍,希望能被自己選中並且臨幸的女子,鳳天陽臉上露出一抹無奈和厭煩。
鳳天陽並非是個好色之徒,甚至在廢黜了龍悅之後,後宮空置了許多年。可是,他的國之重臣,那位被他冊封為守天大都督的俞冰,說了一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話。
《聖帝傳》記載:
某日,大都督諫言聖帝曰:「君王不好色,則國恆亡。」
帝大笑反問,「好色而不朝,國焉能不亡?」
「好色而不朝,亡於昏聵,非色之過。」
「無欲無求,不昏不聵,如何?」
俞冰侃侃而談,「無欲無求,是為大圖。有大圖者,必隱大患。人誰無欲?所謂無欲,誘之弱也。權、色、功、名、利、祿,皆誘也。古往今來,君王好權而弒臣集權者,國恆亡;君王好功而四處征戰者,國恆亡;君王好名而粉飾太平者,國恆亡;君王好利而搜刮天下者,國恆亡;君王好祿而求長生者,國恆亡。縱觀之,唯好色,為患甚微。」
……
冠冕堂皇的說法,鳳天陽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反駁的說辭,甚至還覺得俞冰之言很有道理。所以,俞冰諫言的五年一度的選秀,就這麼定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多的女子,鳳天陽甚至有些膩歪了。不過,這話,他不敢說,甚至不敢流露出一絲對於女子的厭煩。他十分擔心,一旦自己表露出這種心態之後,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們,會不會給自己送來幾個男子。
不遠處,那些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看起來是那樣可笑而可悲。她們之中,有很少的一部分,會最終被送到自己的床榻前。然後,她們會使出渾身解數讓自己滿意,看起來是那樣卑賤而令人生厭。
鳳天陽心中胡思亂想著,無意間看到了那漫長的隊伍之外,有個女子,來來回回的徘徊了好多次。她先是排在隊伍後面,等往前排了一會兒之後,又從隊伍里跑出來,轉悠躊躇良久,再一次開始排隊。如此反覆多次,看起來十分好笑。
女子是個人族,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模樣,長相么,不算丑,但跟那些被自己選中的女子相比,還是有些差距的。而且,身材不太好,太平了。
呵……
鳳天陽忍不住發出一聲不屑的笑聲。
什麼樣的女子,都想來撞大運啊,真是毫無自知之明。
鳳天陽雖然有那麼點兒審美疲勞了,但對於搓衣板,總是沒興趣的。他特別叮囑過,「太平的,不要。」
或許是太過無聊了,鳳天陽一直頂著那個女孩兒,心中猜測著她到底有沒有勇氣最終排到前面,然後在被拒選之後,會不會很失落。
終於,鳳天陽的目光,引起了那女孩兒的注意。
女孩兒轉身看過來,盯著鳳天陽。
鳳天陽不屑的揚起嘴角,懶得理會她,兀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那女孩兒咬著牙,悶哼一聲,快步走來。
一直來到鳳天陽面前,女孩兒陰沉著臉,怒聲質問,「你這不屑的表情,是幾個意思?」
鳳天陽忍著笑,說道,「只有一個意思。」
「嗯?」
「不屑啊。」
「你!」女孩兒的拳頭緊緊的握了一下,強忍住了散出殺氣的衝動。她知道,在帝都內殺人,會破壞自己的計劃。咬著牙,女孩兒怒問,「我很醜嗎!」
鳳天陽看了看女孩兒,道,「不算很醜,就是太平了。」
「你……」女孩兒覺得眼前這個小白臉兒,真是在作死。在帝都殺人,雖然很兇險,但對於一個高手而言,在眾目睽睽之下悄無聲息的殺死一個普通人,根本就是小菜一碟的一件事。
女孩兒原本就盛怒在心頭,此刻被鳳天陽挑撥了一下,更是怒火中燒。不過,她卻笑了,笑容裡帶著一絲殘忍。
鳳天陽是何等樣人,只是那幾不可查的一絲殘忍,直接就被他捕捉到了。
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只是說她太平,她就起了殺心么?
把殺氣隱藏的這麼好,應該是個修行者。不過,為何自己卻察覺不到她身上的靈力?難道還是個高手不成?
鳳天陽心中思量著,口中說道,「當今聖帝,不喜歡太平的女子,你不知道?」
女孩兒怔了一下,眼珠一轉,竟是坐了下來。「你很了解啊?」
「呵,這天下,誰不了解?畢竟,選秀這種事,已經很多次了。」鳳天陽道,「我不得不打擊你一下。以你的姿色和身材,肯定連海選都過不了。」
女孩兒嘴角的殘忍又是一閃而過,她抽著嘴角,又看了看鳳天陽,嘴角帶著她殺人之前慣有的笑容,道,「咳咳……說真的,我……不算很醜吧?」女孩兒一邊說著,一邊思索著該用什麼樣的手段悄無聲息的殺死鳳天陽。
鳳天陽上下打量著女孩兒,道,「還行吧。或許聖帝看膩了絕色美女,會想試試重口味。你不妨撞撞大運,萬一過了海選,又萬一聖帝一時興起呢?」
重口味?!
好吧!
很難聽的說辭,但……
他的話,好像也不無道理。
先不殺他。
殺他容易,可萬一附近有什麼高手察覺了,那就麻煩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
何必跟一隻畜生一般見識呢!
自己還有大事要辦!
這畜生說的沒錯,去試試,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更何況,試都不試就退縮,不是自己的行事風格!
女孩兒眼珠轉了轉,終於打定了主意!
不管成與不成,還是要去試一試。
萬一再被拒絕……
嗯,反正也沒人認識自己,丟人的感覺,不會很嚴重。
至於賀長風和天瓊洛……
到時候就跟他們說自己根本沒有嘗試第二次就好了。
至於這個不知死活的男子……
祈禱自己走運一些吧,等自己大事得成,再被自己遇到……
哼!
女孩兒起身,不想再跟一個將死之人多說一句廢話。
重新來到隊伍的尾端,漫長的等待之後,終於輪到了林小舟。
再一次忐忑不安的把自己的銘牌遞上去,林小舟心裡琢磨著要不要給這宮吏一點兒好處,說不準就能過了。
那宮吏看了一眼銘牌,又抬頭看看林小舟,忽然臉上露出笑容,「上上之選。」
所謂「上上之選」,即不用再次參加繁多的挑選,可以直接經內務總管紅杉之眼后,進入秀宮,等待聖帝臨幸。
這樣的結果,讓林小舟十分意外。
等她驚喜又不解的任由一旁守著的宮吏帶走之後,負責通過她的宮吏,臉上洋溢起一絲得意的笑容,視線掠過人群,偷偷的看了一眼那茶鋪方向。原本坐在那裡的鳳天陽,此刻已經離開,只留下了一個背影。
「李哥,這女子……上上?」一旁,那宮吏的同伴提出了質疑。
那李哥拍了拍一旁同僚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
你李哥我曾經一堵聖顏,認得當今聖帝的事情,不需要跟你這種一輩子只可能做一個小宮吏的可憐人提及。
「聖上,會喜歡的。」李哥斷言。
他確信。
因為就在剛才,聖帝鳳天陽跟林小舟相談甚歡的畫面,被他親眼目睹了。
……
無聊的在大街上閑逛的鳳天陽,看著眼前的盛世,卻提不起什麼興趣。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喜歡看著那個暗藏殺機的女子被淘汰后的落魄,但是,他最終又沒有等到那個時候。
那個女子肯定會被淘汰的。
又能有什麼懸念呢?
目睹自己已經斷定的事情的發生,並不會有什麼趣味。
又在外城內逛了一圈兒,眼看著天色已晚,鳳天陽直接瞬移,回了帝宮。
幾位重臣,已經在宮中等候,他們要跟鳳天陽彙報一些國中大事。
其實總也沒有什麼大事兒。
比如某地又有人族叛匪出沒了,比如某地官員貪贓枉法了,比如某族的族長去世,新上任的族長前來覲見啦……
鳳天陽覺得,這根本都不是什麼大事兒,但他還是願意過問一下。畢竟,有時候,忙碌起來,才能讓生活變得不那麼無聊。
各大族的族長,總是要以禮相待的。
他們不是人族和龍族,跟鳳族沒有仇怨。他們只是這世間苦苦掙扎的可憐的生靈而已。他們的獻媚和恭敬,也不過是希望他們的種族能平安度日。
活著,不易。
有時候,比死了更累。
這話有些矛盾。
死了當然不會累。
死了甚至很輕鬆。
鳳天陽對此深有體會。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深刻的感受到了活著的疲憊。
當年,為了活著,為何整個鳳族的安危,自己不惜犧牲色相,勾搭龍悅。試圖跟龍族聯姻,免除鳳族的危難。然而,鳳族還是覆滅了。
本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死亡的那一剎那,有遺憾,有痛苦,更多的,卻是如釋重負。
然而,世事無常。
自己竟然又活了過來。
儘管嚴格說來,並不算活著。
穿過一條漫長的寒冰打造的台階,鳳天陽看到了那個曾經深愛著自己的女子。
龍悅盤腿坐在一張冰冷的冰床之上,睜開眼,看著鳳天陽。
鳳天陽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一抹微笑。
龍悅道,「你終於要殺我了嗎?」
鳳天陽搖頭,「你到底救過我,我不會殺你的。」
龍悅忽然朝著鳳天陽吐了一口口水。
鳳天陽面前,出現了一個靈力屏障,擋住了龍悅的口水。
「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龍悅怒聲咒罵。
鳳天陽慘然一笑,「如果……如果當年你沒有殺了鳳九兒,也許,我真的會善待你。」
龍悅一怔,凝眉看著鳳天陽。
鳳天陽仰天長嘆,「鳳九兒,是我未婚妻子。當年,若非你們人龍二族要滅我鳳族,我和九兒……」
恩怨情仇,從來都是這個世界的主題。
龍悅失神的獃滯了許久,之後仰天大笑。
笑聲倍加凄涼。
鳳天陽一言不發,只是站在那裡,看著龍悅。
良久,龍悅收了笑聲,道,「你還是喜歡我的,對嗎?」
鳳天陽不答。
龍悅淚如雨下。
冷宮太冷。
淚水頃刻變作冰珠。
當真如斷了線的珠子。
「你要把我關多久,才能釋放你心中的恨意?!」龍悅問。
鳳天陽依舊不答,轉身欲走。
龍悅喊住他,「天陽!」
鳳天陽站定,卻未轉身。
龍悅說,「小心俞冰!」
鳳天陽喟然嘆氣,「你不該提醒我,而應該盼著我死。」
「呵,以你的聰明,豈會不知俞冰的險惡。我提醒你,只是假裝好心而已。」龍悅大笑,眼淚不止。
鳳天陽沉默了片刻,道,「選秀結束了,我要去做最後的甄選了。」
選秀……
龍悅笑聲更甚。